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叫了好幾聲,楊玉瑤才勉強從幻想中收回心神,臉色燦如春日下的桃花,“我在想當年的事情記得他當年都躲得遠遠的了,你還讓哥舒翰在路上劫殺他如今需要用人之時,卻又想把他調回來當護衛他能遂你的意麽?”
“那,那件事是老太監高力士幹的,跟我沒關系?!”楊國忠立刻矢口否認,仿佛面對的是王洵本人
楊玉瑤不吭氣,隻是抿着嘴冷笑楊國忠被笑得心裏發毛,猶豫了片刻,低聲說道:“好!我的确派人給過哥舒翰那麽一點點兒暗示,但我也是爲了四妹和你啊她在你這裏跟前夫私會,一旦被陛下知曉了,非但她自己會失寵,你我也少不得受牽連!”
“那你還指望着别人不記仇?!”楊玉瑤早就對哥哥人品不抱什麽希望,隻是從利害攸關角度,仔細替對方分析“他即便帶了兵回來,也未必跟你一路啊?!何必不從你的麾下挑選良将,讓他們着手訓練一支靠得住的人馬?!”
“我,我麾下那些人,除了聽話之外,什麽都不會幹!”楊國忠急得直跺腳,心中好生後悔,沒有早日提拔拉攏幾個有真本事的武将出來,“他未必跟我一路,但他麾下的左右臂膀,宇文至和宋武,是宇文德和宋昱的嫡親兄弟,總不會幫着别人抄自己的家!”
對于當年冒失又好色的宇文至,楊玉瑤心裏約略還有些印象笑了笑,繼續追問道:“是麽,你相信宇文至和宋武兩個能制約得了他?!有多大把握?!”
“嗯——”楊國忠又被問得一陣猶豫,半晌後,狠狠跺了下腳,大聲道:“沒多大把握但我這些年,也給了他不少好處,他應該不會跟榮華富貴過不去當年截殺他的事情,是高力士主謀,隻要我派人把其中關鍵洩露給他,至少能保證他不跟高力士、陳玄禮兩個一道來對付我好妹子,你就别再問這些了類似的問題,我都跟宋昱他們幾個反複探讨過很多回了總之,就一句話,除了他們之外,現在我基本上沒其他人可選!”
“妹妹,你就幫你大哥過了這關他最近急得連覺都睡不安穩,人眼瞅着就瘦了下去!”見楊玉瑤始終在細節上糾纏不休,裴氏也上前軟語相求
楊玉瑤對自家哥哥不大瞧得起,跟裴柔這個嫂嫂倒也有幾分交情點點頭,低聲回應,“嫂子你别急,我又沒說不幫他!我隻是怕,怕他一時不小心,反而給自己引來一波新的對手既然他已經别無選擇了,我就不再啰嗦了說,要我幹什麽?!”
“要,要……”楊國忠的臉又開始發紅,“要你和二妹一道進宮去,跟貴妃娘娘說說眼下的情況順便,順便,讓,讓…..”
後半句,當着妻子的面兒,他有些說不出口整個長安,幾乎人人都在傳,自己的三個妹妹,經常跟皇帝陛下玩一些不足爲外人道的遊戲至于傳言是否爲真,說老實話,楊國忠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隻知道,每次虢國夫人在宮中留宿,第二天,皇帝陛下看向自己的目光裏,就會多出幾分歉意來
“還說不是拿我這個妹妹當青樓紅姑?!”虢國夫人再度撇嘴冷笑,看向自家哥哥的目光中充滿了鄙夷待把後者看得滿臉虛汗,不敢擡頭,又忽然歎了口氣,低聲道:“算了,反正我的名聲已經那個樣子了不在乎再多這麽一回不過……”
“妹妹想要什麽,盡管說,盡管說……”虢國夫人的語鋒一連數變,楊國忠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停,“隻要你幫我渡過這一關你要的任何東西,我都給你尋來!”
“我要摘天上的月亮,你有那份本事幫我摘麽?!”虢國夫人狠狠地搶白了他一句,然後以手揉眉,“算了,不跟你計較這些我剛才隻想告訴你,其實你根本不用費這麽大勁兒來求我陛下不是要你努力炫耀大宛都督府在西域的戰績麽?你照做就是了把王明允和那個宇文至最好說得萬夫莫敵我就不信,陛下他真的舍得讓這麽一勁旅在幾千裏之外閑着,不趕緊調回來護駕!”
“陛下今天的确沒有調大宛都督府兵馬班師回朝的意思!”楊國忠見說好得事情又要涼,趕緊急頭白臉的解釋,“他隻是說,要調安西軍回來,避免封常清再找借口,不肯跟安祿山決戰!”
“安祿山會老老實實在洛陽呆着,等陛下從安西調兵回來麽?”虢國夫人隻用了一句話,就徹底讓楊國忠變成了啞巴
答案是明擺着的安祿山打的是清君側的旗号,圖謀的卻是李隆基的皇位拿下洛陽這座天底下僅次于長安的繁華所在之後,他需要一點兒時間來消化戰果一旦河南各地被叛軍完全掌控,安祿山必然會繼續向西高歌猛進,屆時…..
“若是沒等安西将士回援,封常清已經敗了呢?若是叛軍已經叩打潼關的大門,京師中的公子王孫們還能像現在這般安生麽?到時候,恐怕不止李氏一族,那些國公們國侯們,個個都會趕着趟往皇宮裏頭跑,求陛下将天底下第一能打的勁旅從大宛調回來救命!”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這一層?!”楊國忠先是驚愕,繼而不斷點頭正所謂旁觀者清,他和宋昱等人都過于顧及自身利益了,根本沒想清楚誰心裏頭對當下的局勢更爲着急陛下今日之所以不主動說要調大宛都督府兵馬回援,恐怕是不想讓人說他敗家,把将士們舍生忘死開辟出來的疆土,拱手再送還給大食人而一旦自己把大宛都督府能征善戰的聲勢給炒起來,做足了,屆時,調王明允等人領軍入衛京師,便成了順應“**”之舉誰都不用再承擔大宛軍回援之後,藥刹水一帶得而複失的責任了!
想清楚其中關竅,楊國忠心内大定立刻整理了衣冠,沖着自家妹妹長揖及地,“妹子,你真是女中諸葛,比宋昱、宇文德、鄭昂他們幾個加在一起都強我這就去安排人手替大宛都督府造勢,看看誰比我更着急!”
說着話,他一轉身,拔腿便走妻子裴氏阻攔不住,隻好快步跟上臨出虢國夫人府門,又回過頭,充滿歉意地對楊玉瑤說道:“妹子,别跟你哥哥一般見識他就這麽一個人……”
“我早知道!嫂子,難爲你了!”楊玉瑤歎了口氣,輕輕搖頭“我就不往遠了送你們了在雪地裏說了這麽久的話,我有些冷了!”
裴氏還想再說幾句話,替楊國忠彌合一下兄妹之情見虢國夫人臉上的确充滿了疲憊之色,點點頭,陪着笑道:“那我跟你哥就先走了改天有空再過來看你你回,小心路滑!”
“嫂子也小心些!”楊玉瑤強打精神微笑目送着自家哥哥的車隊在雪地上疾馳而去,命人關了大門,一步一捱地向自家平素居住的屋子走
早就帶領婢女們捧着手爐追出來的香吟趕緊上前,雙手抱住女主人的腰,将後者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同時笑着開解:“夫人犯不着生氣他這樣做,又不是第一回了!他…..”
“住嘴!”虢國夫人突然發怒,沉聲呵斥了一句随即,又忍不住歎了不知是今天的第幾回氣,“唉,他畢竟是我哥哥啊我沒的選!”
“夫人!”香吟聽得心裏發顫,架着虢國夫人,快步往内宅走,“你先洗個熱水澡,驅驅寒氣然後再喝一壺酒,睡上一覺,就什麽都忘了!忘了,也就算了!别再想起它……”
安慰的話再度被輕歎打斷楊玉瑤身體軟得像團棉花,亦輕的像團棉花她的貼身婢女香吟愈發感覺心痛,不斷催促其下人們加快速度片刻之後,楊玉瑤被伺候着洗了個熱水澡,攙扶到床榻上,塞進了暖暖的被窩裏
一壺皇家特供的美酒擺在了床頭的小幾上,還有幾個她平素最喜歡吃的小菜香吟跟了她已經十幾年,對女主人的習慣如數家珍,伺候得非常周到體貼楊玉瑤卻提不起胃口,随便點了幾筷子,便命人将酒水和菜肴全部撤了下去
“夫人睡一覺!”支派走了其他婢女後,香吟開始悉悉索索地解自家的衣服兩個人之間的這種親密遊戲,是緩解疲勞,忘卻煩惱的不二良方她曾經試過很多次,每次都“藥”到病除
楊玉瑤卻用身體語言,阻止了香吟的進一步動作緊緊地将自己裹在被子裏邊,她不斷顫抖,就像懷中抱着一塊萬年不化的巨冰,随時都會把自己凍成僵屍
香吟的笑容漸漸變硬,手腳的動作也變得生澀無比自己終于還是被厭倦了,就像一個有趣的玩偶,再别出心裁,再讨人歡喜,也會面臨被抛棄的那一刻一行淚,慢慢從她眼中湧出,流過白瓷般的面頰,緩緩落在地上
她卻不敢哭出聲音,也沒資格哭出聲音無論是誰先開始,無論曾經多麽沉迷,無論誰是假鳳,誰是虛凰主動權其實都不在她手裏
楊玉瑤從呼吸的頻率中,感覺到了香吟此刻的心态疲倦地笑了笑,她慢慢又從被子裏探出一支手臂,輕輕地替婢女拂去眼淚,“傻孩子,别多想!我隻是累了,最近不開心的事情太多,傷神!”
“是爲了城中那些流言蜚語麽?”香吟輕輕抽了抽鼻子,雙手捧住楊玉瑤的手,“您别跟他們一般見識都是些村婦匹夫,他們知道些什麽?安祿山想造反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朝廷上那些人心中其實都跟明鏡似的,隻是懼怕範陽兵的規模,不敢認真面對而已!”
“是啊,人人都想掩耳盜鈴卻不料鈴铛從門上自己掉下來了!還砸傷了腳趾頭!”楊玉瑤撇嘴苦笑,爲朝中那些名臣名将,也爲自己的命運皇上不能有錯,大臣們也沒錯,名士清流們更是一個個幹淨無比隻有自家姐妹,包括已經亡故的老三秦國夫人,都是天生的紅顔禍水魅惑了英明神武的君王,攪亂了整齊有序的朝綱,打傻了以一當千的武将,掰殘了鬥志昂昂的雄兵,弄得大唐江山風雨飄搖
這都叫什麽事兒!自家哥哥楊國忠沒擔當,滿朝文武,包括皇宮裏頭那位天子,又何曾有擔當過?!一個賽過一個不要臉而已活該他們被安祿山打得雞飛狗跳!
“要不,婢子替您送一封信給雷大俠讓他半夜把安祿山的腦袋也給割了?!”純屬替虢國夫人解悶兒,明知道沒有可能,香吟還是把話說得堅定無比
“他一把長劍,能擋幾萬大軍啊!你還當他真的可以取人首級于千裏之外呢?”楊玉瑤終于被逗得開心了些,抿嘴而笑笑過了,眼神中有迅速流露出一抹無法掩飾的凄涼,“香吟,你跟我多少年了?!”
“婢子不,不記得了婢子追随夫人時,才,才七歲!”香吟又吓了一跳,趕緊屈身跪倒,“夫人您别趕我走,我真的沒地方可以去,真的沒地方可以去啊!”
“誰說要趕你走了!”虢國夫人用手攬住對方的頭,輕輕撫摸頭上的秀發,“應該有十二年了尋常人家,這個年齡,女兒早就該出嫁了是我不好,耽誤了你!”
“不是,不是,是婢子,是婢子,是婢子舍不得夫人,舍不得……”香吟終于哭出了聲音,将頭伏在床邊,肩膀聳動
二人之間這種有悖于天理人倫的感情,根本無法用正常語言來說清楚偏偏它又是那樣的甘美,令人一陷入進去,就無法自拔
“我也舍不得你!”楊玉瑤的眼角,緩緩淌出了一行清淚沒有半點虛假,也不來任何污穢與塵雜,“但是,你這回的确不得不走了…..”
“我…..”香吟掙紮着便想叩頭哀告,卻被忽然從床上坐起來的楊玉瑤用雙手搬住了肩膀,“你聽我說,這件事,我不能托給任何人,隻能托付給你我當年偷偷在城外買的那個小莊子,隻有你知道小少爺生下來之後,這個府邸裏,也隻有你見過他叛軍來勢洶洶,我不知道長安到底守得住守不住所以,必須趁着現在人心還算安定,把小少爺送走”
“我,我……”香吟不敢再掙紮,瞪圓了淚眼看向虢國夫人映在她眼裏的,是一臉的絕決
“從現在起,他就是你的兒子我在成都以南三十裏的劉家村,以他和你的名字,買下了一處民宅,還有五百畝好地地契就在他平素抱着的那個布狗肚子中我會派人,護送你們母子回成都回去後,你就不要再回來,一直等到叛亂完全平息,或者,等到他完全長大!”
這已然是在托孤了香吟被吓得魂飛天外虢國夫人偷偷在城外生兒子的時候,她一直追随左右孩子生下之後吃不上奶,也是她親自出面以照顧自家親戚的名義,雇來的ru娘夫人不擅長做衣服和鞋子,是她幫忙縫制夫人怕走漏風聲,不敢到外邊買玩具送孩子,是她到集市上看了樣子,再一點點嘗試着模仿甚至連平素的探望,也是她獨自去得多,與虢國夫人一道去得少以至于孩子眼裏,至今還分不清楚,到底誰才是他的親娘
“這把劍,你也帶着”楊玉瑤側身,自床頭取下寶劍白虹,輕輕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