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楊玉環低聲回應,用力支起上身,“不用叫人進來,臣妾自己能-----哎呀!”胳膊突然一軟,又迅速跌回了胡床裏
“愛妃可曾摔到了!”李隆基被吓了一跳,趕緊俯下身去,查看對方是否受傷回答他的是一聲膩膩的呻吟,“皇上——!皇上别看了!臣妾沒事的臣妾就是身子有些發軟而已麽!”
“嘿嘿嘿嘿!”雖然貴爲九五之尊,李隆基此刻卻和長安城中的凡夫俗子沒什麽兩樣,作爲男人的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還是叫宛如她們進來扶你小心些,地上有點兒滑!”
“嗯!”楊玉環再次低聲回應,凝脂般白淨的面孔上塗滿了嬌羞,“那,那臣妾就先告退了臣,臣妾在長生殿等着陛下!”
“愛妃去好好睡一覺!來人------”李隆基笑了笑,喊進一直躲在禦書房門外伺候的宮女,命她們小心攙扶貴妃娘娘下去休息然後自己在書房裏踱了幾個圈子,收了收心,慢慢坐回禦案之前
自有當值的小太監及時跑進來,替他更換茶湯,鋪開筆墨紙硯李隆基信手拿起擺在最上面的一份诏敕,順着剛才中斷的地方浏覽了下去平心而論,楊國忠等人作出的這份诏敕中規中矩,除了幾處建議朝廷大力提拔年青才俊的話,剛才曾經令他看得有些紮眼之外其餘各方面考慮得都很合他的心意既沒有增加國庫的支出,又不會給前方将士造成朝廷刻薄寡恩的印象
然而楊國忠爲什麽平白又送了一大堆人情給封常清的手下?猛然間,李隆基再度皺起了眉頭他年青時記憶力非常驚人,幾乎能達到過目不忘的地步如今雖然有所衰退,幾天前剛看過的東西,心裏邊也會留下些朦朦胧胧的印象
記憶中,封常清是中規中矩,将麾下的一批年青心腹都保舉了正五品郎将才對?怎麽被楊國忠等人一議,就突然又升了一級,并且在實授官爵之外還加了從四品武散職?難道封常清這麽快跟楊國忠就内外勾結起來了麽?
宰相和封疆大吏内外勾結,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個大麻煩哪怕僅僅是個萌芽,也要迅速将其扼殺略做猶豫,李隆基威嚴地向外邊喊道,“來人,宣骠騎大将軍,命其火速來書房見朕!”
門外當值的小太監姓馮,是高力士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聽出李隆基的語氣不善,趕緊答應了一聲,撒腿向高力士在宮中的居所跑去
片刻之後,骠騎大将軍高力士頂盔貫甲,帶着十幾名飛龍禁衛,氣喘籲籲地趕到了禦書房外腳步還沒站穩,立刻大聲禀報:“啓奏陛下,末将高力士,奉命前來見駕!”
“進來!”李隆基顯然還在懊惱當中,沉聲命令
高力士四下看了看,從周圍的太監宮女臉上,得不到半點兒暗示顯然,大夥都被皇帝陛下突然而來的怒火吓壞了,誰也沒膽子入内探聽究竟這種時候,他隻能完全憑着自己的本事去揣摩聖意了,心腹們根本幫不上忙好在以往的經驗此刻還能派上些用場,高力士把心一橫,用力拍了拍身上的明光铠,發出“咚”地一聲巨響随後,大步邁進禦書房内
他身材本來就非常高大,爲了讨李隆基的好,又刻意選了雙厚底戰靴穿在了腳上因此剛進門,就令書房内的光線瞬間一暗李隆基見到他如此做派,忍不住莞爾一笑,搖頭問道:“你這是幹什麽?朕又沒說要你跟人去拼命!”
“陛下不是說,宣骠騎大将軍見駕麽?”高力士拱了拱手,沖李隆基施了個不甚标準的軍中之禮,“所以末将就以爲,陛下一定是發現了什麽異常情況需要末将提刀上馬,替陛下沖鋒陷陣!”
“呸朕麾下又不是沒人可用了,沖鋒陷陣,哪還能輪得到你這把老骨頭!”李隆基笑着啐了一口,心中的不快一掃而空
“沖鋒陷陣自然輪不到末将然而末将雖然不中用,危急時刻,這把老骨頭卻可以最後一個擋在陛下身前!”高力士笑了笑,大言不慚地自我表白
話音剛落,一抹溫情就湧了李隆基滿臉當年他糾集嫡系與太平公主火并,高力士就是穿着同樣的一襲明光铠,護在了他正前方太平公主府中的死士箭如雨下,但全被高力士用身體和兵器擋住了去路,一根都沒射到他李隆基身上
戰後太醫給高力士治傷,光破甲錐就從其身前拔下二十餘支其中幾支入肉盈寸,再深一點兒,就會要了他的小命然而高力士卻絲毫不以此爲功,傷好後,立刻默默回到了李隆基身邊,繼續鋪紙磨墨,盡一個貼身小太監的本份
所以李隆基對高力士寵信極厚,除了将其提拔爲内宮第一人之外,外面的文職、武職,也給他頭頂上加了一大堆其中最爲顯赫的便是骠騎大将軍之位,直與漢代曾經數度深入大漠,打得匈奴人望風而逃的霍去病比肩
君臣間随口又說笑了幾句,禦書房的氣氛立刻活躍了起來李隆基将手中诏敕向前推了推,笑着說道:“其實朕今天宣你,并不是什麽大事楊相他們向朕保舉了幾個年青才俊,據說都是從白馬堡大營出去的朕想起他們曾經是你手下,所以就征詢一下你的看法!”
“不瞞陛下末将去年偷懶,對飛龍禁衛整訓的事情,沒怎麽上心日常事務,全是靠封常清和他那麾下那幫百戰老兵在做!”因爲頂着一個骠騎大将軍的頭銜,所以高力士可以用“末将”一詞來自我稱呼,并不像其他内宮太監一樣,直接把自己定位于皇帝的私人奴婢“不過若是有人表現非常出色的話,末将心裏也會多少有那麽點兒印象!”
說着話,他探過半個身子,用眼睛往禦書案上掃去剛剛掃了沒幾個字,心中立刻‘咯噔’了一聲,眉頭緊跟着就皺了起來
“怎麽?這些人表現并不出色是不是?”李隆基的眉頭随着高力士的表現而皺緊,臉上的怒氣一閃而沒
“不是!末将,末将隻是沒想到,他們幾個小家夥,居然在邊軍之中,也能這麽快站穩腳跟!”高力士一邊遮掩,一邊在肚子裏暗罵楊國忠糊塗俗話說,打虎不死必受其害咱家既然昧着良心姓王的小家夥交給了你你就該幹淨徹底的把麻煩解決掉都身居百官之首了,居然還改不了江湖習慣殺不了對方,就想着給點兒好處恩仇盡泯!你以爲是街頭混混搶地盤麽?還帶打完了架就擺桌子酒席把盞言歡,從此井水不犯河水的?
“你記得他們?”李隆基敏銳地察覺出高力士有點兒言不由衷,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隐隐帶上了幾分淩厲
“末将,末将的話說出來,可能,可能有點兒得罪人這幾個,這幾個小家夥,當時在白馬堡中,并不是表現最搶眼的”高力士心中猛然警覺,趕緊把對楊國忠的腹诽藏好,順着剛才說過的話給自己圓謊
“哦?!”李隆基低聲沉吟,“說說,那他們怎麽會得到封常清和楊國忠兩人的賞識?!”
“他們,他們.......”高力士臉上的表情更爲尴尬,好像非常爲難一般,吞吞吐吐地說道,“陛下也知道前年末将在白馬堡奉命練兵,很多世家子弟,都把加入飛龍禁衛作爲了終南捷徑!這幾個小家夥,都是勳貴之後,剛入軍營時個個都細皮嫩肉的,沒少拖累軍中同僚不過,經曆了最初的幾個月磨練之後,他們倒也沒給長輩丢人後來他們追随封常清去了安西,想必因爲父輩的關系,在那邊也會被将領們高看一眼立功的機會就難免比普通人多一些!”
“哦!”李隆基笑着點頭,目光再度落于那幾個被楊國忠額外施恩者的名字上,“宇文,,,,,,?這個姓氏可不多見?宋武,朕好像聽什麽人提起過,莫非他跟中書舍人本是一家?”
“陛下目光如炬!”高力士見李隆基的注意力成功被自己引歪,趕緊大聲拍對方馬屁
“這些不争氣的東西!”李隆基笑着罵了一句,心中的最後一絲猜疑也煙消雲散給事中宇文德是楊國忠的心腹,中書舍人宋昱也是楊國忠的黨羽他們借機給自己的弟弟和族人撈取好處,乃人之常情,不足爲怪
猜到了其中關鍵,李隆基非但不生氣,心中反而頓時感覺到一陣輕松如今已經不是姚崇爲相的時候了,對官員的個人品行要求沒那麽嚴苛事實上,即便是姚崇做首輔之時,朝臣們爲家人撈好處的事情也無法完全禁絕做了這麽多年大唐天子,李隆基對底下官員的心思摸得很透徹他不怕臣子們爲家人謀取私利,隻要不超過一定限度,他反而會默認這種行爲
自家的孩子用得放心凡借助家族力量爬到一定位置的,其一舉一動,也必然會考慮到背後的家族這種人,駕馭起來比心中無所顧忌者相對容易得多也最不容易對朝廷産生怨恨畢竟,其家族利益已經跟大唐朝廷牢牢地凝結爲一個整體休戚相關,榮辱與共
“宋舍人他們幾個,這回的确做得太露骨了些!陛下可以将這份诏敕駁回去,讓他們重新來過想必,他們心中有愧不用陛下明說,也會痛改前非!”揣摩出李隆基不打算深究,高力士立刻做出一份義正辭嚴的模樣,大聲建議
“算了!他們肯讓自家子侄到軍前效力,也是難得!”李隆基大度地擺了擺手,笑着否決“莫說幾個小家夥還立下了些功勞即便他們還賴在長安城中混吃等死,看在他們父兄的份上,朕也不能太虧待了他們!”
“陛下這話要是讓宋舍人他們幾個聽見,羞也要羞死!”高力士笑着補充了一句,馬屁拍得半點痕迹也不着
“水至清則無魚他們肯盡心爲朕做事,朕也不能一點好處也不給他們留!”李隆基笑着将馬屁收下,繼續浏覽一幹年青才俊的名姓,“這個叫王洵的小家夥,朕還有些印象去年平定王氏兄弟之亂,好像他還立了大功朕記得,曾經賜了他一個紫銅魚符帶!”
“的确是他瞧末将這記性,陛下不提,末将差點給忘了!”盡管心裏一百二十個不情願,高力士見遮掩不過去,還是将王洵底細給背誦了出來“他也是托了關系進白馬堡大營的剛開始時表現也是平平後來不知道爲什麽原因陰差陽錯,居然成了揭穿王氏兄弟謀反案的關鍵人物!”
“朕記得他!”李隆基對王洵的印象可不止這麽一點點兒“前年在骊山行宮,他曾經帶着一夥人爲朕清理道路上積雪幹活時很賣力氣!宋舍人他們幾個這事兒做得有失公允了!既然越級提拔,就要準許别人借風扯帆怎麽能隻顧照應自家兄弟,把别人直接漏在了外邊讓安西将士看見了,豈不是要從此疏離他們的家人?”
“的确如此!”高力士心中暗暗叫苦,嘴巴上卻不得不附和李隆基的意見,“一碗水不端平,軍中想必也會有抱怨之聲不過——”頓了頓,他笑着提醒,“王校尉是押送物資去的安西,并非主動請纓想必楊相和宋舍人他們商議時,也有這層考慮!”
“嗯!”李隆基輕輕點頭這也是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但無論怎麽看,都掩飾不住宋昱等人以權謀私的痕迹“朕記得,那姓王的小家夥也是将門之後元一,你可清楚他的族譜麽?”
“他是開國郡侯王相如之後其祖當年與武氏一脈走得很近但連續三代沒有出來做官,所以到了他這輩,按照制度,就隻剩下了個子爵頭銜”心知今天無法阻擋王洵的狗屎運,高力士隻好将自己掌握的情況一一向皇帝禀明,同時念念不忘潑上些污水,“其在去年秋天前往安西,是爲封常清押送一批軍械但到達之後,就留在了當地,再也沒回來覆命!”
注1:在古代,很多有些重要上谕的稿子由臣下代拟,叫做诏敕皇帝如果覺得符合自己的心思,就用印後交給尚書省頒發如果覺得不滿意,就駁回然後由臣子修改再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