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來的唐軍人數有限,也未曾起将所有潰兵一口吞下的心思隻是跟在後邊草草地攆了一陣兒,截下了逃得最慢的幾百人,也就再度停下來消化戰果
那被唐軍截住的幾百潰兵當中,被大食人臨時征召的部族仆從軍又占了一半以上見到退路已斷,立刻跳下坐騎,舉手投降一衆曾經豪情萬丈地準備将天方教用屠刀傳播到東方的聖戰志願者們受到影響,心中再也鼓不起向安拉證明自己忠誠的勇氣,緊跟着下了馬,跪倒在地上任唐軍宰割隻有隊伍中的少數聖戰嘎嗞和幾個哈馬木,自知像自己這樣的人即便投降也未必能得到寬恕,聚成一團試圖頑抗到底他們這夥殘兵敗将又豈是安西生力軍的對手?被王洵帶着自己的嫡系縱馬一沖,也就紛紛如霜打過的棗子般落到了地上
“殺賊!”早就在旁邊躍躍欲試的薛景仙見此,迅速跳下戰馬,帶領随從徒步上前按住被打下坐騎的敵兵敵将,揮刀朝脖頸處猛剁轉眼間,就将一個個血淋淋的頭顱割了下來
按大唐軍功統計方式臨陣斬首三級,則策勳一轉連續策勳三轉,則官晉一級若是殺的是敵軍中的将領,則按照死者在生前的軍職高低,另外再折算升賞雖然這批割下來的腦袋,按道理要給王洵及其部屬分大頭,薛景仙和他的随從們隻能撈到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可架不住數量充足,并且今天的追亡逐北戰鬥遠沒到結束的時候随便從每次戰鬥中揩得一點兒油水,一次次積累下來,也夠薛景仙和他的随從們每人都升上一級兩級了
猜到了對方的心思,王洵也不加攔阻隻是命令麾下弟兄一邊下馬恢複體力,,一邊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警戒,以防哪個落馬的敵軍傷得不夠重,臨死之前拉上欽差大人墊背至于薛景仙麾下的那些刀客們殺得興起,偷偷地把幾個投降者也給割了腦袋,則完全裝作沒有看見
有道是什麽将帶什麽兵薛景仙本人喜歡到處占便宜,所帶的随從們也一個賽一個刁鑽奸猾看出王洵不怎麽在乎俘虜們的生死,立刻用眼神互相打了個招呼,迅速向被俘志願者當中幾個铠甲最華美的家夥撲去
“投降,投降!”第一個被盯住的目标厲聲慘叫,手腳并用向俘虜堆中縮兩個刀客像抓綿羊一般,将他從人群中拖了出來用刀刃往咽喉處一抹,立刻結果了性命
另外一名被盯上的俘虜是個天竺人,信仰頗爲虔誠見到幾名滿臉橫肉的刀客聯袂向自己撲來,慘叫幾聲,低頭頌經不止刀客們哪裏管他口中嘟念的是什麽,拖出人群,一刀了賬
大食軍在攻略西域諸國之時,獲勝後也有屠殺俘虜的習慣一衆俘虜既然下馬投降,便等于已經認命即便被拖走的人原來就躲在自己身旁,也是兩眼一閉,不敢做任何抵抗倒是王洵身邊的小校魏風心腸軟,見俘虜們态度恭順,便策馬上前,陪着笑臉向薛景仙祈求道:“欽差大人饒他們一命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都殺光了恐怕有違天和!”
對于王洵麾下的所有弟兄,薛景仙都不願得罪讪讪地笑了笑,信口地解釋道,“我這不是怕他們再串聯起來弄什麽妖蛾子麽?!所以才放任弟兄下了狠手殺将留兵,也恰好符合古代處理降軍的慣例”
魏風在來安西之前,就是個種地的大老粗,怎可能辯得過薛景仙這種正經科舉出身的讀書人想了想,覺得欽差大人說得也有道理,便将頭轉到了一旁,眼不見爲淨
就在這一晃兒功夫,已經又有數名铠甲華貴的東征聖戰軍将領被拖出來斬首身上的闆甲也被刀客們當做戰利品,剝下來挂在了繳獲的戰馬之後衆人還是覺得首級不夠分,目光又轉向了最早帶頭乞降的那些仆從軍,以期望從中尋到什麽大魚
衆仆從兵将的铠甲都是自備,誰職位高,誰家富有,比身穿統一制式铠甲的大食人還要分明當即,數個打扮華貴的家夥就無所遁形,被刀客們一個挨一個從俘虜堆中拖了出來
“殺完這些就行了剩下的押回去等候封大帥處置!”唯恐王洵等得不耐煩,薛景仙大聲命令
“饒命,饒命啊,唐人老爺!”話音剛落,被拖出來的俘虜當中,有一個年青人人忽然用唐言大叫字正腔圓,居然是标準的長安口音
“停下,先别殺他!”薛景仙心裏吃了一驚,快步上前,揮刀加在了求饒者的脖子上“你怎麽會說唐言?從哪裏學來的?”
“小的,小的不是大食人小的是木鹿城那邊商戶當年追随父輩到長安販貨,所以學了一些唐言小的是被大食人逼着參軍的,不是自己主動來的呀小的自知罪該萬死,請唐人老爺念在我等迫不得已的份上,千萬饒恕則個!”年青俘虜一邊磕頭求饒,一邊飛快地解釋道
“擡起頭來!”薛景仙大聲喝令
“小的不敢!小的長得醜,怕驚了唐人老爺!”年青的俘虜口中大聲回應着慢慢擡頭高鼻深目,果然長了一幅波斯人面孔
“你真的是被攜裹來的?”薛景仙想了想,遲疑着問念在對方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言份上,他準備發一回慈悲
“薛大人還是快點兒把他殺了跟一個小商販有什麽可啰嗦的!”一直在旁邊将養馬力的王洵突然大步走上前,笑着跟薛景仙商量
“也是!”薛景仙楞了楞,旋即轉身準備離開目光與王洵目光交錯的瞬間,快速向對方擠了擠眼睛,表示自己已經心領神會
那年青俘虜不知道有詐,吓得立刻撲過去,雙手死死抱住薛景仙的大腿,“唐人老爺,唐人老爺,我家有錢,我家有錢啊可以贖身,可是給我贖身!”
聞聽此言,衆刀客和随從們忍不住哈哈大笑,紛紛圍攏過來,看此人口不擇言時,還能鬧出什麽樂子薛景仙也被逗得雙肩直聳,強忍住笑意,繼續沉聲說道,“你當我窮瘋了麽?需要你那點兒臭錢?不過是三五吊而已,我還得白養着你好幾個月!”
“不是三五吊,是很多,很多!”年青俘虜一手繼續緊緊抱住薛景仙的小腿,另外一隻手來回比劃,“很多,很多錢唐人老爺,我馬上就可以派人給我父親送信您饒我一命,他肯定會報答您的恩德!”
“一個商販的報答,我不稀罕!”薛景仙向外抽了抽腿,滿臉不屑“把你的腦袋交上去,我至少能記一等功官升得快些,啥都有了,不好過拿你家幾個臭錢?!”
“不是臭錢,臭錢是香錢,香錢!”年青俘虜唯恐薛景仙走開,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我父親不僅僅是個商販還是,還是木鹿城的賦稅總管就是,就是你們中原的戶曹大人!”
“你父親恐怖不止是個小小的戶曹!”薛景仙冷笑着轉過身,用刀尖壓住對方的血管,“說實話,你父親到底是做什麽的!再敢滿嘴跑舌頭,我就直接放了你的血!”
他長得原本就不怎麽英俊,一發起狠來,更是滿臉陰毒年青俘虜被吓得魂都快飛了,手指抓住刀刃,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我說,我說,唐人老爺,我再也不敢了我父親就是木鹿城的總督夏普?蘇倫,小的叫鮑爾伯,還有個唐名叫蘇适!”
“蘇适,對?”薛景仙蹲下去,用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白嫩的面孔,“除了錢之外,你還能給我什麽好處呢?趕緊說出來,否則,我可沒耐心再陪着你玩兒!”
他本想咋呼對方一番,從其嘴裏逼問一些大食人在這附近的詳細情況,以防追殺過程中遭遇敵人的援軍誰料叫做蘇适的小家夥卻會錯了意一把抓住薛景仙伸過來的手掌,大聲喊道,“我,我父親可以幫你們一起對付大食人!在大食人打來之前,木鹿城就是我們家的,我父親在百姓當中威望很高!不信,不信你問他們幾個!”
說罷,将手向另外幾名被拉出來的俘虜一指,用一種古怪的語言哇啦哇啦喊了一大通
那幾名铠甲頗爲華貴的俘虜本來已經覺得生還無望,沒想到自家少主跟唐人老爺還能說得上話立刻爬了過來,手按自己胸口,同時,嘴裏哇啦哇啦地不住嚷嚷一看就知道是在賭咒發誓“我說得不算你們向他讨饒他才是主将!”薛景仙側身讓開,笑着把衆人的目光引向王洵
“将軍饒命,将軍饒命!”蘇适立刻帶着随從爬向王洵,雙手伏地,頭如搗蒜
“你怎麽能保證,你父親可以幫我們一道對付大食人!”突然間撿到一個寶貝,王洵也有些心動皺了下眉頭,繼續追問
“我,我…..”唐名叫做蘇适的年青俘虜四下看了看,确信周圍沒有其他俘虜懂得唐言,壓低了聲音回應道,“不瞞唐人老爺,我家本來就是被迫投降大食人的我曾曾祖父活着的時候,還做過你們大唐的官兒叫什麽刺史,對,東安刺史當時整個那密河沿岸都向大唐效忠,被叫做康居都督府!我家還有人做過康居都督府的長史,負責宣揚大唐教化”(注1)“怪不得此人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言!”薛景仙沖着王洵笑了笑,低聲說道唯恐王洵不知道這段曆史,他又耐心地向對方介紹,“至少是總章二年之前的事情了,當時咱大唐疆域直達阿姆河隻可惜随後便失去了此地而國内又因爲武後當政,導緻内亂不斷……”
聽出自己活命有門兒,蘇适立刻打蛇随棍上,“我,我曾曾祖父,也是因爲沒有得到大唐的及時支援,才不得不投靠大食人的否則,我家族的人也不會一直學習唐言!”
這話未必說的是實情,但蘇倫家族準備在大食與大唐兩大勢力之間騎牆的心思,卻暴露無疑否則,其家族也不會将九十多年前的故事,告訴給子孫并且還費了好多心思教導蘇适學習标準的長安言語
想到這兒,王洵向薛景仙看了看,迅速做出決定,“我決定相信你的話,但你需要拿出點兒實際行動證明你是真心投降!”
“真心,真心如果有半點假心,天打雷劈!”蘇适自知已經逃過一劫,又爬将過來,用嘴唇狂吻王洵的戰靴
王洵厭惡将此人踢開,低聲喝道:“還有哪些是你從木鹿州帶來的親信?把他們全部挑出來替我押着這些俘虜回大營我會另外派二十名弟兄協助你如果你敢起什麽歹心的話,他們就直接把你剁成肉醬!”
這更令蘇适覺得喜出望外了,原地打了個滾,快速站起,“遵,遵命!小的這就去召集屬下你,你,還有你們幾個,還愣着幹什麽,唐人老爺要給大夥立功贖罪機會了!”
“這厮!”饒是臉皮已經被磨砺得足夠厚,薛景仙也是自愧不如搖了搖頭,低聲向王洵提醒,“二十個人押送俘虜,夠不夠?萬一他們路上起了歹心,豈不是……”
“周圍還有咱們的人在追殺潰兵,沒人能翻起大lang來況且這姓蘇的波斯小子怕是巴不得有這麽一個機會呢!”曆經這麽多風雨,王洵早就不像在長安城時那般稀裏糊塗,笑了笑,耐心地向薛景仙解釋,“西域這邊,很多小國都是朝秦暮楚前些年高将軍打了敗仗,他們就一股腦投降了大食今天咱們再這裏大破大食人十二萬聯軍,消息傳出之後,恐怕很多小國的國主,又要改換門庭了!”
“這厮倒是因禍得福!”薛景仙想了想,瞬間就明白了其中奧秘姓蘇的波斯小子如果半途逃走,一旦唐軍繼續向西推進,肯定會被其家族綁了當做罪人送給唐軍以表誠意如果替家族跟唐軍主帥搭上關系,回去之後,此人的地位恐怕就要被其家族另眼相看了!
注1:撒馬爾罕一帶曾經作爲附庸歸順唐朝但後來被天方教勢力所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