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步左右的距離,對于大多數經過嚴格訓練的弓箭手而言,命中目标幾乎是十拿九穩隻要他能平心靜氣地瞄準,隻要他能不受身邊的慘叫聲和對面刀盾手的幹擾
換句話說,是封常清以一種幾乎瘋狂的戰術,将兩軍的第一回合,從傳統的互相試探實力,直接變成了雙方弓箭手之間的“單挑”面對面互相射擊,誰堅持到最後,誰就是勝利者
很顯然,大食人在這方面不占上風即便有人數和信仰力量作爲支持,他們身上的頹勢也越來越分明
雙方的訓練程度本來有一定差距唐軍最前方那一面面分散開來,在陽光下不斷閃爍的盾牌,又嚴重影響了大食聖戰者的視覺大食聖戰者手中的彎弓,是由他們自己掏錢購買,弓臂材料從桑木、柞木到山毛榉,五花八門,弓的力道大小不一而對面唐軍手中,卻是由兵部統一打造,清一色的朱漆角弓講究的是“冬析幹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體”同樣呼嘯而來的羽箭,唐軍的破甲錐可以輕松撕裂大食人護甲,入體半尺大食人的弓箭卻隻能貫穿唐軍弓箭手身上的皮甲部分,一旦遇到護心鏡、鐵護胸等物,威力就要大打折扣
上述幾項,大食人和唐人在每一項之間的差距都不算很大然而數項加起來,卻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後果被聖戰者發出的羽箭射中,唐軍多是傷而不死隻要能及時撤回本陣醫治,活下去的把握至少有六到七成所以受了傷後,唐軍弓箭手往往是不喊不叫,默默地倒下,默默地由自家袍澤将自己擡向陣後而被羽箭射中了的大食聖戰者,重則當場喪命輕者,也會撲到在血泊當中,來回翻滾,慘叫不止
整個弓箭對射的時間其實并沒有進行多久從搭箭、開弓到把弓弦松開,訓練有素的弓箭手隻需要一個到一個半呼吸時間前、中、後三排弓箭手循環往複三輪,總計也不過是十幾個呼吸但是,對于戰場中處于下風的一方而言,這十幾個呼吸的時間,卻比從日出到日落還要漫長在在鋼刀的逼迫和誦經聲鼓舞下,聖戰者們前仆後繼,一波接一波往缺口上填每一波人填上去頂多堅持三兩息,就又被唐軍的弓箭手射成了篩子終于,對信仰的虔誠再也抵擋不住對死亡的恐懼,有名全身包裹着黑甲的聖戰嘎嗞突然大叫一聲,掉頭就跑恐慌以他爲核心如同洪水般迅速蔓延,刹那間,大部分與唐軍對射的弓箭手都丢下了兵器,轉身逃命,任由唐軍的羽箭将自己的後背當成靶子,卻再也不敢回頭看上一眼
“回去,回去!安拉在天國看着你們!”負責督戰的大食老兵們氣急敗壞,揮動彎刀,剁翻慘叫最大聲的幾個弓箭手然而,在絕對的數量面前,屠殺起不了絲毫作用逃命者隻是胡亂伸手一推,就将督戰老兵推翻在地,然後數雙沾滿血漿的皮靴子踩了上去,将可憐的老兵踩成了軟軟的一團
見到此景,大食聖戰東征軍主帥艾凱拉木不敢再猶豫了瞪着通紅的雙眼高高舉起右臂,同時聲嘶力竭地命令:“近衛營,全體出擊将對面的唐人給我殺光出擊!安拉在天國見證你們的榮耀!”
近衛營都是精挑細選的老兵,素質還在被稱作嘎嗞的聖戰者之上聞聽命令,立刻催動坐騎,呐喊着從本陣正中央沖出甯可将潰退下來的弓箭手們踏翻,也要盡可能地将胯下戰馬的速度提高到更快
看着不遠處持續加速的黑色洪流,大食人軍陣的正前方八十步位置,百戰老将李嗣業輕輕舉起手中陌刀,沉聲斷喝,“進!”
“進!”八百陌刀手,一千六百長槊手齊聲回應同時端平手中兵器,呈三個尖銳的錐形陣列,大步向前推去
已經出色完成使命的刀盾手,弓箭手們在幾名郎将的指揮下,迅速變爲縱隊沿着陌刀陣和長槊陣之間的空隙,迅速向後撤去
一瞬間,陌刀陣和長槊陣完全暴露,如同猛獸的牙齒一般,亮在了大食禁衛營面前
“咚,咚,咚!”鼓聲再度傳來,還是那個單調低沉的節奏踏着鼓聲,三個錐形陣列穩穩前推百戰老将李嗣業手舉陌刀,走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
轉眼之間,敵我雙方就撞在了一起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黑色的洪流被雪亮的鐵錐硬生生刺出了三道巨大的豁口紅色熱lang就沿着這三條豁口向西推去,如同火焰一般,迅速點燃天空與大地間的所有顔色
“進!”李嗣業舉起帶血的陌刀,大聲高喊,劈落将自己正對的大食武士連人帶坐騎,同時劈爲兩段
“進!”身後的陌刀手和不遠處的兩隊長槊手齊聲響應兵器并舉,将周圍蜂擁而來的大食人,砍翻,刺倒,變成腳下的屍體
八十步的距離,根本不夠騎兵用來加速沒有慣性作用,戰馬立刻表露出求生的本能,揚起前蹄,死活不願往刀叢和槊叢中硬沖失去了坐騎的助力,人數足有唐軍前鋒五倍之多的大食近衛營,對着平行推進的三個鋼鐵叢林大聲喝罵,卻找不到任何下手機會對面的唐軍則對此早有預料,在領軍核心将領和數名校尉的協調指揮之下,槊出,刀落,将靠近自己的對手殺得人仰馬翻
“進!”李嗣業舉起陌刀,厲聲斷喝
“進!”八百面陌刀同時舉起,同時落下,将敢于擋在面前的一切障礙掃成齑粉
“進!”長槊向正前方刺出,無數黑衣大食人從馬背上掉下來,變成了一個又一個血葫蘆
黑衣近衛紛紛後退,雙眼裏邊充滿了委屈和不甘唐軍的步槊長達兩丈四尺,鋒刃部分完全由精鋼打造,然後由一條兩尺多長的套管,固定于硬木制造的槊身之上而他們手中的彎刀卻隻有五或六尺來長,連對方手中槊杆的木制部分都碰不到,更甭說是攻擊到對方身體
這種既借不上坐騎的力氣,又無法靠近對手的滋味,憋得他們就像春天的公狗般,放聲嘶吼嘶吼罷了,一肚子憋屈依舊無從釋放,隻能順着自家人流,不斷向後退避
東征軍主帥艾凱拉木将這一切看在了眼裏,禁不住大罵禁衛營主将白舍爾愚鈍,“繞到側面去,攻擊他們的側翼攻擊他們的側翼笨,笨得向石頭一樣來人,給我下死命令,擋不住唐軍,我就将他們全家變成奴隸!“沒等傳令兵把命令和威脅轉化成号角聲,禁衛營主将白舍爾已經開始嘗試攻擊唐軍的側面在他的調度下,十數名低級将領分頭散開,各帶百餘名近衛,緩緩地在人流中兜了半個圈子,從不同角度撲向了陌刀和長槊陣
長兵器的弱點在于不利近戰,萬一被對方貼身迫近,就無法進行有效回防大食近衛軍中士卒以呼羅珊地區的百戰老兵爲主,反應速度遠遠高于普通聖戰者發覺自己一方有新的應對舉措,立刻撥轉坐騎閃避,主動讓出數條縫隙,給側向撲上的同夥創造機會
“進!”
“進!”
陌刀手和長槊手們對敵軍的變化視而不見依舊按照固定的節奏,高呼向前迂回撲上的大食禁衛喜出望外,用雙腳再次磕打了一下馬肚子,盡可能此從胯下坐騎上壓榨出一點兒速度來,然後高高地舉起彎刀,獰笑着劈落
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天國的榮光然而,一聲斷喝卻擊碎了所有美夢
“進!”冰冷單調的呐喊聲中,後排的安西士卒猛然發力,将長槊向斜側前方刺出前方緊鄰他的袍澤對身邊砍過來的彎刀不閃不避,以同樣的姿勢,刺向更前一排斜側偏上位置再前排,長槊舉起,也是同樣一個角度
錐形陣列的外圍迅速擴大,數百杆同時刺出的長槊,在烈日下,宛若一朵綻放的鋼鐵牡丹紅光閃耀,一個個大食近衛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軟肋上的槊鋒,手臂一軟,彎刀無力地掉落于地
迂回到陌刀陣側翼的近衛們結局更爲慘烈在志在必得的一擊當中,他們幾乎把自己整個肩膀和肋骨,暴露給了比目标稍後一排的唐人随着一聲斷喝,六尺餘長的刀鋒從側後淩空劈落,毫無阻礙地劈到了大食近衛的軟肋處将他們的上半個身子連同高高舉起彎刀一并掃起來,躍起數尺,帶着血雨慘叫着跌落
“進!”左右兩個長槊陣,同時發出斷喝長槊手們互相照應,将正前和斜前方的敵人紮下馬背
“進!”陌刀陣平推向前,剁碎周圍一切阻擋
“進!”手起,槊出
“進!”手起,刀落
随着單調冰冷的“進!”“進!”聲,身穿黑色铠甲的大食近衛紛紛落地領軍主将白舍爾憑着優勢的人數,不斷調整應對之策但所有妙計都撞在了三個一成不變的鋼錐上,次第化爲一灘灘血肉
“進!”
“進!”
“進!”
“進!”
李嗣業不知疲倦,安西将士也不知疲倦随着他們單調冰冷的呼喝,先前如同烏雲般湧來的大食近衛就像被陽光照到了般,不斷向後退,向後退,猛然發出“哄”的一聲,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