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樣驚心動魄的一種美,幾乎無法用人世間的語言來形容!那一刻,天地間,所有光亮仿佛都集中起來,照在她的身上,然後倒映回來,晃得人頭暈目眩
她叫白荇芷,京師小四絕,一個以舞娛人的青樓行首一個出身卑微到無法再卑微,卻試圖嫁入開國侯府,攀附富貴的女人一個曾經讓王洵淪爲全長安的笑話,仕途幾近無望的女人一個在他倉皇出逃,生死未蔔之時,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并從此爲他閉門謝客,盡洗鉛華的女人
她一手提刀,一手持盾,周圍全都是殘破的屍體,衣服上也染滿了斑斑點點的紅她就那樣搖搖晃晃的走着,随時都可能會倒下,卻始終沒有倒下雙眼中帶着一點恐懼和委屈,嘴角上卻挂滿了溫柔
這是一個能陪着你一同把盞高歌亦能陪着一起低首無語的女人一個爲了你一句承諾就情願付出一生的女人一個可以與你共同面對所有風波而絕不畏縮的女人,一個平時安安靜靜托庇于你的羽翼之下,關鍵時刻卻能拔出刀來,不顧一切護住你後背的女人她也許不夠高貴,不夠文雅不夠世人眼裏的賢良淑德,但是,她卻能把手放在你的手裏,與你相伴走完整個一生無論前方是繁花似錦,還是風雨如晦!
“怪不得将軍當年爲了她,甯願跟整個長安城的人爲敵換了我,也絕對不會放棄”方子陵輕輕歎了氣,撩起錦袍,抹幹刀刃上的血迹
當年王洵未曾娶妻,卻先把一個歌妓三媒六聘擡回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整個長安城人提起此事來,幾乎無不搖頭包括與王洵私交甚好的秦氏兄弟,張巡、馬方等,背地裏都悄悄嘀咕,覺得他這樣做很是不慎重
歌妓這東西,對于世家子弟來說就是一個玩物,跟小貓小狗差不多你在外邊無論怎麽玩,哪怕叫十個女**被同眠,别人頂多說你一句年少風流可如果你把一個歌妓娶回家做老婆,哪怕僅僅是一個妾,挑戰的也不止是大唐的律法,還要加上整個長安城内那無數看不見的等級壁壘
但是今天,卻沒有人再懷疑王洵當初的選擇皇上跑了,朝廷散了,長安城馬上就要淪入叛軍之手了什麽富貴榮華,什麽錦繡前程,都即将成爲過眼雲煙隻有你曾經愛過和曾經愛你的那個人,還在家門前靜靜地等着你,不曾改變,也永遠不會失去
“那呆子,也不知道迎上去扶一把!”此時此刻,迷醉的又豈止是方子陵一個?坐在公孫大娘身後的幾個女子,見王洵自始至終呆坐在馬背上動也不動,忍不住低聲抱打不平
“人家小兩口的事情,要你來管?!”公孫大娘回頭橫了她們一眼,信手扯住一個準備上前幫忙的紅衣姐妹,“那地方太窄,你再湊過去,就擠了!”
“那呆子已經喜歡得傻掉了!”紅衣女子年齡隻有十四五歲上下,還未品嘗過青年男女彼此之間那魂牽夢萦的滋味,憤憤不平地掙紮
公孫大娘畢竟練過武藝,手上稍稍加了點力,就将紅衣少女制得服服帖帖“老老實實在這邊等着,别過去添亂!”
話音未落,王洵已經醒轉右腿一擺,輕飄飄跳下馬背大步迎上去,單手接過白荇芷手中頗爲沉重的盾牌,“我回來了!你還好麽?!雲姨和紫蘿還好麽?”
“都好二郎你可算回來了!”白荇芷展顔一笑,臉上的幸福濃得幾乎要滴落下來,“我估摸着你也快回來了雲姨和紫蘿她們在家裏呢用得着的東西都裝好了車,随時可以出發”
王洵笑着點點頭,将白荇芷手中的刀也接過去,順勢遞給跟上來的王十三“我去叫她們倆你幫我招呼一下弟兄們穿飛龍禁衛袍服的都是我們在半路上搶來的衣服!”
“嗯!”白荇芷柔柔地答應了一聲低下頭,輕輕整頓了一下衣衫的正面然後沖着萬俟玉薤、方子陵等人落落大方地蹲身,“虧得幾位壯士來得及時,才使得王家沒遭受滅頂之災兵荒馬亂,家裏拿不出什麽像樣東西招待大夥,隻好請幾位壯士先入内喝碗井水,也算二郎沒有慢待客人!”
“不敢,不敢!”
“夫人切莫客氣!”
萬俟玉薤和方子陵幾人哪裏受到了這種客氣,紛紛側開半個身子,以下屬之禮相還一點兒也沒注意到,眼前這位女子,事實上并沒有正妻的名分
幾個老粗疏忽大意,剛才一直躲在遠處觀戰的襄郡夫人卻聽得非常仔細,悄悄地把眉頭皺了起來,扯了扯自家丈夫,以極低的聲音嘀咕:“這女人可真不簡單咱們珠兒要是嫁過去.......”
“閉嘴你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長胡子官員忽然夫綱大振,回過頭,一把将襄郡夫人推了個趔趄
“你這老不死的......”襄郡夫人被推了個猝不及防,差點一頭栽進血泊當中與地上的屍體來個親密接觸踉跄着站穩身形,張牙舞爪
她的兩個女兒突然跟其父親做了一夥兒,一左一右走上前,扯住了她的胳膊,“娘親還是不要做白日夢了他們家裏早就沒了外人的地方!”
“娘親還不都是爲了你們.......”襄郡夫人氣急敗壞地反駁,卻被兩個女兒越拖越遠“......他剛才跟那個女人一句體己話都沒說......,......有娘親給你們撐腰.......”
此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白荇芷那邊,根本沒聽見襄郡夫人一家在嘀咕些什麽少數耳朵靈敏如公孫大娘者,即便聽見了隻麟片爪,也搖搖頭,一笑了之某些體己話,是無須在外人面前說的說了,反倒是生分了隻是這個道理襄郡夫人不明白,這輩子也沒可能想得明白
正微笑着看熱鬧間,王洵已經領着十幾名家丁,趕了五輛表面看上去豪不起眼的馬車,從坊子口走了出來同住在崇仁坊的其他幾戶鄰居,也都站在了自家門口,眼巴巴地向車隊觀望正在替王洵招呼客人的白荇芷見狀,笑了笑,大聲向鄰裏們發出邀請:“大夥如果想一道走,就趕緊跟上!咱們先混出城去,然後再各自想辦法!”
“多謝夫人!”
“多謝王家娘子!”衆鄰居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趕着早已收拾停當的馬車出了家門,跟在了隊伍之後
一瞬間,需要被保護的人就多出數倍王洵見了,也不表示反對隻是笑着拉開一輛馬車的門,對白荇芷吩咐道,“你紫蘿、雲姨都坐這輛萍兒和雪雁她們在後面的車上!路上自己注意些,别走散了!”
“嗯!”白荇芷輕輕答應了一聲,幹淨利落地跳進了車廂
時間緊迫,王洵不敢做任何耽擱,立刻命令車隊啓程馬方也帶了剛才守衛坊門的那夥人湊了過來,緊緊地護在了車隊左右到了此時,兄弟兩個才終于有了機會一叙别離契闊卻突然又都不知道該從哪個地方說起,隻是裂開嘴巴,沖着對方幹笑發了好一會傻,才終于收起笑容,“你怎麽.....”“你怎麽.....”
“還是你先說!”王洵笑着搖搖頭,“我的事情太複雜,出城後再跟你細講”
“是太子殿下讓我來接你家人出城的!”馬方不想對好朋友隐瞞什麽,非常爽快承認,“他昨天走得匆忙,什麽都沒顧上途中忽然想起安祿山可能會打你的家眷主意,就從東宮六率中調出兩百人給我,讓我過來保護你的家人!”
“太子?”王洵側轉頭,迅速掃視馬方的一衆屬下大概還剩一百人左右,即便近半兒帶傷,戰鬥力也遠遠超過了他身邊衆侍衛,“太子殿下讓你保護着我的家眷去哪?剛才攻打坊門的那些家夥,又是什麽來路?!”
“是永王的人”馬方掏出一個帶着血迹的魚符,毫不猶豫地丢給王洵,“我剛才搜了被你用飛矛殺死的那個家夥,從他身上發現的但不能保證不是有人栽贓給永王時局太亂,誰都想渾水摸魚!不過你可以放心,太子殿下隻交代我護着你的家眷出城,沒命令我一定把你的家眷帶到他身邊去即便下了這樣的命令,我也不會遵從!”
“看你說的!”王洵被馬方的坦蕩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抱怨了一句魚符乃是由一整塊上好的羊脂玉所雕刻,背後标有永王府的印記但僅憑此物就認定是永王試圖對自己不利,恐怕會非常牽強
“還有幾個活口留下但嘴巴都很硬,短時間内審問不出結果來我把其中受傷最輕的兩個藏在車隊中了,出了城後找個安靜地方,你可以分别提審他們”馬方輕輕歎了口氣,低聲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