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三月下旬,靠近河岸的田野才稍稍能見到些許朦朦胧胧的綠意,麋鹿被凍得不敢撒歡,野兔和黃羊亦沒有多餘的脂肪抵擋乍暖還寒的春風隻有大群大群的綠頭野鴨,不怕這刺骨的冷,歡快地掠過剛剛融化的河面,臨波弄影
當啷,當啷,一陣悅耳的駝鈴傳來,驚得鴨子們展開翅膀,撲撲啦啦地飛上藍天逃得好遠,卻又不甘心的回過頭來,在低空盤旋觀望看看是誰這麽早就來打擾自己的洗浴卻驚詫地發現,來者穿的衣裳與去年所見大相徑庭更幹淨,更華美,駝隊也更龐大,更綿長
今年的絲綢古道,可不像往年那般寂靜往年剛剛開春的時候,路上幾乎看不見任何旅人而今年,随着唐軍在柘折城、俱戰提等地重新站穩腳跟,商人們也迅速蜂擁而至蘇州産的綢緞,信陵産的茶葉,宣州産的白紙,泸州産的墨塊還有陶的,布的,瓷的,木的,漆的,各式各樣,來自大唐的日用品和奢侈品,随着商人的腳步,源源不斷地運到了藥刹水沿岸各個城市而當地人積壓在手中多年,以往根本賣不上價錢的皮子,氈子,藥材,鹿角,則價格一路扶搖直上樂得各地座商個個都合不攏嘴巴,張不開眼睛,雙手顫抖着,不斷掐自己大腿,試探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不是夢,肯定不是至少大腿上絲綢衣料,證明了這一點絲綢古道又開了,中原的商販又來了本地的大戶人家,也可以重新組織商隊,再度叩響東方鄰居的大門帶着發财的希望和夢想過去,再帶着大把大把的中原貨物回來
賺得最多的,當然還要數那些早早就倒向的大唐的城主和國主們商路的重新暢通,讓他們将與已經闊别多年大唐奢侈品再度碰面而随着市場的繁榮,越來越多的稅收,又讓他們有了充足的資金去揮霍個别野心勃勃者,甚至壯着膽子向大宛都督府方面提出,購買一批橫刀和硬弩來武裝自己誰也沒想到,這個要求竟然也得到了善意的回應剛剛被朝廷提拔爲大宛都督的鐵錘王,是諸侯們的老熟人理解諸侯們的苦處,也願意爲盟友大開方便之門
一切都欣欣向榮在大食與大唐對峙期間,作爲前線的藥刹水一帶,百姓們的生活已經被壓制到了最簡單的地步當戰争的陰影一去,人們的搶購欲望立刻迸發開來這種突然迸發出來的購買欲望,迅速轉換成了一種動力推着城市一天天變得熱鬧,一天天變得愈發繁華
雖然,大食人并未退得太遠而傳說中即将殺過蔥嶺來的安西軍,也一直沒有挪動腳步可管他呢,反正此刻大食人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而藥刹水兩岸各地在鐵錘王的大力梳理下,也不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各位城主,國主手中的兵馬集結起來,足足能湊齊六、七萬衆而鐵錘王本人,又統率着五千大唐精銳,坐鎮于柘折城之内哪裏若是受到大食人的攻擊,他兩三天之内就能趕過去救援那可是十足十的五千唐軍,在周圍根本找不到對手
提起鐵錘王和他麾下的大軍,當地人便是滿臉欽佩藥刹水兩岸是個重英雄,識英雄的地方人們的内心深處,願意出現這麽一位強大且心懷慈悲的人,替大夥營造一個安甯的生活環境至于這位英雄到底出身于哪個民族,對于飽嘗了戰亂之苦的百姓們來說,反而不覺得怎麽重要反正這裏從數百年前開始,便是各路豪傑的賽馬場匈奴、柔然、突厥、鐵勒,大食,你來,我去,他往,一場又一場戰争打下來,弄得各地百姓血緣紛亂不堪從嚴格意義上說,誰也弄不清自己屬于哪個民族該爲哪個豪傑效忠到底
能被一個豪傑,長時間地統治最好至少大夥不用在睡夢中還想着逃難不再擔心明天早晨一起來,房子和土地已經成了别人的戰利品,妻子兒女也都成了别人的附庸這一點上,鐵錘王做得也最體貼破了柘折城不久,他就準許當地百姓自己贖回自己而攻破了俱戰提之後,他幹脆主動将大軍撤出城外,沒有将任何人掠爲奴隸
當然,在城破之時,無辜被殺的人,是不能将仇恨記在鐵錘王他老人家頭上的雖然那天夜裏,據說有上萬人慘死于屠刀之下可在戰争當中,殺戮很難避免的事情不能怨鐵錘王的手下心狠
在藥刹水沿岸各地,誰要是敢不識好歹亂嚼舌頭,提起俱戰提被攻破的慘禍肯定有人一巴掌打過去,同時大聲喝問,“哪場戰鬥不死人?你且給我說說,誰能比鐵錘王他老人家做的更好?!”
這話雖然有強詞奪理之嫌,但被喝問者,還真回答不出來破城,劫掠屠戮,敢抵抗者就地處死,投降者發賣爲奴,這幾乎是數百年來每一場戰争之後的必經過程縱使号稱準備建立地上天國的大食人來了,也沒能例外鐵錐王他老人家,已經盡力在改變這種傳統,雖然因爲種種擎肘,他改變得不太徹底
經曆過戰亂之苦的人,更懂得珍惜來之不易的安甯也更懂得對給他們帶來安甯者感恩哪怕這個人不會說當地的語言,也很少在在大庭廣衆中出現但是,隻要他還住在柘折城,就能起到震懾作用就是一座定風神山有他在,非但天方國兵馬不敢輕易來犯本地的各路蟊賊和諸侯們,也都安分許多
早在二月的時候,積雪剛剛開始有了融化的迹象,康居城主和沙洲城主,便因爲一塊草場的邊界起了争端若是擱在往年,雙方肯定要先打上一場,死幾百人,然後才會在大食曼拉的撮合下,坐下來談判而今年,鐵錘王隻是随随便便派了個人去,沖着交戰雙方的營地吼了幾嗓子康居和沙洲兩城便都偃旗息鼓據說雙方過後還都被鐵錘王大人叫到眼前去,狠狠臭罵了一頓,并且罰了一筆巨款而兩位城主,從此也和和氣氣,再也沒有刀兵相見的念頭
縱使他們心裏不服,可誰也沒膽子惹鐵錘王不快俱戰提城主達武特的先例就在那擺着,那麽高的一座大城,還是在大雪封路的日子鐵錘王揮揮手,就把它給破了達武特被送到長安去,親自向大唐天子請求寬恕而唆使達武特暗中與大唐作對的人,原柘折城大相白沙爾和俱戰提大相胡提兒師徒,則被當衆斬首頭顱至今還挂在俱戰提的垛口上,被風吹日曬
在那些鬥膽捋鐵錘王虎須的人中,唯一下場還算過得去的,就是原大宛國主俱車鼻施在白沙爾被處死之後第三天,此人背着一把鐵斧子,一步一叩首,從藏身的部落,爬到了俱戰提,向鐵錘王謝罪念在他誠心悔過的份上,鐵錘王原諒了他,并且讓他繼續做柘折城的城主但是,其住所卻從王宮,搬到了附近的一個小院子裏身邊的侍衛,也隻留下了不到二十人
原來的王宮,自然改做了大宛都督府,由鐵錘王和他的親信居住每隔三五日,都有各種政令,從那裏邊發出來,被信使送往鄰近各城各地那些參考了大唐律法,又結合當地風俗修改過的政令,比幾年來各城各地一直執行的天方教教法,更寬容,也更公平非但各地城主們願意接受,百姓們因此也受益匪淺至少,人們不會因爲家裏藏了一尊佛像,就被燒死鄰居和親朋們也不會因爲信仰不同,無端分出了高低貴賤
特别在大宛都督府直接管理的柘折、俱戰提兩城,政令一新帶來的變化更爲明顯南來北往的人衆,無論你是信佛陀,火神,天主,還是其他神明,隻要不違反當地法律,便可以随便禱告誰也不會因此而遭受無妄之災,誰也不會因爲信了某種教義,就有權把别人踩在腳下不僅如此,在柘折城和俱戰提官員,還受了鐵錘王的告誡,嚴禁徇私枉法如果百姓們受了他們的欺負,可以親自到大宛都督府上告隻要敲響都督府門前的大鼓,自然有官員出面替大夥支持公道雖然那兩面大鼓自從豎立起來之後,很少被敲響但有它們在,對地方官吏就是一種警戒約束着官吏們不敢做得太過分
“這些唐人,唉!……”即便當初反抗唐軍最激烈的天方教信徒,在經曆了最初的痛苦并開始接受現實之後,也不得不承認,唐人在治理地方上面,比大食人合格許多雖然他們從此失去了淩駕于其他人之上的諸多特權,可更寬松的律法,和更輕,更少的稅收,卻令他們也從中受益匪淺并且不必事事都循規蹈矩,唯恐不小心做錯了什麽,就大難臨頭
除了那些絕對的狂信徒,他們更願意爲信仰而死但是,他們的反抗卻沒多大威力遠方的大食人提供不了太多支持,周圍的百姓在未來的天國和眼前的沃土之間,更容易選擇後者不得己,這些信徒開始與馬賊勾結卻被鐵錘王抓了個正着,唐軍在沙千裏和黃萬山兩人的帶領下輪番出擊,将馬賊們殺得落花流水從此不敢靠近城市十裏範圍之内,更不敢輕易再打商隊的主意
“如果鐵錘王大人一直在這裏不走,就好了!”日子越過越滋潤,人們也越希望和平永遠繼續下去那位“老人家”據說還不到二十歲,其腳步肯定不會永遠被限制在藥刹水可大夥真心希望他能在此停留得久一些,更久一些永遠不得升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