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軍制沿襲于隋,這麽多年來軍官名稱等級略有更改,但士兵的編制基本未變通常每五人爲一夥,設一夥長每五十人爲一隊,設一隊正每百人則爲一旅,設一旅率三旅合爲一團,由一名校尉統帶(注1)三百人規模雖然不大,卻已經是人憑借嗓子可控制的最理想範圍故而,臨陣之時,團便是最基礎的建制全團士卒都追随在校尉身側唯其馬首是瞻而校尉本人,則通過旗幟、号角,追随中軍或者距離自己最近一名上司的指引,帶領麾下弟兄,攻向本軍旌旗所指
校尉乃正六品武職,再往上,便是從五品都尉,别将按照軍種差異,每名都尉下有三到六個團不等而都尉再往上的郎将、中郎将、将軍,則領兵沒有固定數字視任務情況,戰役規模,以及跟主帥關系的親疏遠近,統軍幾千乃至上萬
王洵從京師出發時,軍職爲實授的昭武校尉帶了一百名飛龍禁衛和三百多名民壯,勉強也算湊足了一個團的編制雖然這支隊伍在路上屢經磨難,損失超過了總數的三分之二但能幸存下來者,都已經成了難得的老兵後來王洵一日之内連勝兩場,打得處木昆、塞火羅、烏爾其等部落心服口服,幾個埃斤爲了巴結他,又合夥贈了他一百部族武士做仆從再加上臨别時老狐狸康忠信所贈樓蘭族護衛,不多不少,剛好又湊齊了三百人,恰恰是一名校尉該帶之數
此番越級升遷爲中郎将,按常理,封常清至少應該劃撥三個團給王洵做嫡系部曲好歹湊讓他夠個都尉的門面隻可惜整個安西軍如今滿打滿算才五萬來人,還要分散在方圓數千裏的廣袤大地上震懾西域諸族,所以根本無法滿足這種要求不光是王洵一個人如此,放眼軍中,從封常清往下開始算,周嘯風、李元欽、段秀實、趙懷旭等人都面臨着同樣的困境空有一顆金燦燦的将軍印,麾下嫡系部衆卻湊不齊定額的一半兒倒是那些前來助戰的部族總管,動辄就能帶出上萬牧人然而這些牧人們卻空長了一幅好身闆兒,臨陣變化、隊列配合方面幾乎是一張白紙單打獨鬥,不弱于任何一名安西軍士卒規模到達十人以上,便會被同等規模的安西軍逼得節節敗退待到規模上到數百人,就要被一小隊安西軍揍得滿戈壁灘找牙了若是不顧一切把他們硬塞進安西軍中濫竽充數的話,則眼前的仗根本不用打,主帥直接帶着大夥逃回長安算了!
是以,封常清幹脆糊塗賬糊塗算,當着大夥的面聲明沒有士卒給王洵手下撥而王洵雖然是去年冬天才到達軍中,由于先前通過周嘯風等人之口,對安西軍的窘迫情況已經有所了解,所以也就來了個順水推舟一方面不讓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封常清難做,另外一方面也避免自己因爲稀裏糊塗連升三級,在同僚面前引起的尴尬
正嘻嘻哈哈地笑鬧間,李元欽又從背後堵了上來,笑着向王洵建議道:“不如這樣,我治下的于阗城中,還有一些黨項族獵戶,幹脆跟你做筆買賣好了!用你麾下的那些陌刀手,換我麾下的黨項獵戶一個換十個,或者哥哥我再吃點兒虧,二十也行如此,你麾下弟兄至少能攢足兩千之數也配得起你新得的這顆将軍大印了!”
“呸!想得美!”王洵一巴掌将李元欽拍開,笑着啐罵“他們都是跟我一起在刀尖上打過滾的弟兄,甭說二十個獵戶,把你治下全城百姓都給我,也不能換!”
沒見到封常清之前,他本打算平安抵達疏勒後,就給麾下民壯們分了途中繳獲的财物,遣送衆人結伴返鄉誰料封常清這裏是久旱盼甘霖,見了有人從中原來,無論老幼,便一個不想再放走借着酬謝大夥的功勞爲由,直接從疏勒城外的河畔撥了數百頃适合耕種的沃土,按人頭分給每名民壯五百畝準許他們雇傭他人代耕,也準許他們世代相傳,隻要疏勒城還在大唐手中一天,就永不收回
此際中原土地兼并日趨嚴重,大部分普通農戶成丁後按照唐律,應分得永業田二十畝,口分田八十畝,實際上到手已經不足規定的五分之一然而該繳納的稅賦卻一樣不少繳,每年還要根據年齡和身體情況,去應付各種徭役(注2)疏勒城外的土地每年雖然隻可耕種一季,但架不住封常清出手足夠大方再加上塞火羅和烏爾其兩部爲贖回其本族武士所支付的耕牛,可以說,此刻活着抵達疏勒的民壯,一瞬間都變成的貨真價實的小地主
一邊是返回中原之後,日日提心吊膽地防備楊國忠繼續殺人滅口一邊是留在軍中服役,替子孫後代掙得更多的永業田,傻瓜才會選擇前者當即,以魏風和朱五一兩人爲首的民壯們就齊聲拜謝封常清的大恩,毅然決定留了下來同時念念不忘了托人給家中捎信,讓鄉中親朋護送着自己的妻兒老小,一道來疏勒這邊過好日子
這批民壯均來自大唐最富庶的關中地域,又經過戰火洗練,凡是最後活下來者,體質絲毫不比安西一帶土生土長的部落武士差因此稍加訓練,便拉起了一個完整的陌刀隊再由王洵本人帶着與安西軍大隊一道,橫掃大勃律全境一連十幾場順風仗打下來,個個信心十足,列隊往外一站,隐然已經有了幾分精銳的模樣
因此,軍中很多将領都暗自眼紅,恨不得讓封常清将王洵及其所部調到自己名下,順勢得了這一百陌刀手而跟王洵本來就交情匪淺的趙懷旭、李元欽等,則一再笑呵呵地跟他讨價還價,願意拿自己治下的部族牧人來換王洵麾下的陌刀手每到這種時刻,王洵也不拿大夥的話當真總是笑呵呵應付過去,不給任何人鑽空子的機會
今天,李元欽舊事重提,收獲當然還是一個大白眼好在他也不着惱,笑了笑,繼續糾纏道:“你現在好歹也是四品高官了,别那麽小氣行不行?不給陌刀手,把飛龍禁衛借給我幾個也将就我麾下有兩個校尉受傷較重,估計以後上不得戰場了借兩個飛龍禁衛過來,剛好可以補他們留下的缺!”
若是換做一個月前,手下弟兄有了升遷機會,王洵肯定不會攔着不放然而他現在已經是正四品中郎将,雖然眼下隻挂了個空頭銜,可手中的校尉實缺兒也有一大把壓根不再稀罕李元欽給的好處笑了笑,拱着手表示拒絕,“李大哥别難爲我了就這幾個人,我還留着做種子呢借給您兩個不算多,可此頭一開,諸位哥哥們都來跟我借我那個團就拆零碎了!”
“呸!好歹我也教導過一場!都道是師徒如父子,有你這面對付師父的麽?”李元欽做惱羞成怒狀,闆起臉來唾罵
“我可也曾做過你李兄的頂頭上司呢!”王洵笑着跟對方翻舊賬
吵吵鬧鬧間,周圍已經沒人再注意王洵被破格提拔的事情了大夥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給雙方幫腔好幾次聲音過大,差點把欽差大人代表朝廷慰勉有功将士的場面話都給淹沒了下去虧了封常清用咳嗽聲示意,才勉強稍作收斂
薛景仙知道軍中武将大多都是直來直去的脾氣,最無法忍受長篇大論看看日頭已經偏西,也就笑着結束了啰嗦封常清命人在軍中擺開酒宴,替欽差大人接風洗塵薛景仙裝模作樣的客氣了一番,然後半推半就,在衆将的簇擁之下,走向了中軍大帳
倉促之間,軍中自然擺不出什麽山珍海味隻是幾盤子生、熟牛肉,一隻烤羊,外加三兩樣西域本地産的水果而已酒也是軍中将士用野葡萄自己釀制,喝起來帶着一股子酸澀味兒,非常難以入口然而,衆将領對欽差大人的熱情,卻比任何佳釀都令人心懷舒暢很快,薛景仙就有些熏熏然了,端了盞酒,大聲說道:“薛某一直聽人說,西域艱苦,玉門關外春風不度這回自己一路行來,發現豈止是春風不度,連入耳的羌笛聲,都透着股子難言的蒼涼但再艱苦的地方,也有我大唐男兒爲國守疆的身形來,來,來,爲了大唐,爲了諸君背後的太平盛世,咱們幹了這盞!”
“說得好大夥一道幹了!”封常清輕輕拍案,舉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
“謝欽差大人誇贊!”周嘯風帶頭,李元欽等人緊随其後,衆将士齊齊舉起酒盞,将裏邊的葡萄酒喝了個一滴不剩
“痛快!”薛景仙也将杯中酒水全部倒進肚子,伸手抹了抹嘴巴,故做粗豪模樣,“薛某在中原之時,常歎男兒何不帶吳鈎今日能親眼目睹諸君英姿,此生也沒算虛渡來,來,來,讓薛某借花獻佛,再敬諸位一盞!”
“幹!”衆将被薛景仙誇得心頭火熱,舉起酒盞,再度一飲而盡
注1:唐制,旅在團之下
注2:據武德七年,李淵發布的政令記載,唐代丁男和十八歲以上的中男,各授予永業田二十畝,口分田八十畝老男、笃疾、廢疾各給口分田四十畝,寡妻妾三十畝此制度在唐初效果甚佳,直接爲後來的盛世奠定了基礎但随着人口增多和土地兼并日趨嚴重,天寶年間,均田令已經名存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