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姨和白荇芷、紫蘿三人一直眼巴巴地在房間内等着,見王洵終于忙完了正事兒,趕緊端了茶點過來給他解乏一家人邊吃,邊斷斷續續地講述幾年來各自的經曆有些事情本來王洵于家書中曾經提到過,此刻被追問着再度重述,依舊令幾個女人紅了眼睛說到最後,無法回避地就涉及了封常清的慘死,以及王洵自己對朝廷痛恨和失望雲姨擦了擦眼角,低聲說道:“你封四叔爲大唐戎馬半生,誰料到最後竟落到如此下場!聽到消息之後,朝野當中,但凡心裏頭還有點兒良知的,有誰不悄悄扼腕?可咱們老王家幾代人都領朝廷的俸祿,總不能在危難關頭,反倒從背後捅陛下一刀?!那樣的話,即便安賊将來真的成了氣候,你也跟着封茅裂土,在兒孫面前提起今天的事情來,也未必會覺得問心無愧!”
“看您想哪去了!我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您還不了解麽?!”聞聽此言,王洵趕緊低聲解釋,“我當然不會跟叛軍攪合在一起!可有封四叔的前車之鑒在那,将士們人人齒冷,再逼着他們跟叛軍拼命,我下不了這個狠心,自己也覺着不值得!”
看着王洵過早憔悴的面孔,雲姨心裏很是不忍,點點頭,用極其緩和的語氣追問,“那你打算怎麽辦?即便掉頭西返,躲遠遠地去靜觀時局發展,表面上總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暫且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王洵咧了一下嘴,苦笑着搖頭“孩兒本事實在有限,能夠保證自己的家人平平安安,已經心滿意足了至于将來,呵呵,誰知道将來還會有什麽變化反正眼下就憑孩兒手中那一萬多弟兄,即便全沖上去,也不夠安祿山塞一次牙縫兒!”
“那倒也是!”即便不通軍務,雲姨也明白眼下叛軍風頭正盛,無論是誰帶着萬把兵馬上去阻擋,都等同于自己找死沉吟了片刻,又歎了口氣,低聲道:“國家大事,作爲一個女人,我實在幹涉不了何去何從,還是你自己拿主意!總歸咱們一家人能夠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但家裏頭的事情,我卻得摸着良心唠叨你兩句你也别怪姨娘人老多事兒”
“哪能呢?!您盡管說就是!”王洵被後半句說得有些心虛,偷偷看了白荇芷和紫蘿兩個一眼,低聲回應
“那姨娘我可就不客氣了!”雲姨抿了口茶水,慢慢坐直身體,“我今天看見襄郡夫人跟在你身後,恨不得立刻将她的兩個女兒塞給你侍寝我們那桌酒席上,方家的幾個女眷,也一直追着我問長問短你也老大不小了,家中需要有個替你主持内宅的人不能老這麽拖着,否則拖得越久,找上門來的麻煩就越多!”
“嗯!”王洵又看了白荇芷,不想現在就把問題擺在明面上談雲姨遵重長安人的傳統,一直主張門當戶對可自己見過那些門當戶對的女子,要麽膚淺張狂得如風中敗草,要麽麻木不仁得如行屍走肉哪有一個像白荇芷這般,既懂得自己心裏在想什麽,又能爲了自己拔出刀子來跟别人拼命?!
“當然,像你這樣的人,也不可能要求你隻娶一個女子”雲姨笑了笑,繼續緩緩說道,“可家中主事的正妻,隻能是一個否則内宅就不得安甯了我覺得荇芷這孩子就是不錯的人選,你說呢?!”
“啊!”王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雲姨兩眼發直白荇芷已經搶先一步拜了下去,抽泣着道:“能和二郎比翼雙飛,已經是孩兒我的福氣孩兒出身卑微,實在不敢再奢求更多......”
“傻孩子!”雲姨低聲笑了起來,伸手輕輕撫摸白荇芷的頭,“長安城都沒了,還扯什麽出身富貴貧賤?即便是萬戶侯又能怎樣?大難臨頭之際,還不是也得像陰溝裏的老鼠一般東躲西藏?!以前是姨娘想不開,可這幾天,你做的事情,姨娘件件都看在了心裏明允當初有眼光,這點上,姨娘真的不如他!”
白荇芷苦盡甘來,又悲又喜,隻管流着淚搖頭雲姨從胡床上慢慢站起身,又信手扯過紫蘿,“照理兒,你跟明允最早,應該排在荇芷前邊可你性子太柔,眼下又恰逢亂世所以隻能受些委屈,做一個平妻姨娘以後保證天天拿眼睛盯着,讓明允一碗水端平就是!”
紫蘿自打十三歲起就跟了王洵,明白大戶人家的規矩,平素隻求自家主人成親之後,新婦能容得下自己這個舊人,不敢指望更多此刻聽雲姨安排白荇芷做王洵的正妻,安排自己做平妻,心裏雖然覺得有些酸楚,可更多的是輕松和感激,揉了揉眼睛,緩緩跪倒:“紫蘿一切都聽您老的安排!”
“關鍵還得看你家郎君,老身也未必能做得了他的主!”雲姨一手模着一個女孩子的頭,笑着打趣
王洵終于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滿臉歡喜,“孩兒是您一手拉扯大的,當然一切都聽您的安排況且,況且荇芷,荇芷跟紫蘿兩個,都是,都是一等一的好.......”
“一等一的好,你還在大宛納什麽谷子、麥子!”雲姨用手指戳了他額頭一記,笑着數落,“跟你阿爺一樣,除了仕途上拿得起放得下之外,其他方面,多時也不知足!你們兩個今後得好好看着他,否則再過幾年,芝麻、高粱、黍子、糜子就都有了,甭用再請佃戶種地,自己家裏就是個吃不完的大谷倉”
白荇芷和紫蘿含着羞點頭,目光看向王洵,卻滿是溫情與敬慕又聊了幾句家常,雲姨推說自己年老體罰,需要早點兒休息卻拒絕了兩個年青女孩子的殷勤,自己捶着腰走了屋子中剩下小夫妻三個,自然是說不盡的相思,訴不盡的柔情直到東方發白,才胳膊挨着胳膊,沉沉入夢這一覺,竟是若幹天來,少有的熟
第二天,派往聯絡其他将領家眷的士卒陸續返回結果與在方氏一族獲得的大同小異,除了幾個将領的直系親屬之外,其他族中長輩都是說故土難離,婉言謝絕了王洵的好意順帶着把族中最年青,最爲機靈的男孩子送了過來,請求大将軍多多提攜
王洵無奈,隻好拍着胸脯答應了下來然後整頓車馬,繞路去跟大軍彙合遠遠地再度看到了長安城,濃煙依舊沉重地壓在城頭上空路上逃難的人卻稀少了許多,想必是邊令誠等人爲了讨好安祿山,動手封鎖了所有城門即便如此,搶劫、殺戮和**等暴行,在路上依舊随處可見王洵仗着自家隊伍的規模足夠大,出手殺散了幾夥暴徒,但對于整個災難而言,隻是杯水車薪,作用實在有限
由于隊伍中有很多女眷和兒童,所以也不可能走得太快好在邊令誠正忙着考慮如何讨好新主子,倒也沒時間再廣派人手追殺王洵這條漏網之魚大隊人馬走走停停,第一個晚上怕遭受什麽不測之禍,不敢進任何城鎮休息,隻能在野外紮營過夜第二天早早地爬起來咬着牙繼續趕路,直到沿途已經很少見到大股逃難人群了,才偷偷松了一口氣,打出方記商隊的旗号,到醴泉城中補給
醴泉城中,倒也還算平靜由于不在聖駕西狩的必經之路上,逃往這個方向的長安百姓不多而當地縣令昨天下午也接到了鹹陽縣令用快馬送來的示警,提前做足了應變準備王洵等人進城後,非常輕易地便找到了适合投宿的客棧隊伍中幾個膽子大的少年耐不住旅途寂寞,還向方子陵告了假,結伴去集市上逛了逛,帶回來了許多地方特産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隻可惜,這份甯靜僅僅持續到了傍晚時分,便徹底宣告結束一陣蒼涼的銅鑼聲,突然從城頭的敵樓上響起,瞬間将恐慌灑滿了全城,“铛铛,铛铛铛铛-------”
暮色中,有縷暗黃色煙塵由遠而近曾經從漁陽打到長安,留下一路屍骸的曳落河,殺過來了!(注1)注1:曳落河,安祿山帳下精銳,由契丹、奚族等遼東部落武士組成在安史之亂的前期,殺孽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