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逼到王某無處容身的話,那也隻好奮力一搏了!”王洵搖了搖頭,說話的語氣有些悻然想當年在長安城中招搖過市時,那些被自己欺負了的販夫走卒是什麽感覺,他向來是不屑一顧反正對方與自己地位相差懸殊,即便有所不滿,也沒有力氣報複而現在,他卻終于明白了這種被人如同蝼蟻般踩在腳下的滋味,真的是刻骨銘心,倘若不是念在雲姨、白荇芷和紫蘿三人無依無靠的份上,他幾乎恨不得一頭把天撞出個窟窿來,與所有陷害自己的家夥玉石俱焚
“又何必等到那個時候”宇文至不滿王洵如此委曲求全,撇着嘴低聲冷笑“要我說,幹脆撿最省事的辦法來,姓邊的最爲貪财,肯定舍不得他家中那一畝三分地馬上秋收在即,如果他回疏勒的路上不幸遇到個什麽馬驚之類的…….”
“休要胡說!”王洵低聲怒喝“咱們已經不是可以說了話不顧後果的時候了你哥哥可就在長安城中!”
“如果到我自己都快死的時候,哪有心思再顧旁人”宇文至絲毫不在意自己旁邊就坐着個欽差,繼續咬着牙發狠
“對啊!拼掉算了大不了咱們也當沙盜去!”方子陵對王洵的處境感同身受,也走上前,低聲附和
“真的拼了封節度未必能狠下心來追殺咱們!”朱五一也唯恐天下不亂,啞着嗓子跟着瞎嚷嚷
隻有宋武對王洵所經曆的坎坷一無所知,心情還能繼續保持平靜見衆人越說越離譜,趕緊笑了笑,大聲提議道:“還是别扯這些沒邊的了不是還沒被逼到那個份上麽?薛老哥閱曆比咱們多,聽聽他有什麽好辦法沒有?”
聞聽此言,衆人立刻意識到當着欽差面前不該如此放肆讪讪地收住了話頭,把目光一道投向薛景仙這邊來
在座衆人,論舞刀弄槍的本事,薛景仙無疑排在最末一位然而若論揣摩人心和耍弄權謀,誰也不能出乎其右并且此子做事向來狠辣,不光對别人,對自己也是一樣因此略做遲疑,便低聲回應道:“要是躲災麽?我倒想起一個好去處不但能讓邊令誠無法繼續找明允的麻煩,還不耽誤他謀取功名!”
衆人聞聽還有如此兩全其美的好事兒,心頭的癢癢肉立刻被勾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催促道:“快說,快說!”
“您老兄别賣關子了真是急死我們!”
“你等還記得那個叫蘇适的家夥麽?就是被明允俘虜的那個什麽木鹿城總管之子?”薛景仙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笑着反問
“就是那個鮑爾勃提那厮作甚?”衆人眉頭輕皺,沒有一個人能猜出薛景仙的具體意圖
木鹿城總督之子的鮑爾勃,是當日王洵在追殺大食潰兵時遇到的俘虜當時因爲察覺到此人的家族可能有在大食和大唐雙方之間騎牆之意,王洵便順手收留了他并且在過後鄭重推薦給了封常清然而封常清汲取了當年怛羅斯之戰的教訓,不再敢信任西域衆部族的諾言,故而随便問了問,便又将此人丢了回來,留給王洵做日後向其家族索取贖金之用,其他事情一概不提
此刻薛景仙全心全意想要回報王洵對自己的照顧,便又想起了這個可堪一用的俘虜笑了笑,繼續補充道:“封帥手握虎狼之師,堂堂正正列陣而戰,就可以将大食兵馬打得望風而潰當然不屑于合縱連橫的勾當!故而這姓蘇的小家夥在他眼裏也派不上什麽用場但是,明允此刻卻爲孤身一人,又要躲得邊老太監遠遠的,又不能耽誤謀求前程,這姓蘇的小家夥麽,便可以拿來當做寶了!”
“你是說,我自己主動向封帥請纓,到蔥嶺之西走一遭?”王洵的心思轉得甚快,被薛景仙一提醒,立刻反應了過來
“不是走,是堂堂正正的出使想當年,班定遠,可是憑此封侯!”薛景仙微微一笑,帶着幾分鼓勵的口吻說道“你以大唐安西軍中郎将的身份,出使蔥嶺以西諸國,聯絡河中諸國以及當年被葛邏祿隔斷在外的大唐藩屬,共擊大食此乃九死一生的差事,邊令誠肯定不會從中作梗而萬一日後有所成,将諸國立約與大唐共同驅逐大食賊虜的文表輾轉送回京師我想朝廷那邊,也沒人敢貪了你這份驚天奇功!”
“嘶——”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聽得衆人齊齊吸了口冷氣蔥嶺以西的确有很多地方諸侯,一直在大唐與大食之間騎牆然而比起大唐的無爲而治,大食人這些年确是用彎刀将天方教強行推廣到每一個角落宗教這東西最爲可怕,開始被迫接受時,心裏也許還存有一些抗拒可念經念得久了,自己就把自己給念了進去狂熱之時,甭說知交故舊,即便父母親情,也比不上對信仰虔誠的重要王洵真的要潛入蔥嶺之西的話,恐怕稍有應對不甚,就要被天方教狂信徒碎屍萬段
然而與危險等價的是,此行成功後的回報朝廷中那位天子素來愛惜顔面,新上位的丞相楊國忠也急于建立不世奇功來證明其本人的能力若是有人弄二十幾個國家一道向大唐稱臣的文表送回京師,恐怕這番功勞,與破敵人之國都不相上下了
一片冷嘶聲中,王洵的話聽起來格外清晰,“邊令誠巴不得我死,肯定不會阻撓可封帥那邊呢,封帥可會答應?”
“他先前不會答應但現在肯定會答應恐怕他現在也頭疼如何在邊令誠手下,護得你的周全畢竟他身爲大軍統帥,不能時時刻刻都盯着你一個人”薛景仙笑了笑,慢慢伸出一根手指“這隻是其中原因之一第二麽,那大食人的使者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已經來到了安西軍中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們大唐男兒,總不能輕易被一個化外蠻夷比了下去!”
後半句話,聽得衆人心頭俱是一熱可以說,與王洵相交的這些人,對朝廷如何不滿也好,對奸佞如何憎恨也罷,卻都時時刻刻以作爲唐人爲榮在大夥眼裏,大食人也好,弗林人也罷,都不過是茹毛飲血的化外蠻夷衆人平素心中最恨的事情,便是輸給那些平素瞧不起的外族所以薛景仙一提起假冒的大食使者,衆人登時不約而同地想道:“他算個什麽?換了我處于他的位置,爲了背後的安西軍,同樣的事情也都眉頭不皺!”
當下,王洵整了整衣衫,對着薛景仙長揖及地,“多謝薛兄指點!他日若能平安歸來,王某定然找薛兄共圖一醉!”
“不急,不急!”薛景仙笑呵呵地拉住王洵的胳膊,自覺好生有成就感宦海沉浮這麽多載,他不帶任何功利因素交往的朋友甚爲寥寥,王洵可能是唯一的一個故而在心裏格外珍惜,斷不想因爲自己一時謀劃失當,将對方葬送在距離長安數千裏外的異國他鄉“你一個人去,恐怕路上難免寂寞,封帥也不會放心”
“那就我跟明允兄一道去!”宇文至毫不猶豫地上前半步,大聲說道“我們兩個從小便一道撒野相互之間配合得早就熟悉了,路上更好彼此照應!”
“我也去!”
“算我一個!”
“千萬帶上我!”
方子陵、魏風、朱五一等王洵的嫡系部屬争先恐後
人數上,當然足夠湊成一個小規模使團然而,薛景仙心中,卻覺得這個使團分量有些欠缺不是怕他們出去後,在異族面前應對不當,折損大唐威儀而是怕邊令誠這條毒蛇心裏沒輕沒重,豁出去讓大食人繼續窺探西域,也要想方設法将王洵等人的性命斷送在出使的道路上
正遲疑間,又見宋武上前半步,仰着臉,笑呵呵地道:“幹脆我也去咱們幾個都是白馬堡出來的,憑什麽眼睜睜地看着你等去建功立業?同去,同去說不定還能順道拐個弗林國公主回來!”
衆人被他不着調的話逗得哈哈大笑,原本有些肅穆的氛圍登時散了薛景仙當然巴不得宋武主動請纓,有此人那個當中書舍人的哥哥宋昱在背後坐鎮,邊令誠再想幹什麽對使團不利的事情,想必也會有所顧忌但他爲人處事甚爲圓熟,雖然明知宋武是最好的同行人選,依舊擺了擺手,笑着婉拒,“止戈老弟還是不要冒險了一旦中書大人問起來,薛某可是不好向他交代!”
“管他呢你就說不知情便是”宋武咧嘴一笑,年青的臉上充滿了陽光,“況且我總不能指望着他照顧我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