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出旗号,是迫不得已主動攻擊柘折城,是死中求活當着諸侯的面與俱車鼻施決一死戰,更是臨時起意,事先沒經過任何規劃至于将來誰會填補俱車鼻施消失之後留下的勢力空白,大夥壓根兒連想都沒想過更甭說用何種手段長期地确保新崛起者對大唐的忠誠了
“據屬下所知,當日俱車鼻施便是從派往拔漢那的細作口中,得到了有關使團的具體情況,然後才決定出重金收買馬賊攻擊大人而就在大人懸師城外之時,還有不少諸侯,偷偷地派人潛入城内,跟俱車鼻施串通消息”見衆人終于開始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了,麥爾祖德大受鼓舞,繼續低聲補充
這些都完全是事實,沒人能夠否認從入城後發現的蛛絲馬迹中來分析,王洵确信,最早将使團情況洩露給俱車鼻施的,就是阿悉蘭達本人而在當使團于城下按兵不動之時,除了曹氏兄弟外,其他諸侯,起初都抱的是兩頭下注心思正是利用了諸侯們這種心理,他才能從容地布置好了最後一個局,将使團的真實兵力,以最快速度傳進了柘折城,傳進了俱車鼻施麾下幾乎每一名親信的耳朵也正是因爲得知了使團一直在虛張聲勢,俱車鼻施才不得不硬着頭皮帶領一支士氣低落到了極點的軍隊,出城與使團決戰,以期挽回失去的威信,結果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等了片刻還是沒有得到王洵的回應,麥爾祖德想了想,繼續鼓動如簧之舌,“眼下雖說各路諸侯對大人您惟命是從,可誰也不敢保證他們得到整個大宛國之後,心裏會怎麽想有道是,多一分實力就多一份野心,除非您駐紮在這裏永遠不走了,否則…….”
話未說完,已經被王洵用手勢打斷,“你先下去做事!”皺了皺眉頭,他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耐煩的表情“其他先不用管先把我安排你做的事情處理好了再說!”
“這…..,屬下遵命!”麥爾祖德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心裏約略有些失落,,卻依舊笑着向王洵行了個禮,轉身退下
自有親兵上前,将他領往幕僚們處理公務的偏殿沙千裏和黃萬山兩個互相看了看,也相繼向王洵告辭,前去幫助麥爾祖德一道謀劃開釋俘虜事宜待三個人的背影都去得遠了,宇文至慢慢走上前,低聲說道:“那姓麥的家夥爲人雖然差勁了些,所出的主意卻未必是錯咱們反正不可能永遠駐紮在這兒,立哪個傀儡其實最後都一樣别人多少還都有自己的家底兒,俱車鼻施卻連存放在沙漠中的保命老本兒,都被你派人給連鍋端了日後他除了老實聽話之外,恐怕根本沒有别的選擇!”
早在決戰之前,王洵已經悄悄下派了一哨兵馬,繞道去抄俱車鼻施藏在沙漠中的應急之資如今這路兵馬正押送着抄到的辎重細軟往回趕,如果不是天氣耽擱了行程的話,兩三日之内,便能将繳獲送到城中失去了最後這點家底,俱車鼻施可以說徹底陷入了絕境,沒糧,沒錢,沒援軍,連做一支有實力馬賊都不可能,更甭說找機會複國了
心裏清楚這些情況,所以方子陵的意見跟宇文至差不多大體上也覺得麥爾祖德給大夥出了個不錯的主意“是啊,經此一劫除了死心塌地地投靠大唐之外,俱車鼻施已經沒了其他選擇如果咱們肯饒恕他,選他回來做大宛國主日後不但他自己未必鼓得起造反的勇氣,即便哪天又被豬油蒙了心,有今日的前車之鑒在,他手下的弟兄們也沒膽子追随!”
“嗯!”王洵低聲沉吟,依舊拿不準主意當日他曾經親口答應替義和公主讨還血債,如今因爲形勢變化,就要自食其言,怎麽想也覺得問心有愧
民壯出身的魏風想法卻跟前宇文至、方子陵兩人不太一樣,看出王洵内心的猶豫,上前半步,大聲說道,“如果大人長期能留在這裏做節度使就好了就不用再考慮選擇誰來做大宛王了這附近的田地我粗略看了看,很肥又靠近水源,好好打理打理,養活幾十萬人都不成問題!”
“胡說!”王洵再度皺起眉頭,沖着魏風低聲呵斥“節度使也是說做就能做的?朝廷現在總共才有幾個節度使!沒事兒帶人出去巡城,别再這裏跟着瞎摻和!”
“嗯,諾!”魏風被訓得一縮脖子,拱拱手,倒退着走了出去朱五一、萬俟玉薤、王十三等人本來想開口,見魏風挨了訓,也紛紛低下頭,把話全咽回了肚子内
宇文至笑着搖頭,低聲道:“其實他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交給誰,都不如咱們自己握在手中放心大宛節度使這職位有點難度,朝廷那邊估計舍不得但如果請封帥幫忙努努力,咱們自己再上下打點一番的話憑着咱們破城滅國的功勞,授你一個大宛都督名号,應該不算什麽問題!”
“要去你去,我可沒心思一直留在這蠻荒之所!”對于宇文至,王洵不能跟其他弟兄那般呼來叱去,搖搖頭,笑着否決
大宛都督這個職位雖然能坐擁一方,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在他心目中,卻遠遠比不上中原一個普通的州刺史從朝廷角度上講,也不會讓一名武将長期地駐守在同一個地方,慢慢地經營其自家勢力範圍
以王洵目前的了解,放眼大唐,除了已經尾大不掉範陽軍之外,其他軍鎮的節度使任期幾乎沒有超過五年的先例把大好五年光陰lang費在這兒連中原一個郡城都沒法比的地方,整天跟亂七八糟的事情打交道,還不如回到封常清帳下,繼續在兩軍陣前縱馬馳騁
“我…..”宇文至咧嘴而笑“我要是有你這種人脈和威望,肯定會留下來着急回軍中有什麽好,邊令誠隻要一天不滾蛋,咱們還得看一天他的臉色!”
“我等有這份功勞在手,邊令誠恐怕也不能再像原來一般對咱們爲所欲爲!”提起當日出使的緣由,王洵便忍不住搖頭如果當日不是邊令誠苦苦相逼的話,今年冬天自己恐怕就要在軍中平淡虛度誰曾想到,萬般無奈之下做出的一個選擇,最後還真被自己闖出了一條路來
到現在,他已經不太憎恨邊令誠,反而在内心深處隐隐對此人有一些感激不是此人,自己恐怕永遠都要庇護在封常清的羽翼下,凡事第一便想到背後的依仗,永遠學不會獨自去面對困難
見王洵總是油鹽不進,宇文至氣得暗自咬牙,“即使邊令誠再動不得你,還有楊國忠和高力士呢?如果你連自立門戶的心思都沒有的話,什麽時候才能找他們報仇?”
“行了,雖然在座都是自家兄弟,你也不能信口開河!”王洵心裏最不願被觸碰的傷疤再度被揭開,不覺有些惱怒自從發現連封常清都不願意招惹楊國忠等人之後,他便明白,自己當初那些報仇的話,是多麽的幼稚可笑了即便升官升得再快,十幾年後就做了封常清的副手,安西軍都護府副大都護,他頂多也隻能令楊國忠和高力士等人對自己有所忌憚若是想把當日二人加諸于自己頭上的種種惡行報複回來,依舊是白日做夢
除非自己起兵造反猛然,一個怪異的念頭湧上心底,令王洵不寒而栗扭過頭去看宇文至,卻依稀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期待“咱們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因爲背靠着大唐!”他笑着說道,聲音卻顯得有些無力,“眼下咱們手中也不過才兩千來号弟兄,能震懾住諸侯别鬧事就不錯了,根本沒時間考慮其他況且眼下俱車鼻施躲在哪裏還不知道呢,有什麽想法,也得把他先抓回來再說!”
不敢确定好朋友今日再三勸說自己去争大宛都督職位的舉動,是不是包含着什麽其他暗示王洵也不敢往深處想找個機會将話題岔開,寥寥草草處理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天色也就開始暗了外邊的雪越下越大,議事廳裏邊的氣氛也越來越冷終于,方子陵頂不住,第一個起身告退魏風、朱五一等人也陸續找借口離開宇文至本來還打算跟王洵再聊上幾句有關大夥日後發展的問題,見他始終心不在焉,也站起身,帶着幾分失望告别而去
王洵自己坐在空蕩蕩的大廳中覺得索然無味,便揮揮手,宣布全天的公務告一段落,自己也起身離開
經曆了一個下午,地面上的雪已經很厚了士卒們來不及清掃,整個大宛王宮,顯得幹淨而又空曠
拜大雪所賜,空氣中那股屍體的臭味總算淡了些,不至于熏得人喘不過氣來幾處城破時被戰火波及的宮牆,也被雪花遮蓋住,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漫長曲折的甬道兩旁,幾株叫不上名字的老樹,孤零零地站着它們已經長到了合抱粗細,不知道于王宮中站立了多少年,親眼目睹大宛國換了多少個主人,卻始終保持着着原來的模樣,無喜,亦無悲
王洵突然覺得心裏很煩躁
走在路上,忽然迷失了方向的煩躁他現在終于安全了,短時間内,不會再被輕易當做棋子犧牲而那些曾經的仇家,也不會再輕易找他的麻煩但是,他卻發現自己突然失去了人生目标,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道路該如何選擇
報仇,這輩子基本沒什麽指望繼續追逐功名,好像也沒什麽意思如果人生就是一味地向上爬,向上爬,将頭頂上的人拉下來,将阻礙自己的人踩在腳下這條路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每當你踩下去一批,擡起頭,就會看見更高的一批踩來踩去,爬來爬去,永遠沒有止境
想着沉沉的心事,他的腳步就邁得越來越大一不留神,已經把幾個侍衛給甩在了身後猛然間,甬道邊的老樹後閃出一道雪影,向前跑了幾步,直撲他的胸口
王洵即便沒做任何提防,也不會輕易撲到憑着本能将身體向旁邊一側,随即左腿橫掃隻聽“撲通”一聲,來人被掃了個正着,落在雪地上滾成了一隻白毛獅子
“抓刺客!”萬俟玉薤和十三等人叫嚷着撲上,七手八腳,将來人按了個結結實實還沒等他們掏出繩索,雪地中又響起一個稚嫩的哭腔,“别,别打了,是我我,不是刺客不是刺客!”
“是你?”王洵聽着聲音有些耳熟,命人挑過來燈籠細看,入眼的是一張青澀的面孔,這個孩子大夥都認得當初曾經替他師父穆陽仁與唐軍接洽投降事宜,随後俱車鼻施翻臉不認賬,又派其出來向大夥下戰書城破後,東曹國的兵卒在敵樓的柱子上發現了奄奄一息的他,弄不清其具體身份,便連同他師父的遺體一道交給了唐軍
念在這孩子當初明知道回城後必死,也甯願與自家師父患難與共的份上,王洵請了郎中給他治傷,并且專門爲他在王宮中騰出了一間屋子靜養誰料小家夥剛一能下地,就冒冒失失地跑了出來
看到劉館鼻青臉腫的模樣,王洵啞然失笑擺擺手,命人将其放開,和顔悅色的追問道,“小劉倌兒,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我想見你,他們不肯替我通禀!”劉館抹了把鼻子上的血迹,抽抽搭搭地開始告黑狀“所以,我就躲在你可能經過的路上,堵,堵着你!”
“你找我?”聞聽此言,王洵愈發覺得奇怪,“你找我有事情麽?還是有什麽忙需要我幫?”
“是,師父,師父托我帶,帶句話給你!”又狠狠在臉上抹了幾把,小劉館斷斷續續地哭訴,“師父,師父臨死前,托我,托我跟你說他說,他說當年被高大将軍丢下的,不止是一捧沙那三兩百人都被,都被各位國主,城主當奴隸給瓜分了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話,請将軍大人發發慈悲,把,把他們都救出來,帶,帶回中原去哪怕,哪怕回去後就死掉,也别讓他們再做一群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