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清的遭遇讓他義憤填膺,然而他卻鼓不起像宇文至那樣,一怒之下,頭觸不周山的勇氣眼下叛軍已經攻破了潼關,他麾下那一萬多遠道而來的疲敝之師,即便全站到長安城牆上去,恐怕也無力回天況且此刻大隊人馬還在半路上,由宋武統領着追趕他的腳步,根本不可能參與長安城防禦即便有那個可能,王洵也不願意稀裏糊塗地把大軍交到高力士、陳玄禮等人之手他可不是封常清,鋼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一心想着報效朝廷
所以此刻他迫切需要去做,也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盡快從長安城中把雲姨、紫蘿和白荇芷等人接出來不讓她們被太監捉去當威脅自己的人質,也不讓她們落到叛軍手中她們是他在長安城中最後的牽挂,無論如何,都割舍不下
因爲已經臨近京畿的緣故,通往長安的管道修得很平整大宛馬的四蹄騰起來,一個時辰輕松能跑出五六十裏憑着馮姓太監的印信和身上的飛龍禁衛黑皮,一路上不斷從驿站索要補給,幾匹寶馬輪換着騎乘,曉行暮宿,才是第三天清晨,已經過了鹹陽,長安城遙遙在望
“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活着回來!”看到眼前熟悉的景物,方子陵忍不住低聲感慨幾年前,他也是穿着同樣一身飛龍禁衛的衣服,追随在王洵身後“逃離”了長安而今天,他和王洵已經都不能算無名小卒,卻依舊要逃來逃去,如同喪家之犬
“是啊!”王洵歎息着附和了一句,心中也是好生感慨當年在長安城中時,他對此地厭倦至極,無時無刻都想要離開然而在數千裏之外,那些曾經令他厭惡的東西迅速被淡忘,留在心中的,全是甜美的回憶,無比絢麗,亦無比鮮活
“我當時還跟家裏人說,去個一年半載,就能衣錦還鄉呢!”方子陵笑了笑,對着路邊的垂柳,仿佛從婆娑柳梢中看到了自己當年稚嫩的影子
“我也是跟家裏人說好了,出去躲一年半載就回來誰能想到去了這麽久?!”王洵咧了下嘴,微笑着點頭楊氏和王氏兩路神仙打架,殃及宇文至和他兩條小雜魚兒爲了躲災,他不得不聽從封常清的建議,進入白馬堡大營,穿上飛龍禁衛的衣服然後骊山掃雪,然後京師平叛,然後在曲江池看到貴妃娘娘和他的前夫幽會,然後在大漠當中受到哥舒翰的追殺,然後樓蘭部落遭遇老狐狸,然後疏勒,然後大宛......一樁樁,一件件,被煙塵遮蓋住的往事,潮水般湧上心頭,令他幾乎無法自已
從頭到尾,冥冥中仿佛都有一隻大手推着他走他根本無法逃避,也無法選擇做纨绔之時,唯恐被人當螞蟻踩死,不得不改變自己的生活态度,拼命往上爬做了校尉,還是命如蝼蟻做了郎将、将軍、大将軍、采訪使,重兵在握,本以爲可以停下來喘口氣了,一回頭,卻發現已經做了安西大都護的封四叔,輕而易舉地被人将頭顱砍了下來
這條青雲路他走夠了,再也不想繼續往前一步從今以後,皇帝也好,太監們也好,安祿山也好,統統都遠邊上去!誰愛殺誰就殺誰,誰愛造誰的反造誰的反老子不伺候了!老子躲到大宛去,任你們的鬥個你死我活大不了,待中原塵埃落定,老子把印信往廊柱上一挂,不告而去從大宛往西數萬裏,還分布着幾百個國家,誰還真有本事将老子從人堆裏揪出來
想到可以帶四個老婆躲極西之地去做富家翁,他心中的傷感立刻一掃而空,周圍的景色亦跟着顯得愈發親切可人正回頭欲跟萬俟玉薤等人閑侃幾句對未來的規劃,卻發現對方眉頭緊鎖,手僵硬地搭在了腰間刀柄上
“怎麽了?”一種不安的感覺急襲而來,王洵也用手按住了刀柄“情況不對麽?你們看到什麽了?!”“有哭喊聲!就在前方岔路口”萬俟玉薤和王十三兩個齊聲回應由于故鄉不在長安,他們兩個可沒像王洵和方子陵那樣,墜入了某種揮之不去的傷感當中而是始終記得自己的職責,盯着周圍的風吹草動
“哭喊聲~!這可是天子腳下,誰敢在此地.....!”方子陵楞了楞,本能地反駁但很快,他便主動閉上了嘴巴
的确有哭喊聲,非常混亂,有男有女,中間還夾雜着牲口的悲鳴,就在前面兩裏左右的岔路口隔着密密的柳枝,方子陵根本看不清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卻依稀記得,前方另外一條官道是通往郿縣、陳倉方向、在斜谷附近轉往劍南道,向西南據說可一直抵達劍南道的昆州可這大清早的,誰沒事兒拖家帶口往西南方向跑?(注1)“看看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還沒等方子陵說出心中的疑問,王洵已經策動坐騎沖了過去此地距離長安城已經不足二十裏,如果大白天就有賊人敢在這裏打家劫舍,恐怕京畿的局勢已經徹底失控
仿佛是在驗證他的推斷,前方岔路口的哭喊聲驟然增大,有個女人在聲嘶力竭地叫嚷,還有幾個男人在大聲喝罵緊跟着,又是一聲慘叫,天地間刹那清靜了,隻有晨風掃過柳梢,送來一陣陣血腥氣
“住手!”王洵狠狠地夾了一下馬腹,同時厲聲斷喝,“飛龍禁衛在此,你等休得張狂!”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經在柳蔭下出現岔路口正在打劫的一衆強盜們聞言擡起頭,先是畏懼地看了他一眼待看清楚了錦袍上的龍爪标志,又突然裂開嘴巴,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哄笑:“滾,滾你奶奶的飛龍禁衛,飛龍禁衛怎麽了,了不起啊有本事跟叛軍拼命去,别耽誤了老子們發财!”
,注1:昆州,即現在的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