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這麽一個滾刀肉,右帥查比爾也沒辦法強壓住心頭的不快,沉聲道:“不用了!我不找大汗,我是來找你的唐軍在城外壘了個怪模怪樣的土丘,大相讓我請你過去看看那是什麽東西?”
“我就一個四處遊蕩的道士,哪可能知道這麽多啊!”穆陽仁一聽,立刻贅着屁股往後閃,“右帥您還是找别人一旦我說錯了,豈不耽誤了您的大事!”
“你到底去不去?”查比爾暴怒,伸手便去按腰間刀柄
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看到對方真的要動粗,穆陽仁立刻又換了副面孔,讪笑着說道,“我去,我去還不成麽?不過,一旦我說錯了,您日後不能找我算賬!”
“趕緊走,哪那麽多廢話!”查比爾惡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大聲命令
假道士穆陽仁推脫不過,隻好命人牽了一匹戰馬,騎上去,怏怏地跟在查比爾身後連續聽了數日号角之聲,此刻柘折城中的百姓人人自危時值正午,大街上卻沒有幾個行人沿途商鋪也是關門落鎖,唯恐一不小心就大禍臨頭
兩人一前一後在街上走了片刻,看看四下裏沒有其他人旁聽走在前面的右帥查比爾悄悄地拉緊了馬缰繩,将胯下坐騎速度放慢待穆陽仁于不知不覺間與自己并絡而行時,側過頭,以極小的聲音問道:“你給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外邊那些唐人派進來的細作?!”
“冤枉!小的冤枉!”穆陽仁吓了一跳,趕緊舉起手來大聲喊冤“小的是半天雲的軍師,唐軍見了小的,殺還殺不及呢,怎麽可能放心讓小的進城來做卧底?您要是不信,就把我身邊那些弟兄叫過來審問,看看小的到底跟唐軍有沒有瓜葛?”
他這廂吓得滿腦袋瓜子冷汗,右帥查比爾卻根本沒當回事聽穆陽仁說得懇切,便笑了笑,柔聲安慰道:“行了,行了,不是就不是,你嚷嚷什麽?我隻是随便問問而已!”
“右帥,右帥您随便問問,可是,可是會出人命的!”穆陽仁一邊擦着冷汗,一邊在肚子裏罵查比爾的祖宗八代有這麽随便問的麽?一旦被别人捕風捉影,老子有幾顆腦袋被你們砍?他奶奶的,早晚不得好死!
“到了現在,誰還敢動你這王宮總管?!”查比爾絲毫不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多過分,又笑了笑,淡然道“不過,你這王宮總管還能當多久就不清楚了大汗那人,最恨屬下吃裏扒外!”
“小的對大汗的忠心,日月可鑒!”穆陽仁立刻又舉起手來,賭咒發誓唯恐對方不信,他又迅速補充,“沒有大汗,就沒有小人的今天小人當年做夢都沒想到,能當上這麽大的官兒如果不對大汗盡忠的話,換了别人,還會給小的這麽多富貴麽?”
後幾句話,每一句都說到的點子上,不由得人不信點點頭,右帥查比爾笑着說道,“的确,除了大汗,沒人會賞識你這家夥!那我再問你句實話,你以爲,咱們這柘折城,能逃過此劫麽?”
“這……?”穆陽仁本來想逃避,然而卻被對方刀一樣的目光盯着,不得不認真對待斟酌了好一會兒,才以極低的聲音說道:“若是前兩次大汗都肯聽從小人的建議,不管外邊唐軍的虛實,隻管殺出去跟他們拼命的話,也許還有機會獲勝可小的人微言輕,左帥大人他又事事,事事都要跟小的擰着來……”
“過去的事情咱們不提你就說現在,咱們還能不能把柘折城守住?!”查比爾擺了擺手,制止了穆陽仁的抱怨作爲俱車鼻施身邊的一名老兄弟,他對大相白沙爾、左帥加亞西等人的做派也有許多不滿然而大敵當前,這些矛盾都可以暫且放在一邊,以免被唐人得了機會
“小的不懂打仗!”穆陽仁先是苦笑着強調了一句,然後繼續補充,“但是大唐那邊有句古話,說第一次敲鼓能聚集士氣,第二次敲鼓士氣就要低落一半兒如果前兩次敲鼓都沒把握機會的話,第三次敲鼓就沒任何效果了如今城中将士都知道大汗是下定了決心要把唐軍耗走,哪還有人願意出去拼命?所以,現在,守得住守不住,都隻能死守了!”
河中文化與中原不同,但查比爾也是百戰老将,豈能不明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聽完了穆陽仁的話,沉默了好半晌,才歎了口氣,幽幽地道:“的确,也隻能死守了不過,如果柘折城守不住,你能不能想個法子保得大汗周全說實話,從我跟他那天起,你是他最賞識的一個唐人!”
“小的,小的隻能說,盡一切努力!”提起俱車鼻施的知遇之恩,穆陽仁也很是感動點點頭,鄭重承諾“不過,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點兒畢竟,畢竟有什麽主意,都得首先取得大相和左帥的首肯!”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明知道穆陽仁的承諾未必可靠,前途黯淡,查比爾也隻能暫且将死馬當做活馬醫趁附近沒人注意,從懷中摸出一塊金牌,他迅速塞給穆陽仁,“這是本帥的信物,可以借給你用幾天憑着它,你的人進出各處城門,都不會受到盤查!”
‘他什麽意思?讓我去跟唐軍聯絡如何投降麽?’穆陽仁大驚失色,抱着金牌,如同抱着一團火炭‘他自己怎麽不去?莫非又想拿老子當擋箭牌?’早就猜到他的反應,查比爾撇了撇嘴,冷笑着道:“放心,出了事情,本帥自然會替你擔着本帥隻是想,如果打不過的話,就另尋一條出路畢竟,該死的是大食人咱們柘折城,與大唐并沒多少仇怨”
“這……”穆陽仁依舊反應不過來,繼續目瞪口呆記憶中,右帥查比爾也早就闆依了天方教,并且一言一行都極爲虔誠誰能料到此人居然打起了腳踏兩隻船的主意
見僞道士穆陽仁依舊迷迷糊糊,查比爾聳聳肩,冷笑着補充,“你們大唐人也好,他們大食人也罷,不過都是一陣風頂多是冷風和暖風的區别我跟俱車鼻施,卻是這裏的草無論是那股風挂過來,都在這裏生不了根而我們這些草,卻不可能離開這裏搬到别處去!所以,也隻能順着風倒了!”
說着話,他又喟然長歎,仿佛要把心中的不甘全部化作一口怨氣給吐到天上去穆陽仁聽得心有戚戚,咧了下嘴,低聲道,“穆某明白您的意思穆某盡力去做好了無論如何,都會不會辜負大汗和您的信賴!”
“希望你能說到做到!”右帥查比爾盯着穆陽仁,仿佛要用目光将他内心世界看穿一般半晌,又歎了口氣,低聲道:“走,别讓大相等急了”
“嗯!”假道士穆陽仁答應一聲,策馬跟上須臾之後,二人來到了東城門口将坐騎交給守城士兵,快步沿馬道走上城頭先跟大相白沙爾見了禮,然後并着肩頭向城外張望
隻見一座巍峨的高台拔地而起,與柘折城遙遙相對高台之上,豎立着四個巨大的香爐,縷縷青煙不斷從香爐上的孔洞中冒出來,盈盈繞繞,将高台的頂端裝點得如夢似幻
“嗚嗚嗚------”幾聲号角沖煙霧中傳出,隐隐帶着幾分古韻穆陽仁雖然聽不懂号角所傳達的意思,心髒卻猛然縮了縮,有股肅穆的感覺從腳底升起來,直沖腦門
這角聲如龍吟,如虎嘯,從亘古的蠻荒時代穿越而來,喚醒他内心深處沉睡的記憶刀耕火種,披荊斬棘軒轅皇帝鏖戰蚩尤,大漢鐵騎馳騁塞外,也許都是伴着同樣的曲調,同樣的旋律
不知不覺間,穆陽仁就站直了身體,雙目當中,隐隐有幾點濕潤的光澤在閃亮他是唐人,剝了皮,碎了骨,碾成灰,埋進污泥裏,也是唐人穿上羊皮大氅,帶上貂皮帽子,脖頸處挂滿獸骨,耳垂處墜滿寶石,依舊是唐人
這一身份,在他内心深處,不想改變,也無法改變
“你這卡菲爾,到底知道不知道對面是什麽東西?别磨蹭,趕緊說!”看見穆陽仁神神叨叨的模樣,左帥加亞西心頭火往上撞,推了他一把,大聲喝令
“知道!”穆陽仁偷偷握了握拳,沉聲回應
“什麽?”聞聽此言,大相白沙爾立刻搶上前,急切地追問
“盟誓台!”穆陽仁難得将腰挺直了一回,望着白沙爾的眼睛,大聲回答“據說當年中原一個英雄會盟諸侯,号令大夥驅逐蠻夷,用的就是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