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神态倒有幾分封常清的味道了,令薛景仙忍不住微微一愣随後,便笑着調侃道:“我記得王将軍今年還不到二十歲,怎麽就像活了好多年的老狐狸一般?!”
“是麽?”王洵自己倒是感覺不到自己身上那種已經與實際年齡大不相稱的成熟,笑着咧嘴,“估計是安西的風沙大,吹得人容易顯老!不說這些,大食人隻顧着埋頭逃命,人馬都不得休息,體力肯定無法持續趁着天色尚早,咱們趕緊再追殺他一陣!”
說罷,揮手叫來校尉魏風,命其帶領二十名輕騎“協助”木鹿城少主蘇适,一道押送俘虜回大營安置然後吩咐方子騰去招呼弟兄們整隊,朱五一帶人去将繳獲的戰馬當中,看上去骨架比較寬大的都拉出來,留作大夥的備用待将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又轉過頭來向薛景仙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一道跳上坐騎出發
薛景仙幾乎眼皮不眨地看完了整個過程,心中對王洵好感愈發濃烈在長安中找尋門路的那半年多來,他可是于應酬場合見過不少世家子弟但這些人要麽眼高手低,隻會誇誇奇談地指點江山,真正做事時卻拿不出半點兒章法要麽就是一味混吃等死,心中沒有任何長遠打算而像王洵這般待人又謙和,做事又條理分明的,一百個裏邊也挑不出一個
“也難怪陛下對此人另眼相待!”想到自己在長安城時聽說的一個傳聞,薛景仙忍不住暗暗點頭
京師官場中很難藏住什麽秘密,除非其幹系實在太大,可能導緻人頭落地的那些而王洵被破格提拔的事情,顯然不屬于此列況且皇帝陛下已經很多年沒有重點關注過一個勳貴子弟了,突然間對王洵青眼有加,沒法不引起群臣們的格外矚目
所以早在薛景仙離開長安之前,各種分析就已經說得有鼻子有眼但是所有分析中,沒一個猜到,被破格提拔的年青人的确有着一身過人的本事
“如果把他拉到太子這邊……”心念一動,立刻變得無法收拾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王洵,怎麽看怎麽覺得是上上之選
即便是在縱馬疾馳中,王洵的六識也非常敏銳察覺薛景仙笑容的異樣,回過頭來,好奇地追問,“你老晃腦袋幹什麽?不會是已經撐不住了!那你可得堅持一下,像這種毫無風險的追逃戰,可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哪能呢?君子六藝,薛某好歹也都有所涉獵”薛景仙趕緊将歪心思收起來,笑着用手向身後的随從們指點,“況且我要是現在就回去,他們幾個豈不恨死我了?”
衆刀客追随了薛景仙這麽久,也知道這位雇主嘴巴雖然尖酸刻薄,爲人其實并不算壞,策馬靠近數尺,笑着反駁:“大人又拿我等開玩笑!也不知道是誰,剛才非要跟了過來!”
薛景仙心情正好,說話也非常随意,“一群不知道好歹的東西!我是想替你們謀個前程!當刀客有什麽意思,同樣是和人拼命,哪如像王将軍這般,功名但在馬上取!”
“我們這些人,怎敢跟王将軍相提并論!”刀客們對王洵的武藝也是好生佩服,擺擺手,大聲表示謙虛,“人家可是祖輩父輩積累下來的福緣,不像我等,生來就一幅勞碌的命!”
“這麽說對王将軍可不太公平!”薛景仙心裏,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拿血脈說事兒,“他也是憑本事奪得這份富貴你等多學着些,将來未必就一輩子寂寂無聞!”
“承大人吉言了!要是真有祖墳冒煙的那一天,我等一定請大人喝酒!”衆刀客拱了拱手,笑着敷衍内心深處,對于博取功名的渴望卻又熱切了許多
風馳電掣般又追出了十餘裏,前方果然發現了一大群潰兵安排人保護好了薛景仙後,王洵策馬沖了上去,手起錘落,将擋在馬前的敵軍割麥子般掃落坐騎大食潰兵們一個個累得半死不活,根本沒力氣反抗呼啦啦四下逃散了一大半兒,另外一小半兒,被方子騰和朱五一兩個帶人咬住,接二連三地從背後砍于馬下
戰鬥剛一結束,薛景仙就又帶着自己随從跳下的馬背争先恐後地收集大食殘兵的人頭這波敵軍當中,被大食人強征來的仆從甚少故而也沒有幾個人主動投降薛景仙怕王洵再分兵押送俘虜耽誤了大夥的時間,幹脆主動替他分憂帶着刀客們将活着的俘虜也全砍了,腦袋瓜子一并拴在馬背上湊數
待打掃完了戰場,隊伍中就又多出了幾百餘匹大食良駒雖然已經跑得精疲力竭,可讓它們空着鞍子,體力也能慢慢恢複
王洵在心裏計算了一下時間,又不疾不徐地帶領麾下弟兄向西追了下去沿途不斷更換坐騎,讓戰馬輪番将養體力因爲對策得當,速度反而沒受到路程太多影響很快,就又遇見了第三夥和第四夥潰兵,照舊是王洵帶着安西弟兄們上前沖殺,然後薛景仙負責帶人打掃戰場,清點收獲轉眼間,又是兩百餘顆首級入賬與前兩波的收獲加在一起,差不多每名參戰者已經能分到三顆以上了然而薛景仙卻還不滿足,一邊與王洵策馬繼續追擊敵方潰兵,一邊笑着提議道:“我看這一路上的大食殘兵,已經都被咱們安西軍追廢了根本沒力氣舉刀下次再遇到,幹脆讓我帶幾個人繞到前面堵截,你帶弟兄在後邊砍殺咱們來個前後夾擊……”
“那可不成!”沒等薛景仙把話說完,王洵趕緊笑着打斷“薛大人有所不知,這追亡逐北,其中也有許多講究必須給敵人留一分逃命的希望,他們才不會拼死反抗若是連希望都不給留,恐怕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兩口!”
“就憑他們?拼命又能怎樣?!”薛景仙對大食人的戰鬥力充滿了輕蔑,皺了下眉頭,不認同王洵的說法
“今天兩軍陣前的情景大人也看到了咱們安西這邊,除了李将軍所帶,直搗大食人中軍的重甲步兵,和後來上前支援他的那兩波輕騎傷亡較大外,其他各部,在整個戰鬥過程中損失堪稱微乎其微可在敵軍開始逃命之後,反倒有不少弟兄因爲立功心切,不小心将性命搭了進去”
“唔!”薛景仙回頭一想,事實果然如王洵所說今天這場仗,封常清幾乎是完全憑借弩箭就射垮了敵軍雙方主力沒有發生貼身肉搏,當然不會遭到什麽損失但當敵軍主帥從戰場上逃走之後,安西軍急于擴大戰果,反而被某些垂死掙紮的大食黑甲給咬了一口雖然隻傷亡了幾百人,但畢竟出現了損失,給先前的完勝局面蒙上了一絲陰影
封常清對此怒不可遏,當着全軍将士的面,痛斥了幾名應對失當的核心将領随後的分兵追逃過程中,王洵便表現得異常小心甯可少收獲一些首級,也不肯把敵人迫得太急
這點兒,此人倒又得了封常清的真傳對麾下士卒性命珍惜得要死根本不像個談笑間取敵人首級的悍将要知道古來慈不掌兵,殺敵三千,自損八百便是兵法大家爲了獲取勝利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才應該是爲将者的最佳選擇
正腹诽間,忽然又聽見王洵笑着歎氣,“薛大人是不是覺得,隻要能将敵軍多堵住一些,咱們哪怕損失幾個弟兄,也是值得可咱們安西軍就這麽點兒人每條命都金貴得很封帥曾經說過,哪怕用一名弟兄,換一百敵人,對咱們來說,也是筆虧本買賣王某不才,不敢忘記封帥的叮囑!”
這話,在薛景仙心裏倒是能找到許多共鳴,點了點頭,他大聲說道,“那倒是!咱們是大唐男兒,他們算什麽?剛才那些話就當我沒說,該怎麽打,大夥還是聽你王兄弟的!”
“再追上一程,差不多也該往回返了”擡頭看了看已經西斜的太陽,王洵笑着說道,“其他各路弟兄恐怕都已經收兵一旦成了孤軍,就輪到大食人追殺咱們了!”
看到薛景仙臉上隐隐帶着不甘之色,笑了笑一下,他繼續補充道:“想必薛大人日後難以再有親自上陣殺敵的機會今日的收獲,該算在王某名下的,就全送給薛大人!難得有人從長安來,總不能讓你兩手空空回去!”
“這怎麽成!不行,不行!”薛景仙被王洵的慷慨吓了一跳,趕緊連連擺手,“你肯讓我跟着沾光,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薛某即便再不知道進退,也不能搶你拿性命換來的功勞!”
“薛大人不必客氣!”王洵有心成全對方,笑着搖頭,“臨陣斬将,我已經立下了一件大功足夠報答朝廷的破格提拔了今日即便再砍下更多敵人的腦袋,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況且王某剛剛才連升三級,哪怕此刻立下天大的功勞,官職還能升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