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情況卻有些不同了一直沒讓他太放在眼裏的大儒顔杲卿,居然僅憑着幾千臨時招募起來的民壯,把一座孤城死守了兩個半月之久而其兒子顔季明,一身武藝幾乎全是學自史家的顔季明,昨夜居然馬踏連營,差點兒就将史家大軍的糧草付之一炬!
這個跟頭,史思明栽得太大,也太冤枉了若有機會,他一定要加倍的找回來讓顔杲卿、顔季明父子兩個,跪倒在馬前,叩頭向自己道歉然後史思明要親手扶起他們,解開他們的綁縛,向大燕國皇帝安祿山求情,免除他們一死,借以回報當年自己屈居下僚時,顔杲卿的折節相交之恩
然而想達到這樣一個目标,又何談容易?送走城中百姓,顔杲卿便沒有了後顧之憂,再打起來肯定要死拼到底自己命令大軍強行攻城的話,折損必然會非常慘重麾下精兵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出來的,沒有了豐厚的“家底兒”作爲支撐,自己在安祿山眼中的地位必然直線下降以史思明對老上司的了解,那位大燕國皇帝陛下可不會念什麽舊日交情有用時他可以把你供在頭頂上,沒用時,他會毫不吝啬的将其踩進泥坑,并且還要順勢再碾上幾腳當年二人的養父張守圭老節度的下場,便是安祿山性格的明證
很顯然,把史朝義調回來,通過他勸降顔季明,進而勸降顔杲卿是比強行攻城更爲好的選擇但史思明卻約略有些于心不忍皺着眉頭思考了良久,才低聲向耿仁智追問道:“那顔家小狗傷得重麽?你們有沒有慢待他?!”
“屬下知道您留着他必有大用,所以安排了軍中最好的郎中給他診治他身上有五處箭傷,三處槊傷,但都沒弄斷腸子和大的血管,所以一時半會兒肯定死不了!”耿仁智點點頭,笑得有些妩媚!
史思明很不喜歡這種過于陰柔的笑容,特别是它出現在一個快五十歲的老男人臉上然而他麾下的衆多謀士當中,耿仁智卻是眼光最獨到,料事也最爲準确的一個不由得他不強忍住心頭煩惡,繼續求教,“你有把握,隻要朝義出馬,那小狗便肯投降麽?他昨夜可是存着拼命之志來的!”
“死過一回的人,通常不會再輕易求死!”耿仁智非常确定地點頭,“況且他如果一心求死的話,應該不吃不喝,或者對您破口大罵才對從醒來之後到現在,他卻給飯就吃,給水就飲屬下和周将軍剛才前去探視,他口中也沒說一句對您的不敬之言!”
“噢……”不止爲何,史思明心中居然感覺到有點兒失望轉過頭,目光看向周擎,“你去看過他了?是這樣麽?”
“的确如此!”周擎點點頭,帶着幾分欽佩回應,“屬下當年,跟哪姓顔的小子,也有幾分交情所以剛才跑去看了看他這件事沒得到大帥的準許,屬下願意領受責罰!”
“罰什麽罰?人誰還沒個三親六故的!”史思明懶懶的搖頭,打斷了周擎的話頭想了想,他又問道:“你們說,在顔老兒心中,他兒子份量能有多重那小子如此有種,本帥還真下不了狠心,一刀刀當衆碎剮了他!”
周擎猶豫了一下,沒有開口耿仁智的笑容卻愈發妩媚,像極了一條懷孕的母蛇“不在于重不重,而在于,一旦他肯投降,顔氏家族的聲譽便有了污點顔杲卿老兒就沒必要繼續矯情了!”
“倒也是!”史思明點頭贊同但心中還是有些舉棋不定因爲脾氣秉性差異巨大的緣故,他跟兒子的關系一直比較僵若是再逼着兒子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恐怕今後父子之間的裂痕會更難以彌合
然而耿仁智卻用一句話,便徹底打消了他所有顧慮“少帥早晚要繼承您的衣缽他這種性格,恐怕與己,與人,都不是什麽好事!”
“你說得對!去,派個人,把朝義叫回來!”聞聽此言,史思明立刻狠狠咬牙該将兒子的心智好好捶打一番了,玉不琢不成器如果還在李唐王朝混,兒子那種重情義,守信諾的品格,不會對他的前程有太大的妨礙但大燕國,卻是一個剛剛崛起的狼群越是心慈手軟,恐怕今後越沒有立錐之地
“屬下遵命!”耿仁智拱手,雙腿卻留在原地沒有動窩史思明眉頭皺了皺,旋即明白是對方不想親自去做這個惡人,撇了撇嘴,很不屑地補充,“拿一支令箭,傳我的軍令給他就說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這下,肯定不會有人需要承擔離間史家父子關系的責任了耿仁智再度拱手,取了令箭,親自安排心腹去宣調史朝義回主營議事他做事一向仔細,半日之後,果然把史朝義成功地給“騙”了回來!
“您抓到了顔小二!”聽聞父親準備安排自己去勸降,史朝義第一反應不是拒絕,而是強烈的不安,“他傷到沒有,傷得重不重!”
“沒死!”本來想好了跟兒子和顔悅色的說話,誰料一看到對方的表現,史思明便覺得氣往腦門上沖,“倒是你阿爺我,差點被那小子一槊捅個透心涼!”
“他,就憑他那點兒本事,怎麽可能……?”史朝義擡頭看了看父親,方方的面孔上寫滿了懷疑之色顔季明的武藝幾乎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什麽水平,做師兄的清清楚楚莫說精熟程度上難望父親頸背,在臨陣經驗方面,雙方也差着不知道多少檔次
史思明被兒子看得有些底虛,心中的火氣卻是越發難以按捺,“他半夜前來劫營,差一點就焚光了老子的軍糧老子倉促組織人手迎戰,當然會有所疏忽!不過老子現在不想跟他計較這些,隻想在陛下面前保他們父子一條小命!去不去勸降,随你的便反正過了今晚,老子就要督促大軍攻城破了城後,具體什麽結果,可不是老子一個人說得算的事情!”
“阿爺!!”史朝義的臉色,登時漲得殷紅如血
“少将軍,你去試試!大帥這個人你還不知道麽,他一向非常念舊!”看到史思明父子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耿仁智又主動上前做起了和事老
在史思明沒有交上好運之前,整個河北的文官,幾乎沒人願意跟史家來往隻有顔杲卿,心中沒有那麽強的胡漢之分,能夠善意回應史思明的主動示好所以史思明發迹之後,一直對此事念念不忘,多次向安祿山和朝廷推薦顔杲卿,一步步将後者推上了太守之位
可以說,如果不是安祿山突然起兵造反,顔、史兩家,已經算得上是世交隻可惜造化弄人,而顔杲卿過于迂闊,史思明的功利心又太重了些!
想到這也許是顔色氏父子唯一求生機會,史朝義的态度終于有所松動猶豫了一下,鄭重要求,“父帥,孩兒需要你給我一個保證若是勸降成功…….”
“老夫可以對天發誓!”史思明立刻舉起左手,五指向上史朝義不願逼父親發太毒的誓言,趕緊快步上前,一把扯住父親的手腕,“您不必如此,我這就去看看季明,保證今晚就能給您一個确切答複!”
“這才是我的好兒子!”史思明立刻眉開眼笑,順勢将兒子扯過來,拍了幾下肩膀“吃了晚飯再去,路上累不累,凍着沒有?!”
“還好,多謝父帥關心!”史朝義不太習慣在外人面前,表達自己的情感向外躲了躲,笑着回應,“我這就去,晚飯可以跟季明一起用順便好好跟他飲幾盞!”
“嗯,也好,也好!”史思明像極了一個慈父,沒口子答應待兒子的背影出了中軍帳,卻又冷下臉來,對着心腹謀士耿仁智,沉聲問道:“依你之見,朝義能否說得動顔家小狗兒?!”
“屬下……”耿仁智心裏其實沒有任何把握,卻不願把話說得太明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冷笑着道,“屬下以爲,此事無論成與不成,對少帥來說,都是一場磨練莫非大帥不以爲如此麽?”
“你!”史思明先是憤怒,進而滿臉厭惡但到了最後,他臉上的厭惡之色卻又慢慢變成了贊許,“你這厮,居然把老子也算計了進去!若是朝義将來恨上了你,你千萬别老找老子說情!”
“屬下隻是替大帥,替阿史那家族盡心謀劃,至于少帥他如何看待屬下,屬下并不在乎!”耿仁智笑着搖頭,一張陰柔的老臉上,此刻居然寫滿了自得
酒徒注:在正史之中,史朝義并非大奸大惡也正因爲這種性格,使得他的結局非常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