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外邊傳來一陣凄厲的警報,“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有敵情!”宇文至第一個反應過來,單手一撐,從氈墊子上長身躍起“趕緊去中軍聽令,大帥正在點兵!”
“快走,快走!”宋武推了方子陵一把,大聲催促,“估計是大食人的援軍到了,趕緊去中軍聽令!”倉促中,腳下一絆,将紅蓮放在身邊的銅壺踢出數步,茶水登時淌了滿地
此刻,他卻沒功夫憐香惜玉,拉開帳門,撒腿便跑緊跟着,宇文至、方子陵等前來打聽故鄉消息的長安子弟魚貫而出隻有王洵,總算在生死邊緣比衆人多走過幾遭,雖然心裏也很緊張,卻還不忘了躬身向薛景仙施了個半禮,帶着幾分歉意說道:“軍情緊急,某等就先告退了待會兒待大帥那邊應完了卯,再過來向欽差大人讨教”
心裏想時是一回事,真的聽到了角鼓之聲,薛景仙早就驚得手腳發軟此刻哪裏還顧得繁文缛節?一把抱住王洵的胳膊,慘白着臉喊道:“王,王将軍慢走一步?大食人,大食人真的來了麽?”
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膽小,王洵掙了兩下沒能掙脫,隻好停住腳步,伸手去掰對方死抱着自己的胳膊雙臂,“薛大人不必着急眼下隻是斥候傳來的警訊,按照軍中常規,想必大食人還有一段路要趕!王某之所以急着走,是要着去中軍應卯安西軍規矩嚴,若是三卯不至,王某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我,我跟你一起去!”薛景仙哪裏肯放手,用盡吃奶的力氣跟王洵“搏鬥”,“我跟你一起去我替你擂鼓,擂鼓,那,那個助威!”
“大人想要爲國出力,也得換了铠甲啊!”王洵哭笑不得,像哄孩子一樣安慰對方,“戰場上最怕的就是流矢那東西中上一支未必立刻要命,可萬一傷口感染,就是神仙也救不回了!大人若不穿铠甲上陣,豈不是成了活靶子麽?中軍點卯還需要一段時間,大人換好了铠甲,去那邊尋王某便是趕緊放手,你的女人在旁邊看着呢!”
“啊,啊!”薛景仙楞了楞,這才意識到自己新收的美妾就站在身邊讪讪地收了胳膊,低聲叮囑,“那,那一會兒薛某就站着王将軍身邊好了你可千萬說話要算數啊!”
“其實你留在營地内,比哪都安全!”王洵笑着解釋了一句,轉過身,匆匆跑遠
“薛某這就去尋你!”薛景仙才不敢一個人留在營地萬一安西軍打輸了,誰還顧得上回營?還是跟緊了王洵這個大塊頭安穩,至少敵軍放箭時,目标不會落在自己身上
一邊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他一邊收拾行頭刀是周嘯風送的,铠甲是剛才宇文至帶來的禮物,頭盔稍微大了些,總是溜下來蓋住眼睛,需要在腦後墊點兒東西薛景仙忙得手不夠用,大聲命令侍妾過來幫忙接連喊了好幾嗓子,才發現紅蓮已經吓得傻了,蒼白着臉根本挪不動腳步
“幫我把床頭上的帳子扯下一角來,趕緊着愣在那幹什麽,大食人遠着呢!”薛景仙火往上撞,推了紅蓮一把,大聲喝令
“啊——”紅蓮再度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張開胳膊,一頭紮進薛景仙的懷裏,“大人,大人,别丢下我我怕我不敢一個人在這兒!别丢下我大食人,大食人,他們要屠城的啊!”
“别怕,老爺在這兒呢!”盡管自己心裏吓得要死,薛景仙卻不得不裝出臨危不懼的模樣,“你好好待在這兒,老爺親自到陣前去,把大食人趕走乖,别怕,實在不行,你就到床上躺着,用被子捂住耳朵”
這些話顯然沒什麽作用,吓傻了的紅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老爺别走,老爺别走,别把我一個人丢在這兒,我怕,我怕——!”
“别怕,大食人不是我們唐人的對手!”薛景仙雙臂抱住美妾,将其一點點推向床頭,“别怕,有大人我在呢來,你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耳朵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也給你,誰敢靠近,你隻管剁他”
“大人别走,大人别走!”紅蓮顯然是見識過大食兵馬yin威的,死死拉住薛景仙的絆甲絲縧,就是不放薛景仙又安慰了幾句,心頭便有些噪了,擡高嗓門,大聲呵斥道:“放手!你再胡攪蠻纏,我就休了你如果我戰死了,你盡管投降便是!反正敵軍不知道你是我的人,沖着你阿爺的面子上,也會放你一馬!”
“不——!”紅蓮又怕又急,立刻嚎啕出聲,“如果你死了,我就抹脖子你上午剛說的,這是中原規矩!”
“胡說,我哪那麽容易死掉!”薛景仙被哭的心中一疼,聲音立刻又軟了下來“我是欽差,欽差你懂麽除非真的打了大敗仗,否則誰也不敢讓我受傷乖乖地在這裏等着,老爺我去撈功名去了!”
說罷,狠心不再聽身後的哀哭,整了整衣袖,大步出帳
一幹被指派護送薛景仙從長安而來的親衛們,此刻也吓得臉色煞白拉着坐騎等在帳篷前,恨不得立刻就上馬逃走在此“危難”時刻,薛景仙怎肯便宜了他們沖上前幾步,指着兩位夥長的鼻子罵道,“你們也算男人?聽見按号角聲就要尿褲子!莫說還有安西軍的弟兄頂在前面,即便安西軍真的抵擋不住了大不了是一個死罷了,總好過陣前逃命,被官府捉了把腦袋挂在城牆上,辱沒自家祖宗呸,呸,安西軍怎麽可能會輸你們這些沒卵蛋的,還不跟我一起去中軍聽候調遣!”
“還說我們呢,您臉色又好看到哪去了!”侍衛們小聲嘀咕,心中雖然不服,卻再不敢提逃走兩個字
罵完了長安城來的護衛,薛景仙自己的膽氣又壯了不少側過頭,沖着十幾名在路上雇來的親随喝道,“你們幾個也别愣着,都把盔甲給我穿起來,咱們一起去給安西軍擂鼓助威打赢了仗,我手中的金子跟大夥平分若是不幸輸了,薛某身爲四品欽差都不怕死,你們不過爛命一條,還有什麽可惜了的!”
“我們本來就想去陣前長長見識的!”一衆雇傭來的親随挨了罵,也不着惱,笑呵呵地大聲回應“既然薛大人這裏有金子分,我們就更不能走了隻是我等這三腳貓功夫,怕人家安西軍看不上眼罷!”
“盡管跟在我身後我如果有機會往前沖,你們跟着就是!”本着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的原則,薛景仙大聲回應“如果戰後大夥僥幸不死,甭說幾片金子,就是你們想分軍功,薛某也厚着臉皮幫你們讨些回來!”
“多謝大人!”那些薛景仙在路上雇傭的漢子,多是些亡命的刀客隻要有錢賺,有好處撈,就不知道什麽叫做畏懼當即齊聲道謝,咧着膀子跟在了薛景仙身後
已經沒太多時間啰嗦,薛景仙帶領着随從,攜裹着一衆親衛,快速沖向中軍還沒等走到中軍大帳,安西兵馬已經開始整隊薛景仙騎在馬背上四處瞭望了一下,瞅準了封常清的帥旗所在位置,策馬湊了過去
這是最穩妥的選擇除非安西軍被打得全軍覆沒,否則,沒人敢讓敵人沖到封常清眼前正當薛景仙爲了自己的急智而得意間,耳畔又傳來一陣号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悠長低沉,與剛才報警的角聲截然不同他不由自主地将頭扭向角聲傳來的方向,卻看不見敵軍具體規模,隻見遠處地平線上湧起了一股黑潮鋪天蓋地,沒邊沒沿
黑潮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如同墨汁般,蓋住了陽光,蓋住了藍天白雲青山綠水将黑暗與冰冷灌滿整個世界,令天地間所有一切,瞬間都失去了顔色
天河,真的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