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那些選擇留下的人,其中也有不少已經無法再成爲戰兵三年奴役生活,嚴重摧毀了他的身體和精神不經過長時間的醫療将養,很難恢複過來
然而,哪怕最後能留在自己麾下的老兵隻有區區數百,王洵依舊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畢竟這些人替大唐出過力,替安西軍揚過名而他這個大唐使節,安西軍中郎将,理所當然要爲自己的屬下安排一條合适的歸宿
至于那四千多枚金币,想辦法從其他渠道再賺回來便是對于家道中落,很早就在雲姨的指導下開始理财的王洵而言,賺錢的最大樂趣,莫過于如何痛快地把它花出去,花在自己認爲合适的地方而今天的這筆花銷,恰合此道
這樣想着,王洵鼻孔裏的空氣就變得甘甜起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輕松出了校場大門,在侍衛的協助下翻身上馬,才抖動缰繩,卻發現自己親口任命的稅務總管麥爾祖德正用一隻手扶着牆,另外一隻手在悄悄地揉眼睛
此人自從投靠大唐之後,做事頗爲賣力無論在跟諸侯聯絡發賣俘虜方面,還是幫王洵贖回被俘安西軍将士方面,都居功至偉故而王洵對他也有幾分尊敬,輕輕拉住坐騎,在馬背上向下欠了欠身,笑着問道,“你幾時來的,怎麽不進去,有事情找我麽?”
“大人當時正忙,屬下,屬下不敢貿然打擾!”麥爾祖德向王洵行了個禮,然後又繼續抹眼角,“風大,吹的嗨,屬下這是**病了,就怕風吹!”
“那就跟我回議事廳說話别再這裏繼續被風吹了!”王洵善意地笑了笑,低聲命令
“唉,唉!”麥爾祖德連聲答應着,被仆役抱上一匹白駱駝緊跟在王洵身後,錯開半個馬頭的距離,“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兒,但屬下還是覺得有必要跟大人彙報二因爲程老掌櫃他們帶來的貨物比較緊俏的緣故,最近城内市場很繁榮,各地商人冒着雪向這裏彙集其中麽,難免就夾雜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家夥”
“嗯!回去跟我細說!”王洵的一點就透,馬上明白了麥爾祖德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随着俘虜們陸續被其家族和朋友贖出,柘折城的生機也在一點點恢複但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裏,無論如何也不該有這麽多商販在城内出現雖然表面上看他們能從部族武士手中,低價收購到一批帶血的财物,可萬一被風雪困在路上,就可能連人帶貨變成一堆冰雕
過多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則意味着他們背後都擔負着某種特别的使命孤軍在外,王洵做事非常警覺,早已安排了特别的人手留意陌生人的一舉一動然而他麾下的弟兄人數有限,對當地人的面孔又模糊得緊,遠不如麥爾祖德這種老地頭蛇眼神毒
“屬下知道了!”見自己的工作得到了王洵的肯定,麥爾祖德胖胖的老臉興奮得直發紅“屬下絕不準任何人再破壞大人治下的安甯柘折城的居民百姓,也厭倦了天天打來打去的日子!”
“我知道!”王洵點點頭,對下屬的觀點表示贊同
眼下麥爾祖德的兩個女兒都住在王宮當中雖然大女兒依舊對王洵敬而遠之,年紀稍小的那個,卻已經成爲王洵事實上的妾室少女崇拜英雄,同時又對遠方的大唐有種說不出的憧憬特别是對大唐女子的身份地位,簡直羨慕心往神向每當一聽到相關信息,就高興得兩眼放光
通過跟她的日常交流,王洵也逐漸對當地人的内心世界有了一些了解與大唐不同,這裏的人對國家基本沒什麽太強烈的認同概念反而因爲長期在突厥、大唐、大食等勢力之間搖擺不定的關系,養成了一種對強者的絕對依賴感隻要征服者能展示出足夠的實力,不讓大夥天天生活在戰争的陰影裏,當地的貴胄和百姓們就會盡心盡力地支持他不管這些征服者身上流着哪個民族的血同時,如果征服者們一旦露出了疲弱之态,也很快便會衆叛親離大夥抛棄他時沒有任何猶豫,也不會感到多少愧疚
這也許時另外一種對環境的适應畢竟與舉族男女老幼被屠戮殆盡相比,向強者屈膝,所承受的代價要小一些特别是當一個國家的男人們沒有力量爲家園提供保護之時王洵能在擊敗俱車鼻施之後,沒費多少力氣便在柘折城站穩腳跟,很大程度上來說是得益于此俱車鼻施一敗之後,便找不到支持力量,也是因爲同樣民間傳統
當了解到這些之後,王洵對本地人的态度,就又寬容了許多此刻,他不但提拔了麥爾祖德爲自己的稅務總管,而且還啓用了很多原先替俱車鼻施奔走的貴族,讓他們分别負責具體的民政事務而這些人也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出頭機會,做起事情來盡心盡力,很快便得到了使團當中其他将領的認可與贊賞
換句話說,經曆了最初的彼此試探與戒備之後,眼下的大宛國内,已經漸漸形成了以使團爲主,昔日中下層貴族爲輔的,一個相對穩定高效的官吏隊伍在大食與大唐的下一場戰争決出勝負之前,保持柘折城乃至整個大宛國的現狀,符合各方面的利益因此,以麥爾祖德爲首的地方貴族,才拿出比使團自己還多的時間和精力,死死盯着城中外來勢力的一舉一動,唯恐有人自不量力,把整個城市再度牽扯進一場混亂當中
轉眼來到王宮,在宮門口跳下坐騎,将馬匹和駱駝交給當值士兵去照看,王洵與麥爾祖德先後入内在議事廳内分賓主落了座,先把手在炭盆上暖了暖,然後,慢慢地談論起城中平靜表面下日益洶湧的暗流
麥爾祖德準備得相當充足,幾句話,便說道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根子還是在大食人方面!當年柘折城主俱車鼻施和俱戰提國主達武特都是大食人所立國政都被天方教徒把持日前雖然俱戰提表面上倒向了大唐,背地裏卻依舊在兩頭觀望”
“嗯!”王洵點點頭,不置可否俱戰提距離柘折城非常近,使團與俱車鼻施決戰那天,該國的過往也曾派兵前來“襄助”但城破後不久,又借口家裏近,把軍隊調了回去順便還帶走了大量的俘虜
“而大人您遲遲沒有對如何處置大宛國土做最後決定,也讓一些諸侯心懷不滿,覺得出了力,卻沒有拿到足夠的好處所以暗中就和俱戰提中的天方教勢力又開始眉來眼去!準備借助大食人的殘餘力量,讓您制造點麻煩,以便更好地跟您讨價還價”見王洵好像若有所思,麥爾祖德繼續低聲提醒
聞聽此言,王洵忍不住低聲冷笑,“還想好好處,他們得到的好處還不夠多麽?與俱車鼻施決戰那天,他們又出過什麽力氣?”
麥爾祖德垂下眼皮,目光盯着手中茶水水端的很穩,他的說話的語調也不疾不徐,“話雖然這麽說,可人心向來不知足并且,并且,将軍您,您的部下太少了新贖回來的那些弟兄,又遲遲形不成戰鬥力!”
“你的意思是,我最近的作爲,讓人看出疲弱來了?!”王洵瞬間明悟,繼續笑着回應
“大人明鑒藥刹水兩岸沒什麽真正的英雄豪傑對付目光短淺之輩,就必須把力量擺在表面上”麥爾祖德輕輕點頭,低聲回應
“都哪些人在背地裏搗鬼,你清楚麽?”王洵嘉許地看了看他,繼續問道
“據屬下所知,心思活動的不止一家其中鬧騰最厲害的是火尋國主納代很多打着做生意旗号來柘折城内探聽動向的商人,都出入過他的駐地但據屬下觀察,納代隻是個魯莽之輩,不足爲懼大人需要提防的是在納代背後給他煽風點火的人,他們才更難對付!”
“是誰?你查到了麽?”
“還沒有!”麥爾祖德輕輕搖頭,“很難落實具體到人這些日子,除了東西兩個曹國的國主之外,其他諸侯,都跟納代有過接觸屬下不敢個個都懷疑,否則,大人必然會令孤掌難鳴!”
王洵手中其實也掌握着一些相關的情報,但遇到的問題,也和麥爾祖德這邊差不多畏懼于大唐兵威,諸侯們目前不敢主動跟他對着幹,卻準備悄悄地抱成團,以謀取更大的利益是采取一些果斷措施的時候了,否則麻煩必然會越積越多,諸侯們的膽子,也會越來越大但從何處着手,處理到什麽程度,卻需要仔細考慮必須讓諸侯們感覺到畏懼,也不能将他們再度推向大食那邊
“屬下以爲,可以先從斬斷他們跟大食人聯系方面着手!”見王洵皺着眉頭沉默不語,麥爾祖德小心地提議“斷了與外賊的聯系,諸侯們的心思也能多少安定些!”
“你是說,把所有來曆不明的人都抓起來?”王洵皺了皺眉,不認爲這是一個恰當主意眼下柘折城中,有一大批商販都不是純粹爲了逐利而來有的在打探唐軍具體實力與動向,以便其國主提前爲應對時局做好準備有的則是替大食人送信跑腿兒,兼收集情報把他們一網打盡不太難,可柘折城好不容易才恢複的生機也會被瞬間掐滅畢竟,還有不少商販是真正以做生意目的來的,這些人稍遇風吹草動,便會成爲驚弓之鳥
“隻是權宜之計!”感覺到了王洵的猶豫,麥爾祖德低聲解釋,“屬下會派人好好鑒别他們的身份盡量不冤枉任何人大人如果您覺得有損于您的威名,屬下也可以自己來做這個惡人,事後,大人您隻要宣布免的屬下的職位,就可以安撫百姓了!”
“這樣?”王洵聽得一愣想不到麥爾祖德對自己竟然如此忠誠“那豈不是太委屈了你!”
“屬下心甘情願!”麥爾祖德站起身,向王洵鄭重施了個禮,“屬下和屬下全家的未來,都依賴于大人所以,屬下願意爲大人做任何事情!”
“喔,這樣!”王洵也站了起來,雙手将麥爾祖德攙扶住雖然納了此人的女兒,并且對此人委以重任,他卻一直不怎麽看的慣此人的品格太軟,太沒有骨氣,太缺乏中原傳統裏那種忠義之感換句話說,如果此人生在中原,就是十足的逆子貳臣,生前死後都活該被口誅筆伐
但這個人卻着實對王洵本人忠心耿耿從替使團出謀劃策營救被俘安西将士那一刻起,他的利益,他背後的家族利益,已經完全綁在了王洵的戰車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考慮到當地人那種獨特的生存傳統之後,王洵不得不放下偏見,沉吟了片刻,低聲回應,“你不必做出這麽大的犧牲我也不會拿自己人做犧牲品這樣,你幫忙寫份邀請信,謄抄給各路諸侯就說我王洵最近整訓士卒略有心得,請他們在本月十五那天下午未時,到城外五裏的軍馬場,一道校閱麾下弟兄請他們屆時務必賞光!”
“大人要展示實力麽?”麥爾祖德心思轉得相當快,瞬間猜到了王洵的打算,“可是不是太倉促了些距離十五隻剩下四天瞬間,那些軍奴,那些士卒未必能及時熟悉您的軍令!”
“不必擔心,你盡管去發邀請!”王洵用力拍了拍麥爾祖德的肩膀,非常自信地回應“等着瞧,到那天,相信咱們會給所有人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