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邊令誠吓得尿都快淌出來了,趴在地上連連叩頭,“大人請聽我解釋,大人清聽我解釋太子殿下的東宮六率,都是京畿各郡挑細選出來的好苗子,戰鬥力本來就強于普通士卒而那,那安西軍王洵,是,是封常清的嫡傳弟子,曾經,曾經在西域一帶打得大食人抱頭鼠竄!”
“還有這麽回事?”孫孝哲還是不太願意相信,皺着眉頭沉吟,“孫某跟封常清也曾交過手,比其他lang得虛名之輩難對付些,卻也未必有多少真本事他的一個嫡傳弟子,帶着兩百臨時拼湊起來的烏合之衆,全殲我麾下一整隊曳落河,我把這話如實彙報給遠在洛陽的皇帝陛下,你說他可能相信麽?”
“大人有所不知!”邊令誠偷偷擦了把冷汗,繼續低聲補充:“封常清那厮,打仗的本事其實相當高明,當然,與大人比起來,還是有不少差距的他當初在洛陽附近,帶的全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兵馬,而不是平素熟悉的安西軍所以,所以就,就一觸即潰了待到後來,待到後來,安西軍的一些将領倒是趕到了前線,可,可前朝皇帝陛下,卻又怕封,封常清那厮擁兵自重,所以,所以......”
他一直奉旨監軍,了解很多不爲外人所知的内情此刻如竹筒倒豆子般說出來,立刻令孫孝哲眼前的迷霧漸漸消解
原來李隆基在安祿山起兵之後,精神深受打擊,變得非常易怒而多疑對麾下任何一名武将,都不敢再向以前那樣毫無保留地信任所以朝廷給予封常清的支持非常有限,并且在暗中對其嚴加防範導緻封常清在前線要麽有兵無将,要麽有将無兵,好不容易從安西趕過來的援軍陸續抵達了,朝廷又找了各種借口,把一些百戰老将調歸他人指揮,還派了榮王李宛、大将軍畢思琛等在旁多方擎肘嚴防封常清的勢力借機做大,以步安祿山後塵
到後來,安西軍每被孫孝哲等人消滅掉一部分,朝廷就再補一部分給封常清隻夠他勉強維持住防線,絕不肯多加一隊一旅直至整道渑池防線崩潰,官軍士氣盡喪,頹勢已成,封常清縱使是孫武子再世,吳起重生,也無力回天了
難得邊令誠說了一次實話,孫孝哲在旁邊越聽越氣憤,越聽越窩火,忍不住用手力拍桌案,“昏賬,混賬透頂有李隆基那老混蛋帶着一群小混蛋在背後使壞,甭說封常清和哥舒翰兩個,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大唐朝廷!”
“是大唐氣數已盡,大燕國皇帝陛下洪福齊天!”邊令誠臉皮紅都不肯紅一下,阿谀之詞滾滾自口中而出
“還有你這厮,爲我大燕國鞠躬盡瘁,不求回報!”孫孝哲沖着邊令誠撇撇嘴,低聲諷刺,“若不是你這厮先下黑手害了高仙芝和封常清,又逼着哥舒翰放棄潼關天險,出來與我軍決一死戰孫某也沒那麽容易進入長安”
“小人當時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那樣做但現在想來,應該是天佑大燕,所以假小人之手,替将軍掃平障礙!”若論臉皮厚度,邊令誠自稱第二,全天下無人敢稱第一明明知道對方是在奚落自己,還是順着口風往下捋
“老子百戰之将,還需要你來幫忙?!”孫孝哲飛起一腳,将邊令誠踢了個滾地葫蘆“沒有你,老子就不是封常清的對手了麽?沒有你,我大燕國就拿不下長安了麽?滾,孫某大好男兒,眼裏容不得你這種沒卵子的人渣!”
“唉,唉!屬下告退,屬下告退!”邊令誠翻出了半丈多遠,一邊連滾帶爬地往外走,一邊低聲回應
“回來!事情還沒完呢!”孫孝哲出爾反爾,大聲吆喝
“是,是,大人!”邊令誠哆哆嗦嗦地走回來,怕對方繼續毆打自己,隔着老遠就停下了腳步
“靠近些,讓你靠近些,聽到沒有靠近些怕什麽,老子又不會吃掉你!”孫孝哲瞪着此人,怎麽看怎麽惡心然而眼下此人還有可用之處,犯不着因爲一時義憤,而誤了國家大事
邊令誠又向前蹭了幾寸,歪着身子,滿臉堆笑:“大人還有什麽指示,盡管吩咐小的一定竭盡全力去辦?”
“你剛才說,那個姓王的家夥,手頭隻有兩百來人?”孫孝哲皺了下眉,強忍着心頭的煩惡追問
“當時姓王的和姓馬的兩個,把手中弟兄加一起,大概兩百出頭不過那是五天之前的事情,現在就不好說了當時他們跟小人麾下的飛龍禁衛起了沖突,然後從通化門逃出了長安”邊令誠不敢隐瞞,如實回禀
“那你當時怎麽不派人追殺?莫非有心放他們一馬?”孫孝哲又皺了一下眉頭,目光沿着邊令誠的脖頸掃視
邊令誠被掃得脖頸處嗖嗖直冒冷氣,斟酌了一下,陪着笑臉解釋:“當時城中有很多亂兵和地痞四處殺人放火,小的怕,怕他們燒了左藏和皇宮,就把手底下大部分力量都放在那兩處了所以,所以才.....”(注1)他低下頭,用眼角偷偷地往孫孝哲臉上瞟孫孝哲剛剛從皇宮和府庫裏接受了大量的金銀細軟,知道這兩處地方的重要性點點頭,臉上的厭惡之色稍解,随即又皺着眉頭說道:“如此說來,你還立下大功了?!”
“不敢,不敢小人隻是想順應天命而已!”
“順應個狗屁!”孫孝哲的臉色瞬息一變,雙目中殺機畢露,“那你過後爲什麽不派人去追殺?爲什麽不向本官彙報剛才本官問起時,爲什麽要藏着掖着?”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邊令誠怕再挨打,趕緊踉跄着往遠處躲躲了幾步,腿腳發軟,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大将軍明鑒,小人當時手中僅有的兩支兵馬,一支是長安城裏的差役,一支是飛龍禁衛前一支根本上不了戰場,派出去多少也是白費後一支,後一支都是白馬堡大營訓練出來的,那王洵曾經在白馬堡大營裏給陳玄禮做過幫手,跟很多将校都混得極熟小的如果派少量飛龍禁衛去追,未必是他的對手派得人多了,萬一将士們感念舊情,被他說服後反戈一擊,小的,小的就可能,可能就沒把握将長安城完完整整地交到将軍手中了!”
“胡說,分明是你膽子小,不敢跟他交手!”孫孝哲搖搖頭,撇着嘴冷笑
邊令誠不敢争辯,叩了個頭,低聲說道:“大将軍,大将軍說的是小人,小人的确不敢輕易跟他交手小人當初在安西軍中作監軍時,曾親眼看到他隻帶了六百人出了蔥嶺,随後便橫掃藥刹水兩岸,連折哲、俱戰提這等西域名城,都說打下來就給打了下來!小人根本沒單獨領過兵,萬一......”
“哦,有這等事,仔細說來給我聽聽!”作爲武将,孫孝哲明顯對同行的戰績更感興趣,本能地出言打斷
“當時小人是奉了高骠騎,高力士那老太監的指使,故意将姓王的向陷阱裏邊推誰料想姓王的居然豁了出去......”
爲了取得孫孝哲的諒解,邊令誠将王洵當年西進的原因和随後的戰績,一一道來,不敢虛報,也不敢刻意打壓待把自己所知有關王洵的消息都出賣完了,還念念不忘補充道:“.....,按照常理,他接了家眷離開京師之後,應該立刻去跟麾下士卒彙合,絕不該在路上節外生枝所以,所以屬下就沒敢往他身上想後來,後來大人問起曳落河失蹤的事情時,又不敢确定是他幹的,所以,所以就沒主動向大人彙報”
“你剛才不說他手中隻有兩百名弟兄麽,怎麽又多出一支隊伍跟他彙合?”孫孝哲将後兩句解釋自動忽略,話題直奔重點
“朝廷曾經派人調他帶兵回來拱衛京師,因爲擔心封常清麾下無人可用,所以他把軍隊丢在了身後,自己隻帶着幾十名親信星夜兼程往回趕高骠騎,高力士那厮聽說後,還曾經打過殺其人,奪其軍的主意結果不知道爲什麽沒能得逞.....”近十年來,邊令誠所說得真話,加在一起都沒今天多,絲毫不敢做任何隐瞞
“他帶回來多少人?”
“據說有一萬上下,也許沒那麽多畢竟他當初離開安西軍時,隻帶了六百多人走!”
“嗯,此人倒是值得一會!”孫孝哲捋着颏下長髯,自言自語
“大将軍千萬不要掉以輕心!”邊令誠被吓了一跳,趕緊出言直谏,“那厮雖然年紀青青,卻非常善于把握戰場機會身邊的幾個心腹,也俱是些亡命之徒......”
“那樣打起來才過瘾如果都是你這種對手,孫某無聊也無聊死了!滾,本将軍打仗,不用你個死太監來教!”孫孝哲輕蔑地夾了他一眼,撇着嘴呵斥
邊令誠被說得無地自容,施了個禮,灰溜溜地告退走到門口,回頭看看坐在帥案後陷入沉思的孫孝哲,心中猛然一動
‘如果姓孫的跟姓王的打起來,哪方勝算更大一些?’平生第一次,他發現自己陷入了迷茫,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誰赢,誰笑到最後
注1:左藏,相當于國庫
注2:春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