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各地,很多‘老成持重’的官員,都習慣于地方豪強互相勾結借助後者的力量,威懾治下百姓雖然這樣做對百姓們很不公平,但在上頭看來,該名官吏的治下卻是非常“穩定”年末考評之時,難免要給個中上之選同樣的經驗照搬到西域,自然是善待容易鬧事的部落武士和牧人,嚴格約束其他百姓反正後者受了委屈也很少鬧事,頂多選擇悄悄地離開,不會給官員們的政績帶來任何實質上的損害
這種經過幾代人總結出來的爲官之道,本應放之四海皆準偏偏今天蘇壽倒黴碰到的是鐵錘王!隻是輕輕豎起眼睛,王洵便将便他剩下的話給瞪回了肚子裏,“王某卻不敢這樣認爲他各部牧人既然還是我大唐百姓,就少不得要遵守我大唐律法若是在外邊吃了虧,就以唐人自居,跑回來要大唐替其出頭行走在大唐國土上,卻又尋找諸多借口,不受大唐律法約束他還算哪門子唐人?!天底下哪有這般便宜的好事?!既然越能胡鬧官府越要包庇,大夥一起胡鬧好了!反正鎮守使大人到頭來隻會懲罰吃虧的那個!”
“這,這......”疏勒城鎮守使蘇壽鬧了個大紅臉,喃喃了半天,才顫抖着向王洵施禮,“采訪使大人說的是!蘇某受教了!”
“不敢!”王洵向旁邊避了避,不接受對方的緻謝,“我不是教訓你,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想當初,王某隻帶着六百餘弟兄翻越蔥嶺,不到三年,卻替大唐收服了近千裏國土治下軍民增加到了三十餘萬,憑得便是‘一視同仁’四個字!”
即便對王洵再不服氣,這份戰績卻是明擺着的,誰也無法否定!一時間,衆人紛紛擡頭,恭聽他介紹經驗目光掃視四周,王洵頓了頓,繼續說道:“大宛那邊,十裏一城,百裏一國大小部落不知凡幾若是王某對任何部落,都要區别對待,就不用再整軍與大食人争鋒了光是累,也得累吐了血王某沒那份耐心,也沒那份本事所以隻給了所有人一句話,願意遵守我大唐法度,繳納我大唐賦稅者,便是唐人王某必以唐人待之!否則,趁早滾遠遠的,别在王某面前礙眼!”
“好!好一個“願意遵守我大唐法度,繳納我大唐賦稅者,便是唐人””話音未落,幾名武将已經撫掌喝起了彩,根本不在乎張素黑紫的臉色
也不怪武将們忘了原本的立場,數十年來,大夥向來在西域橫着走,幾曾像現在這般,都被人騎到頭上拉屎了,還要處處忍讓?!說實話,不是大夥不給你張素面子,實在是人家采訪使大人做得更痛快,更得人心
屯田使張素此刻真是有苦說不出論官場争鬥的經驗和手段,他比王洵高出不止一個檔次奈何對方就是個愣頭青,天不怕地不怕,無論你如何出招,他隻是一錘子砸過去,橫沖直撞這讓文官出身的他,又如何應對得過來?!
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是王洵對手,張素隻好找人幫忙轉過頭以眼角的餘光暗示岑參,希望他站出來說句公道話誰料一向軟弱聽命的岑參卻在關鍵時刻溜了号,雙眼望向了王洵,臉上寫滿了贊賞
“老子不管你原本來自突厥、突騎施、鐵勒還是大食,生活于我大唐的土地上,便得遵守我大唐律法願意遵守我大唐律法,定時繳納賦稅,在老子眼裏他便是唐人!”王洵伸出一根手指,再度大聲強調“你在外邊受了馬賊劫掠,我大唐軍隊替你出頭你在當地受了豪強欺淩,我大唐官府替你主持公道至于你在家裏念什麽經,供哪路神仙,悉聽尊便王某懶得管,也沒功夫管可是如果你連我大唐法度都不願意遵從,就别在老子面前說什麽部落風俗,什麽教派信仰給老子滾遠遠的去,願意去哪去哪裏老子治下,還真不稀罕你這幾根爛蔥!”
“善,此言甚善!”非但老行伍們拍掌叫好,幾個城府稍潛的文職幕僚,也忍不住替王洵大聲喝彩太解氣了,安西鎮早就該這麽辦在我大唐土地上生活,就得遵守我大唐律法否則,願意去哪去哪,老子不稀罕你們這幾根爛蔥!
屯田使張素見此,知道人心已經完全不屬于自己這一邊趕緊以手拍案,對王洵的說法表示支持“采訪使大人之言,真的讓老夫耳目一新若是采訪使大人年前便已經回來就好了,也省得老夫被這些牧人弄得焦頭爛額受教,受教老夫這就下令,整肅疏勒,不,整肅安西各地治安凡在我大唐國土上讨生活,就給老夫遵守大唐律法否則,休怪老夫對他們不客氣!”
“大人虛懷若谷,王某亦好生佩服!”見對方徹底讓步,王洵也不爲己甚,拱拱手,以示自己贊賞之意
到了此刻,屯田使張素索性也豁了出去,反正鐵錘王已經把局勢搗成一團漿糊了,不在乎讓他多搗幾錘,“大人還有什麽指教,盡管一并說出來,老夫立刻安排人去執行!”
“指教倒是不敢幾點淺見而已!”王洵笑着接過話頭,将自己另外幾處看不慣的地方一一道出
一個窟窿也是補,兩個窟窿也是漏,張素幹脆讓步到底,凡王洵所說,一切都表示遵從兩個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将所有表面能見到的問題處理完畢看看時候已經不早,疏勒鎮撫使蘇壽笑着上前,提醒酒席已經準備妥當随即,由岑參頭前領路,大夥緊随其後,簇擁着屯田使張素和采訪使王洵,浩浩蕩蕩殺向了節度使衙門後院
後院有處大廳,原爲封常清給凱旋将士慶功所用此刻,倒還沒來得及被重新定位,依舊保持着原先的格局,隻是内部裝潢變得華麗了許多,也儒雅了許多
在這種充滿書卷氣的地方吃酒,身邊又坐得全是陌生人,王洵當然不可能放開胸懷張素等人也提不起太高興頭,隻是不願缺了禮數,惹客人怨恨而已倒是宣威将軍馮治、忠武将軍吳賢等一幹武将,因爲王洵先前那幾句擲地有聲的話,心中對他大增好感頻頻舉起酒盞,上前請求對飲
王洵心裏擔憂封常清,草草喝了幾杯,便找了個由頭,詢問起後者的下落誰料不提封常清的名字還好,一說道封常清的名字,屯天使張素立刻開始大聲叫苦,“封老将軍被撤職之事,的确冤枉全天下哪個不知道?!就這疏勒城中的軍民士庶,聞訊之後也是個個義憤填膺可長安距離此地有上千裏路,什麽消息傳過來,事情都已經成了定局我等即便想要替封老将軍說幾句公道話,也無法及時上達天聽!”
“諸位大人能有這個心思,想必封帥知道後,也會非常感激”王洵站起身,四下團團拱手,“該說的話,王某一定會替封帥說但眼下最要緊的是,封帥的情況怎樣了被奪職之後,朝廷還有沒有繼續爲難他?!”
“這個……”張素苦着臉,連連搖頭,“我們哪裏知道啊朝廷的最近一份邸報還是四個月之前的,之後便音訊皆無弄得眼下整個安西人心惶惶,說什麽的都有可仔細一深究,又全是捕風捉影不信你問岑大人,他一直盯着此事,他心裏最清楚!”
“的确如此!”岑參點點頭,低聲補充“上一批邸報,還是去大宛傳旨的那位欽差帶過來的從那之後,便再沒有任何邸報發下來”
見岑參與張素二人的話語基本一緻,王洵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從對方口中得到什麽有價值消息了皺了皺眉,将目光轉向剛才向自己敬酒的馮治,“将軍從河西來,那邊可有什麽确切消息?”
“嗨,甭提了!”馮治咧開嘴巴,露出半口焦黃的牙齒,“也是謠言滿天飛,正式消息一個沒有包括長安,謠傳中都不知道被叛軍攻破多少回了!”
“我們北庭那邊,更是如此”沒等王洵将頭轉向自己,忠武将軍吳賢便主動彙報,“都護府最早被裁撤掉,把弟兄們多年的心血,都拱手送給了回纥人說是爲了确保其不趁機作亂,可那回纥人的肚子,是輕易能填飽的麽?”
原來全都是又聾又瞎王洵心中暗自腹诽!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退而求其次,“那長安的情況到底如何了?潼關呢,此刻還掌控在朝廷手中麽?”
“應該還在!”搶在所有人之前,岑參非常積極地回答“沒有正式邸報,商隊也沒過來但紛紛民間謠傳,郭子儀又攻入了河北,史思明招架不住安祿山擔心老巢有失,不得不再度從前線抽調精銳回援史家父子!至于這傳言有幾分是真,岑某也不敢保證!”
這是王洵唯一聽到的好消息,雖然很可能是捕風捉影“河西那邊呢,有沒有聽說什麽消息哥舒翰将軍不也駐防在潼關麽?他還兼任着河西節度使之職,以安穩軍心民心計,也應該往治所送點什麽回來?”
“嗨,說來話長!”從河西調過來的宣威将軍馮治又是報以一聲無可奈何的長歎“河西軍的幾個管事的都督,都被分散到各地去了就連高書記這種投筆從戎的書生,都被按了個團練使的頭銜,發往了淮南訓練民壯去了好像唯恐我等勾結起來,趁機作亂一般!弄得整個河西鎮變成了個空架子,光留下了個名即便哥舒大将軍又信送過來,事實上也沒人能接收…….”
“我們北庭還不一樣?!”沒等馮治把話說完,吳賢搶着開口抱怨,“都護府裁撤之後,程都督本人被調到河東,跟郭子儀搭夥去了麾下的衆将們,卻是東一個,西一個分散派遣,誰也不讓挨着誰!”
“還不是受了安祿山那厮的牽連!”有人拍着矮幾,大聲抱怨
“都是安祿山那厮給害的!”有**聲附和
“可不是麽,朝廷原來對姓安的那麽信任,他都膽敢造反!也難怪陛下,嗯,嗯,嗚嗚,……”有人喝高了,借酒壯膽,把矛頭直接指向大唐天子李隆基話說到一半,立刻被朋友用肉塊将嘴巴堵住,噎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的話雖然沒說完整,在座者卻心裏都明白長安城中那位皇帝陛下,是因爲安祿山的叛亂傷了心,所以對所有節鎮都開始疑神疑鬼眼下受到波及的不止是河西、安西和北庭,連嶺南、廣南這些與河北根本不搭界的南方節鎮,都被朝廷找借口分拆得支離破碎
如此一來,倒是徹底杜絕了各鎮節度使當中,有人試圖步安祿山的後塵隻是各路勤王兵馬,卻愈發變成了沒頭的蒼蠅各路大軍表面上兵強馬壯,實際上卻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能在短時間内扭轉戰局,撲滅叛亂,才怪!
王洵心裏對局勢的糜爛程度早有準備,卻也沒預料到情況居然嚴峻到了如此地步如果安祿山能被及時擊退還好,念在駐守安西多年,勞苦功高份上,封常清也許還有機會東山再起如果仗越打越窩囊,以朝中那些官員和皇帝陛下的個性,少不得又要推一個人出來遮蓋中樞無能的事實
最好的替罪羊,莫過于封常清想到這兒,他心裏忍不住悄悄地打了個冷戰屯天使張素等人不會把一些消息掩蓋住,故意不讓我知曉?岑參呢,以他的爲人,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