亂起八糟地想着,在黎明來臨之前他終于沉沉睡去卻又夢見王師光複了長安,自己和邊令誠等人來不及逃走,被士卒們抓住,繩捆索綁押着遊街示衆那些在叛軍入城後死了父母妻兒的百姓,站在路邊,手裏拿着石頭、臭雞蛋、爛菜葉子,一個勁地往自己頭上丢而自己兩個剛成年的兒子,則躲在人群之中,以手遮面,不敢,也不願與自己這個做父親的相認.......
“崔某當日是逼不得已!”崔光遠大叫,“沒有崔某,當日會死更多的人,皇宮也肯定會被付之一炬!”路邊的百姓們捂住耳朵,誰也不肯聽他的辯解行走在囚車旁的大唐兵卒,則忽然間又變成了孫孝哲麾下的叛軍,一個個指着他的鼻子放聲大笑,盡情嘲弄他的愚蠢......
“啊.......”崔光遠翻身坐起,手捂胸口,臉色慘白如紙灰帳篷外的天色已經大亮,叛軍點過了卯,正在準備早飯嚷嚷吵吵,對即将發生的戰事信心十足
馬上就知道老天爺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了!想到昨天臨睡前賈昌說過的話,崔光遠掙紮着爬起來,在親兵的伺候下洗臉更衣然後稀裏糊塗地對付了一口早飯,牽着坐騎,前往中軍請罪
也許是心胸寬闊,也許是不屑計較,孫孝哲并沒有追究崔光遠的誤卯之罪随便安慰了幾句,便命他退到中軍帳外等待調遣
邊令誠、蘇震、趙複等一幹降官降将早就到齊了,但是好像昨夜都沒睡好,個個頂着明顯的黑眼圈唯獨賈昌,還是那幅嬉皮笑臉的摸樣,一會跟這個打打招呼,一會兒跟那個聊幾句閑話,渾然沒把即将爆發的血戰放在心裏
“你倒是好雅興!”邊令誠是典型的自己不舒服,也見不得别人好過,撇了撇嘴,低聲嘲諷
“天塌下來還有大個子頂着呢,我這麽矮,有什麽好着急的!”賈昌聳了聳肩,絲毫不以對方的挑釁爲意
這句話再配上他那不到四尺的身材,倒也相得益彰衆人被逗得搖頭苦笑,臉色的表情終于輕松了些許
正百無聊賴間,猛然聽得遠方傳來一陣隐隐的号角聲,“嗚嗚,嗚嗚,嗚嗚.......”,聲音不高,卻令人不寒而栗緊跟着,身邊的孫家軍将士的動作也快了起來,一隊隊,一行行,在定南将軍周銳、掃北将軍王宏、讨虜将軍薛寶貴等人的帶領下蜂擁而出,于營外迅速排成臨戰隊列
“殺、殺、殺,殺光了他們”阿史那從禮、室點密、耶律雄圖等部族将領也叫嚷着召集隊伍,沖出軍營,在周銳等人身側另外組成一個方陣
邊令誠等人手中的飛龍禁衛早就被孫孝哲找借口吞并,眼下個個都是“獨行大俠”仰着臉,伸長脖頸,左顧右盼,卻在軍陣中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大将軍有令,爾等一會兒随中軍一起行動!”仿佛猜到了大夥的難處,有名傳令兵匆匆跑過來,丢下一句話,仰着臉離去從始至終,沒拿正眼看任何人
一幹降官降将氣得臉色鐵青,卻沒勇氣發作,隻好逆來順受須臾之後,孫孝哲頂盔貫甲,在數百名親衛的簇擁下,緩緩出營大軍當中立刻響起一陣歡呼,随即,戰鼓聲響,将士們踏着鼓點,緩緩向前推去
所有喧嚣都戛然而止,隻有低沉的戰鼓,不斷敲打着人的心髒“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跟在孫孝哲的衛隊身後,距離鼓車隻有半丈之遙,崔光遠被吵得頭暈腦漲強忍着嗓子眼裏的煩惡舉目觀望,隻見身前身後的刀鋒閃爍,就像猛獸嘴巴裏的牙齒
有的刀鋒因爲飲血過多,已經呈淡紫色在旭日的照耀下,隐約散發出淡淡的霧氣一團團霧氣彙集起來,籠罩于大夥的頭頂,令軍陣上空的天空不再是明澈的碧藍,而是藍中透粉,仿佛漂浮着一條寬闊而單薄的血色柔紗
從薊北一路殺到長安,天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這隻猛獸口中!作爲略通武事的文官,崔光遠不得不承認,孫孝哲深得用兵三味即便不考慮他以前取得的那些傲人戰績,單憑身邊這座嚴整的騎兵陣列,就足以令許多當世名将感到汗顔飛龍禁衛身上沒這份殺氣,河西軍将士也做不到如此整齊有序,至于擔負着拱衛京師重任的左右龍武軍,虧得他們跑的快,否則,遇到孫孝哲手中這支精銳,恐怕連半柱香時間都堅持不到......
一股絕望迅速從天空中壓下來,壓得崔光遠嘴裏發澀,嗓子眼發緊,胸口沉重得幾乎無法呼吸大唐的氣數盡了,真的已經盡了怪不得封常清會一敗再敗,怪不得哥舒翰縮在潼關之後閉門不出,怪不得皇帝陛下和監國太子連據城而守的勇氣都沒有,怪不得......,不知不覺間,兩行清淚從他眼角淌落,緩緩滑過幹瘦的面頰,落入馬蹄下幹燥的荒野
此刻,蘇震、趙複等人也是面色如土看清楚了孫家軍的軍容軍威,誰也不再對遠道而來的安西軍報什麽希望五千身經百戰的範陽精騎、六千多同羅、室韋武士,兩千多重甲步卒,一千多弓箭手,還有九百多所向披靡的曳落河,對面的安西軍如何抵擋?拿什麽抵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戰鼓聲一陣接着一陣,聲聲急,聲聲催人老
就在頭頂上的天都要塌下來的那一刻,有一聲号角突然在鼓聲縫隙裏插了進來,左沖,右突,跳躍、撲擊,如ru虎嘯谷,如蛟龍翔天,“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崔光遠猛然擡頭,模糊淚眼中,依稀看到一團金色的光亮,在正前方緩緩綻開,綻開,嬌豔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