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度讨伐南诏失利,基本上将長江以南的可戰之兵全賠了進去而北方四大節鎮,漁陽、朔方、安西、河西,第一個追随安祿山造了反;第二個乃是太子李亨的嫡系,皇帝陛下用着未必完全放心;第三個的因爲兩任主帥封常清和高仙芝被皇帝陛下傳令斬殺于軍前,分崩離析如今能召來保護皇室的,也就剩下第四支,河西軍的部分外圍力量了,雖然其主帥哥舒翰已經投降了安祿山,并且受封爲大司空!
“荒唐!荒唐!”得不到心腹太監的回應,李隆基愈發心煩意亂恨不得立刻将宰相楊國忠叫到面前,痛斥他的昏庸無能然而在反複踱了幾圈之後,他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皺着眉頭說道:“如今看來,朕當時對高仙芝和封常清二人的處置,的确太倉促了些!但這也不能完全怪朕下手太狠,他們兩個從虎牢關一路敗到了潼關,喪師辱國,朕總不能繼續由着他們?!否則,将置大唐國法與朝廷的威嚴于何地??隻恨邊令誠那厮無能,枉在疏勒待了那麽多年,居然沒本事凝聚全軍!罷了,罷了,這些過去的是是非非,朕也不想再追究了你去把中書舍人宋昱宣來,讓他替朕拟一道聖旨說朕感念高、封兩人昔日爲大唐戍邊的功勞,特許他們将功抵罪追封高仙芝爲燕郡公、封常清爲隴郡公,其他曾經在高、封兩位卿家麾下效力的安西将士,也一并論功行賞已經爲國死節者,官爵皆追加一級,準許他們的子侄繼承還繼續在軍中效力者,交吏部和兵部升官一級,暫時不升爵位準許他們按新職位自行擴充隊伍,組織兵馬前來勤王!”
“諾!諾!老奴記下了,記下了!”饒是見多識廣,老太監朱全也被李隆基一連串大氣的封賞,驚得目瞪口呆安西軍雖然大部分已經被哥舒翰葬送在潼關之外,可留在地方上及分拆到河東、山南等處的中、高級将領,加起來卻仍有四、五十位這一堆官帽子砸下去,少說也得砸出七、八名骠騎大将軍來
李隆基的心思卻不在如何“批發”官爵上,略作沉吟,又迅速補充:“且慢,你再記一下記不住就拿筆寫疏勒鎮守使周嘯風、龜茲鎮守使李嗣業、焉耆鎮守使段秀實、兵馬使李元欽、别将荔非元禮、白孝德等六人,皆有大功于國各晉爵一級,加食邑百戶安西采訪使王洵,公忠體國,處事沉穩得當,加金紫光祿大夫,衛尉卿,增食邑兩百戶”
“諾!老奴記下了,這就交代宋中書去拟旨!”朱全的汗把後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弓着身子往後退
曾經有個和他資曆差不多的老太監因爲在朝政上多事,被高力士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皇帝陛下連問一下都懶得問今天他卻很倒黴不經過高力士允許,替皇帝陛下傳這麽多口谕出去,豈不是自己拿腦袋往刀尖兒上撞?!
“先别忙着去你可記得他們幾個人現在在哪?朕這幾天事情多,沒顧得上看各部送過來的奏折!”李隆基再度叫住朱全的腳步,沉聲追問
幫皇帝批閱奏折,是高力士的權力,再借兩個膽子,朱全也不敢染指聽到李隆基問得焦急,隻好躬了下身,如實禀告:“老奴,老奴,請陛下恕罪,老奴沒資格看奏折,隻是從别人嘴裏聽到過一些隻麟片爪的内容,實在不敢亂說,以免耽誤了陛下的大事!”
“哦,朕差點兒忘了這茬兒了!”李隆基皺了皺眉,滿臉懊惱,“元一呢,他怎麽還沒回來!”
“他去找陳玄禮将軍了具體做什麽,老奴沒敢過問!”朱全簡直恨不得立刻就從皇帝身邊逃開,擦着汗重複
“嗯!”李隆基輕輕點頭經對方一提醒,他倒想起自己今天中午自己曾經交代高力士對“出巡”蜀中的事情,提前做一些綢缪想必眼下後者心中已經有了脈絡,所以找龍武大将軍陳玄禮安排具體細節去了
沒有高力士這個最順手的人選在,李隆基隻好退而求其次,“那你把記得的部分說一說,朕需要知道幾位将軍的具體實力和位置!”
“既然陛下有令,老奴就如實上奏了!”朱全先小心翼翼地告了個罪,然後緩緩補充,“老奴記得,高仙芝和封常清兩個被正軍法之後,疏勒鎮守使周嘯風帶頭鬧事,觸犯軍律,被貶往雷州了龜茲鎮守使李嗣業雖然沒有參與鬧事,但也消極怠命,被貶往朔方軍中,做了偏将同時被貶往朔方的還有焉耆鎮守使段秀實他麾下的兵馬使李元欽倒是留在了安西軍中,調歸哥舒翰節制但是于前幾日于潼關血戰中失蹤,下落不明别将荔非元禮、白孝德兩個老奴不知道,想必不是被邊令誠那厮弄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是已經爲國捐軀了具體情況如何,還得找有司查驗一下方才能确定”
“碰!”話音未落,李隆基已經将桌子上僅有的一隻茶盞舉起來,狠狠地丢了出去“奸賊誤國,奸賊誤國,邊令誠這厮,朕當初真的不該信任他!拟旨,把周嘯風給朕調回來,官複原職!追贈李元欽爲岐郡侯,光祿大夫,想辦法找到他的兒子,承襲官爵李嗣業和段秀實也官複原職,各自再追加一級爵位還有将荔非元禮、白孝德兩個,派人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老奴代他們叩謝陛下恩典!”朱全迅速跪下去,重重叩頭,同時盡量将自己的聲音提到最大,以便外面其他太監聽到,能及時把皇帝陛下的一幹命令傳進高力士的耳朵
“還有王洵王明允呢,他在什麽地方?朕記得幾個月前,他已經帶着大宛都督府的精銳和十數國聯軍往回趕了?怎麽還沒走到長安附近?!”李隆基卻絲毫體會不到老太監朱全的辛苦,繼續對安西軍的餘部刨根究底
也難怪他今天爲了幾個小人物糾纏不清,幽州軍叛了,朔方軍從上到下都被太子的嫡系把持,河西軍外圍兵馬因爲哥舒翰的投敵而無法信任,眼下他能指望的,也就是這些安西軍殘部了
老太監朱全最不想回答的,就是關于大宛都督府的情況偏偏又避無可避,低着頭考慮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道:“那,那王洵王明允,據說是封常清的嫡傳弟子他麾下的将士,又多爲在化外之地自行招募,未必能遵守大唐軍規所以,所以....”
“所以什麽?!”李隆基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如同刀子般銳利,“所以你等就不想讓朕重用他,準備把這支生力軍推給安祿山?!朕還奇怪呢,怎麽他突然就沒了消息,原來是你們幾個在朕背後搗鬼!”
“老奴不敢!”朱全膝蓋一軟,立刻跪了下去,“老奴隻是私底下懷疑他的忠心,沒敢跟任何人說沒敢跟任何人說啊!”
“那他怎麽走着走着,就突然失蹤了?難道還有人敢在路上截殺我大唐的采訪使不成?”李隆基在此刻本來變得極其多疑,越琢磨,越覺得朱全沒跟自己說實話
老太監朱全渾身上下濕得如剛被人從水裏撈出來一般,一邊叩頭,一邊低聲解釋:“陛下明鑒,老奴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老奴隻是聽人說.......”
四下看了看,他迅速将聲音壓到最低,“老奴隻是聽人說,骠騎大将軍曾經派人去迎接王采訪使但到底有沒有接到,老奴就不清楚了!”
“你個廢物!”李隆基恨恨地跺腳,拿老太監朱全無可奈何對方的能力和膽略他非常清楚,的确不是敢于背着自己亂來的人可那樣的話,高力士的一些行爲,就非常可疑,非常令人惱怒了派人去迎接,恐怕手裏拿的未必是酒水和牛羊而大宛都督府的将士也正如朱全所說,皆爲王洵在蔥嶺之西招募,上下皆以其一人馬首是瞻.......
該死的高力士,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顧着解決私人恩怨!他是封常清的弟子又怎麽樣?朕能給封常清平反,自然也能令他歸心況且他們王家還是開國元勳之後,世世代代受大唐皇恩,又豈會因爲封常清一人的冤枉,就棄朕的知遇提拔于不顧?
正氣得火冒三丈間,院子内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着,高力士的身影出現在了房門口,“陛下可是找老奴?!老奴來遲,請陛下恕罪,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