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去抄騙子們的後路!”
左帥加亞西和右帥查比爾、小伯克阿裏依、艾敏等人紛紛請命,唯恐落在别人的後邊看到大夥衆志成城,正在旁邊指揮着仆役端茶倒水的管家穆陽仁也快步上前,沖着俱車鼻施長揖到地,“大汗,小人也願意帶領麾下弟兄做前鋒,爲大汗一探唐營虛實!”
“你……?”俱車鼻施當初留下此人做管家,隻是看中對方的唐人身份,以便危機關頭有人能出面替自己去敵營讨價還價如今既然已經勝券在握,當初的準備就顯得有些多餘了故而略做沉吟,便笑着答允,“好,你把你麾下那些弟兄全帶上,一會兒就跟在本汗身邊不過這回,如果你再敢臨陣脫逃的話,可别怪本汗翻臉無情!”
“小人願意爲大汗赴湯蹈火!”穆陽仁再度深深施禮,仿佛能撈到莫大好處般
他表現的實在太過于積極,不由得别人心裏不起疑特别是大相白沙爾這種天方教勢力的領軍人物,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假道士穆陽仁的忠誠,此刻,更是警惕之意頓生皺了皺眉頭,上前出言阻攔:“大汗且慢今晚的事情恐怕其中有詐!”
“什麽?”俱車鼻施楞了楞,很是不滿地大聲喝問,“你是說本汗又上了敵人的當麽?”
“臣下不敢”白沙爾輕輕躬了下身子,嘴裏說得客氣,神态和表現卻大相徑庭“臣下隻是有幾個疑問罷了弄清楚些,想必也耽擱不了太長時間!”
說着話,他也不理會俱車鼻施的态度,徑直将面孔轉向法哈德和費迪勒兩個從敵營“殺回來”的窩囊廢,“你們兩個,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到底馬場是怎麽丢的?弟兄們都戰死了,爲什麽你們兩個卻活了下來?!”
“是米摩克執意要主動出擊,我們攔不住他!”
“也不是都死光了,還有很多人被俘我們兩個,是,是力戰,力戰到……”法哈德和費迪勒二人本來就對白沙爾十分畏懼,在對方刀一樣的目光下,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弱不可聞
“再說一遍?!!”白沙爾面色陰沉,牙齒在燈光下閃着白森森地寒光,“你們兩個是如何被擒的怎麽從唐營逃回來的?”
一再聞聽同樣的質問,衆将心神一凜,看向法哈德和費迪勒二人的目光立刻充滿了鄙夷力盡被擒,随後又從唐營中血戰而出即便是柘折城中公認的第一好手查比爾,估計身上也被砍得到處都是血口子而眼前這兩個家夥,身上居然連一絲血迹都沒有,怎麽可能是真的從唐營裏殺回來的?
“我們,我們……”衆人刀一樣的目光下,法哈德和費迪勒兩人趴在地上抖得如篩糠,“我們兩個的确盡力了啊是米摩克,是米摩克把能打的弟兄全葬送了我們,我們兩個…….”
“兩個廢物!”不待二人把話說完,左帥加亞西沖上前,一腳一個,将他們踢成了滾地葫蘆,“你們到底看沒看清楚唐營的真實情況?趕緊說,否則老子親手剁了你們!”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的确大多數帳篷都是空的!”如同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法哈德和費迪勒兩人哭喊着回應“我們,我們可是接連翻看了十幾座帳篷啊我們盡力了,盡力了啊!”
“大汗末将請求帶領本部兵馬,出城去踏營!”左帥加亞又氣又愧,轉過頭,再度沖着俱車鼻施請纓
“嗯……?”俱車鼻施眉頭緊鎖,臉上的表情很是猶豫他原本也不相信法哈德和費迪勒兩個能跟唐軍力戰到底,隻是覺得敵軍的實力被這兩家夥探聽出來了,其餘都是細枝末節,不值得深究而已然而後來随着白沙爾對細節的追問,他心中就對兩個窩囊廢的話就漸漸失去了信心此刻發覺左帥加亞西依舊試圖包庇二人,心中不由得湧上一股惱怒正準備順勢答允了對方的請求,由着加亞西去自尋死路,冷不防卻又聽見穆陽仁在旁邊喊道,“還是小人去左帥乃千金之軀,不能輕易犯險倒是小人,本是爛命一條,多虧了大汗信賴,才有今天這般出息若是能探明唐營虛實,小的即便是死,也算值了!”
“你……”俱車鼻施忍不住上下打量穆陽仁,心中一陣波濤翻滾
比起加亞西的嚣張跋扈,此刻穆陽仁那幹瘦的面孔顯得分外真誠,“大汗對小人的知遇之恩,小的一直沒法子回報今晚既然敵情虛實不明,小的願意拼了這條爛命,替大汗探出個真實結果來!”
“你這卡菲爾,也敢跟我争?”加亞西一把将穆陽仁推開,呵斥的聲音裏除了憤怒,隐隐還帶上了一股輕松的味道(注1)“你這唐人,先前還唯恐搶不到功勞,此刻怎麽認定了自己一定會死在唐營裏?!”大相白沙爾一把将穆陽仁扶住,目光裏充滿了懷疑
“小人,小人!”穆陽仁先是沖白沙爾讪讪施了禮,然後低着頭回應,“小人先前,的确,的确是想搶功來着可經過大相您的提醒,小人忽然就明白了,唐軍在城外,十有八九是挖了個陷阱想讓咱們往裏邊跳所以,所以小人才想,豁出這一條命去……”
“行了!”白沙爾厭惡地擺擺手,打斷了穆陽仁的表白法哈德和費迪勒帶回來的軍情固然破綻無數,而眼前這唐人道士亦未必安着什麽好心“說重點,我剛才隻是覺得法哈德和費迪勒從唐營逃出來得太輕松,你怎麽認定了外邊是陷阱?”
“小人,小人也是受了大相您的提醒麽?”穆陽仁抹了抹眼角,滿臉委屈,“他們兩個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不可能是從唐營闖出來的而如果說是個人都能輕松逃出來,被俘的弟兄們多了,怎麽沒見到第三個?”
“對啊怎麽沒見到第三個?這兩家夥運氣也忒好了!”聽完穆陽仁的話,即便最急于立功的将領,心裏也認定了法哈德和費迪勒帶回的是一條假情報出城決戰的話再也沒人願意提,反倒紛紛用目光瞪向加亞西,看他還如何袒護兩個廢物
被大夥看得心裏直冒火,加亞西又追上半步,一把拉住穆陽仁的領口,“别人逃不出來,難道他們兩個就一定逃不出來麽?如果唐軍人手不足,當然巡夜的時候會出現疏漏!”
這話,已經是在強詞奪理了聞者無不輕皺眉頭穆陽仁卻不跟對方硬頂,伸出手去,先慢慢将加亞西的手指從自己的衣襟上扒開,然後整了整長衫,朗聲說道:“兵法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善兵者,必以我之實,擊彼之虛,如破竹壓卵,無不摧矣!”
幾句中原茶館裏說書的瞎子個個都能倒背如流的套話卻聽得在場諸人兩眼發直,視線中的穆陽仁立刻變得無比高大
穆陽仁卻不知道見好就收,倒背着手,繼續朗聲念誦,“或虛示之以實,或實而示之以虛,或虛而虛之,使敵轉疑我爲實,或實而實之,使敵轉疑我爲虛…….”
饒是俱車鼻施的唐言功底再好,也被徹底給說暈了嚅嗫了半天,才低聲打斷,“穆,那個穆,你的意思是,唐軍故意通過這兩個家夥的手洩露消息給我,騙我出去跟他們決戰?!”
“那倒不一定!”騙人的關鍵在于掌握火候,對于撈偏門出身的穆陽仁來說,簡直是駕輕就熟,“兵無定式,水無常形萬般變化,存于一心敵人可能是兵多,故意示弱,哄騙大汗出營決戰但也有可能是兵力不足,故意告訴大汗實情,誤導大汗,讓大汗以爲他們在城外布下了陷阱”
“這不是廢話麽?”加亞西暈頭轉向,沖過來,對着穆陽仁怒吼“什麽都被你說了,卻什麽都沒說清楚你這卡菲爾,到底想幹什麽?”
“我隻是想把水攪渾!”穆陽仁心裏暗罵,嘴上卻繼續信口掰扯,“不然至少我們可以推斷出,所謂六百唐軍這個數字,肯定是虛!這兩位将軍,也是唐營故意放回來的”說着話,他把手向法哈德和費迪勒廢物身上一指,“不信你問問他們,逃回來的路上,是不是沒遇到任何攔阻?!”
“是,的确沒遇到任何攔阻!”不待别人發問,法哈德和費迪勒兩個就先招認了,以免徹底激怒了俱車鼻施,到最後連小命而都保不住
“那你們,是不是偷聽到唐軍兵力不足的消息,而不是像先前說得那樣,從看守口中套問出來的?”穆陽仁心裏猛然打了個突,蹲下身去,和顔悅色地繼續詢問
“是,是這樣的先生真,真高明!”此刻在法哈德和費迪勒眼裏,管家大人就是個活神仙,無論如何都不敢用謊言來欺騙
“看看…..”穆陽仁站起身來,沖着衆人輕輕攤手
衆将領徹底心服口服,再也不敢提出城二字隻有左帥加亞西還不甘心,咬了咬牙,低聲道:“那也沒法證明唐人的确挖了個陷阱給我等鑽姓穆的,你剛才不是還主動請纓去探營麽?現在還敢不敢跟我一起去?!”
“當然敢!”穆陽仁現在也有些吃不準外邊的唐軍到底想幹什麽了,皺了皺眉頭,硬着頭皮回應“但穆某現在又想出了一個更穩妥的主意可以不出城就知道答案!”
“那你還不說出來!”唯恐加亞西繼續胡攪蠻纏,大相白沙爾搶先一步,沉着臉喝令
“這……”穆陽仁扭頭去望俱車鼻施,看上去非常不情願
“大相的命令就是本汗的命令!”俱車鼻施心裏非常不痛快,嘴上卻表現得頗爲大度“說罷,這裏沒外人如果你的計策有用的話,本汗就賞你一個官職當!”
“謝大汗擡愛給您做管家,小人已經心滿意足!”穆陽仁不驕不躁,先謝了俱車鼻施的賞識,然後才慢吞吞地說道,“其實道理很簡單如果外邊有埋伏的話,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咱們不妨先到城牆上觀望一番,然後再決定是否出城!”
“嗯,這倒是一個辦法反正大夥已經都起來了,不如跟本汗一道去城牆上走走!”俱車鼻施覺得有必要給穆陽仁撐一次腰,點點頭,搶先開口
既然大汗都發了話,衆人隻能遵從當即,親兵們牽來戰馬,簇擁着一幹文武來到東面的城樓上,挑起燈籠火把來回亂照直把眼睛都看酸了,外面依舊是一座靜悄悄的大營,仿佛泥塑的一般,沒有絲毫變化
“這就是你獻的妙計,到底能看出什麽來?”左帥加亞西立刻又來了勁兒,沖着穆陽仁低聲嚷嚷
穆陽仁心裏也直犯嘀咕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給外邊的唐軍幫了忙,還是誤打誤撞真的戳破了對方的計謀皺着眉頭猶豫了好半天,終是把心一橫,決定先保全自己在俱車鼻施面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高大形象,“如果不是故意騙咱們上當,而是真的走漏了軍情的話他們發現兩位将軍逃離,一定會連夜撤走屆時,咱們策馬去追,也肯定來得及況且…….”
一句圓場面的話還沒說完,天空中突然噪聲大作數以千計的寒鴉,慘叫着從城南、城西、城北三個方向飛來,掠過柘折城上空,一頭向民居間紮去
除非受到突然驚吓,鳥雀才不會在夜裏亂飛而能在三個方向同時驚動這麽多寒鴉,肯定是大批敵軍在潛行登時,所有将領臉色雪白,腦門上齊刷刷冒了一層冷汗
如果剛剛大夥真的出城劫營的話,恐怕十有八九回不來了
再看左帥加亞西,簡直臊得連頭都沒法擡了抽出腰間彎刀,奮力劈向自家的大舅子費迪勒:“你這廢物,活着有什麽用…….”
“啊!”費迪勒來不及躲閃,登時身首異處血淋漓的腦袋瓜子順着馬道滾落,圓圓的眼睛瞪了一路
“還有你這廢料,吃我一刀!”左帥加亞西一不做,二不休,繼續揮刀追着法哈德亂砍右帥查比爾見狀,趕緊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夠了,該怎麽處置他們,自有大汗來做決定!你忙着動刀子幹什麽?”
“讓開,讓我殺了這個廢物!”左帥加亞西來回掙紮,不依不饒如果費迪勒已經将大汗藏寶的消息洩露給了唐人,法哈德想必當時也在場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再活下去,否則,一旦唐軍動手搶了寶藏,自己肯定會受到牽連
可這些理由隻能在心裏想,卻無法宣之于口眨眼間,小伯克阿裏依、艾敏等将領也紛紛上前,硬生生将刀子從加亞西手中奪了下來
“還不趕緊向大汗請罪?”白沙爾恨鐵不成鋼,上前踢了加壓西幾腳,用眼神悄悄暗示
左帥加亞西仿佛做了場噩夢般,猛然回神掙脫衆人,快步走向俱車鼻施,“大汗,末将剛才一時……”
“殺就殺了!”俱車鼻施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回應,“你不殺,本汗也不會讓他活過今晚去,把另外一個也給我砍了省得在這裏礙眼!”說罷,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左帥加亞西被說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紅着臉愣在了當場半晌,才又回過身來,沖着自己的親信吼道,“愣在幹什麽,去,把法哈德給我宰了把腦袋挑在城牆上示衆敢不戰而降者,就是這個下場!”
“是!”親衛們有氣無力地答應了一聲,轉身去執行命令已經吓癱了的法哈德自知在劫難逃,立即扯開嗓子高聲控訴,“冤枉,我冤枉是費亦勒将大汗的藏,啊!”
沒等他将事實說出來,喉嚨就已經被搶上前的加亞西親手割斷做完了這一切,後者兀自覺得不解恨,轉頭又想找假道士穆陽仁的麻煩誰料在人群中看了半晌,卻連假道士的影子都沒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