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面對滾滾腥風,原本比王洵膽子小很多的宇文至卻沒有感覺到絲毫不适應歪着腦袋監督了一會兒,看看阿拔斯将獲罪的本族“敗類”殺得差不多了他夾了夾馬肚子,來到王洵身邊,笑着跟對方打招呼,“二哥,沒想到真的是你!我還以爲周老虎他又糊弄我呢!你怎麽不好好在長安享福,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
“我,我這不是,不是那個什麽麽......”王洵臉上一熱,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宇文小子肯定不清楚自己是在長安裏待不下去了,所以才主動尋了個押運辎重的機會,前來投奔封常清而就在半年之前,自己還曾經多次拒絕封常清和周嘯風兩位将軍的拉攏
好在大夥久别重逢,宇文至并沒有太多時間刨根究底很快,曾經充任槍棒教頭的李元欽也策馬上前,微笑着向王洵拱手,“明允,來了!一路上還好!”
“還好,還好!托教頭的福!”王洵如蒙大赦,趕緊将頭轉向李元欽,笑着拱手還禮,“教頭也好弟兄們呢,這半年過得都好!”
“當然都好這半年沒仗可打我們幾個淨蹲在屋子裏養膘了能不好麽?”李元欽放下鮮血淋漓的長槊,舒展雙臂,做了個誇張的擴胸動作“前些日子接了大帥的将令,周老虎他還說呢明允這小子,本來就該是咱們安西軍的人看看,分開才不到半年,他就主動送上門來了!這次,無論如何不能輕易放他回長安去!”
“喂,背後嚼人舌頭根子,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爲!”話音未落,周嘯風已經走了過來,大聲抗議
王洵哈哈大笑,趕緊跳下坐騎,快步上前跟周嘯風見禮,順便感謝對方援手之德客氣話啰裏啰嗦說了一堆,卻隻換回了對方一個大白眼
“還拿我當哥哥不?”周嘯風翻着眼皮,滿臉不高興,“拿我當哥哥,就别他娘的廢話莫說來的是你王明允,即便來的是個陌生人,隻要是我大唐将士,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挨蠻夷的欺負況且我這次來,也不光是爲了接應你薩亦黑這狗賊跟大食人早就勾搭上了,還以爲做得天衣無縫呢大帥一直沒騰出手來收拾他這不,我這次接你,剛好順道收拾掉他!也算爲咱們安西軍清理門戶了!”
原來如此!王洵恍然大悟!怪不得連雙方沖突的來龍去脈都不用聽清楚,周老虎便斷然出手想想這家夥平時看上去就像個打家劫舍的山大王般粗鄙,做起事來居然如此滴水不漏不動則已,一動,便雷霆萬鈞除了千餘安西精銳之外,還調用了至少六、七個部族的仆從兵馬,根本沒給麻羯族留任何反抗的餘地
“我昨天得到的線報,說還有幾個沒長眼睛的部落,試圖打辎重隊的注意?怎麽着,他們都被你自己收拾掉了?”見王洵不再說膩歪人的客氣話,周嘯風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追問看模樣,仿佛王洵能獨立應付掉所有難關是天經地義一般,根本無需任何人爲此擔心
感受到對方手上的力度,王洵的肩膀不由自主就往上挺了挺,笑着回應,“多虧了樓蘭部的弟兄幫忙,我昨天把另外五個打辎重主意的部族都擊敗了!還收了一大隊俘虜不過,今天這仗要不是周大哥來得及時,估計就有點兒懸了!”
“我就說麽,我周老虎的兄弟,怎可能這點兒小麻煩都對付不了!”周嘯風又輕輕按了下王洵的肩膀,滿臉得意康忠信那老狐狸呢,沒刁難你?”
老狐狸康忠信早就想上前跟周嘯風打招呼,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猛然間聽到對方提起自己,老臉登時一紅,趕緊擺擺手,大聲解釋道:“這話說的我怎麽可能刁難一個後生晚輩!”
“是麽?”周嘯風涅斜着眼看了看他,嘴角浮現一絲淡淡冷笑,“有人轉性子了?辎重還都在?沒丢了或者短了什麽東西?這可是封大帥親自向朝廷索要的軍械,如果有人敢打主意的話,我保證,他的下場不會比薩亦黑好到哪去!”
饒是智計百出,聞聽此言,老狐狸額頭上也冒出了絲絲冷汗他不怕直接跟封常清這種儒将打交道,因爲對方即便再位高權重,多少還講一個“理”字而碰上周老虎這種喜歡以力服人,動不動就要将對方犁庭掃穴的家夥肚子裏有再多的謀略也起不到任何用對方完全是蠻打蠻撞,把一個“橫”字寫在了臉上‘有本事你就跟我拼命,拼不過我,就乖乖老實聽話否則,别怪我對你不客氣!’一看老狐狸這般模樣,周嘯風心裏就明白了三分冷笑兩聲,撇着嘴道:“還真有不要命的!怎麽,樓蘭族最近翅膀硬了?連運往前方的辎重,也要按慣例抽成?!”
“不是,不是,周将軍不要誤會!”老狐狸康忠信滿頭大汗顧不上擦,連連向對方擺手,“周将軍千萬不要誤會誰敢抽大軍辎重的成啊?我隻是眼饞辎重隊裏的兵器精良,所以就用一千三百一十兒頭駿馬,兩千頭羊和四十匹毛色純白的駱駝,跟王校尉做了點兒交易!不信,您盡管問他?”
說罷,将祈求的目光轉向王洵,唯恐對方不肯給自己圓謊
你老人家也有今天!王洵心中偷笑卻不願真的因爲截留辎重的事情,讓樓蘭人受到周嘯風的嚴懲點點頭,笑着說道:“的确,他們對辎重隊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才擅自答應跟他們做了一筆交易如果周大哥覺得交易不合算的話,我相信無論差價是多少,康老都會很快從樓蘭族的庫存裏拿出來補上”
“是這樣,是這樣!”康忠信連連點頭,信誓旦旦地保證“我跟王校尉都不知道軍械的具體行情,如果周将軍覺得價格不合适的話,我可以随時給予補償”
“救命之恩?”周嘯風狠狠瞪了王洵一眼,恨對方不肯配合自己,“受人所托,辦一點兒小事情,就沒完沒了的索要報酬,是大丈夫所爲麽?況且王校尉,你有資格處置這批辎重麽?還是你多生了很多腦袋,可以無視大唐軍紀?!”
“這.....”王洵臉色一紅,登時說不出話了按照大唐軍紀,他的确沒有任何資格拿所押送的辎重跟樓蘭人交易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對外邊信息兩眼一抹黑,如果不許以樓蘭人足夠的好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才能平安脫身
“不,不要責怪王校尉如果,如果周将軍覺得交易無效的話,我,我部可以将軍械全都退還,退還給你!”老狐狸又羞又氣,偏偏又沒膽量拿全族老少的性命冒險一邊擦着冷汗,一邊喃喃地補充
“憑什麽退還給他們?”話音剛落,一個清脆的聲音已經從身旁響了起來“如果不是咱們及時趕到,辎重早就被别人搶走了,他們連點湯水都剩不下!如今得了八成,憑什麽還讓咱們退其餘的?”
“吆喝?”周嘯風循聲扭頭,剛好看見小洛姑娘那明亮的雙眼,“哪裏來的小娘子,說話好生利落!”
“她,她是我,我的侄女沒有規矩,讓将軍大人見笑了”老狐狸趕緊将小洛拉開,然後笑着向周嘯風賠罪“這樣,将軍說怎麽着,幾怎麽着樓蘭部照做就是”
“憑什麽他說怎麽着,就怎麽着将軍怎麽了,将軍也得講理!”除了王洵等人之外,小洛從來沒跟大唐軍官打過交道,所以心中根本沒有畏懼之意掙紮了兩下,甩脫康忠信的阻攔,上前幾步,看着周嘯風的眼睛說道:“就算是我部受了封,那個什麽封大帥的托付,不該索要報酬可救下了你們那麽多人呢,怎麽算?我花費了那麽多精力和藥材給他們治傷,怎麽算?他們在我部一住大半個月,吃的,喝的,還有順道拐走了我們那麽多姐妹,又該怎麽算?!當初本來說好了是取兩成辎重做報酬的,我們還多給了一千多匹駿馬,兩千多頭羊呢憑什麽你一句交易無效,就全賴掉了?!如果王校尉說得不算,你說的就一定算數麽?上面還有那個封大帥呢,他說的話就一定算數麽?要是還有人比他官大,是不是你們又可以反悔一次?!”
一口氣,她發出了五、六個疑問小嘴如同連珠箭般,啪啪啪啪說個不停康忠信等人根本沒有阻攔的機會,隻好讪笑着擦汗本以爲這下子一定闖了大禍,誰料周嘯風突然展顔而笑,“她說的是事實麽?明允,你們真的把人家的姐妹給拐走了?!”側過頭,他向臉色漲紅的王洵追問,眼裏充滿了促狹之意
“基本,基本上是事實!”雖然自己沒趁機拐上一個樓蘭美女,王洵的臉依舊紅得幾乎滴出血來,點點頭,喃喃地回應,“當初,當初發現沙盜是河西兵馬冒充,大夥,大夥還以爲這輩子都要困在樓蘭部了呢所以,所以.......”
“難爲你們了!”周嘯風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記住,是沙盜攔截,不是河西軍這筆帳,咱們早晚會跟‘沙盜’算回來!”
‘沙盜’兩個字,被他咬得很重以王洵的聰敏,當然立刻明白這背後還有其他玄機在心裏雖然很是不甘,卻也隻好點點頭,低聲重複,“是沙盜,我記下了周大哥盡管放心”
“有些事情,在無法弄明白前,也隻能先糊塗着!”猜到王洵心裏的感受,周嘯風歎了口氣,低聲開解,“就像我剛才,明明知道是大食人在其中搞鬼,卻要說是吐蕃人”
“嗯!”無論理解不理解,王洵都隻能點頭剛才,他的确聽見周嘯風帶來的人,和四下裏趕來幫忙的部族援軍在高聲呐喊,“薩亦黑勾結吐蕃,已被安西大都護下令誅殺....”雲雲本以爲是大夥一時着急的口誤,誰料想竟然是故意而爲之
安撫完了王洵,周嘯風又将頭轉向康忠信和小洛,“這位是小洛姑娘!您說的話有道理我周老虎,向來都願意跟人講道理好,我的弟兄拐走了你的姐妹,的确需要聘禮況且既然王校尉已經答應了你們,那兩成兵器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不過......”
“将軍大人盡管說,能做到的,樓蘭部絕對不敢拒絕!”問聽此言,老狐狸康忠信心裏登時一松,拱拱手,陪着笑臉許諾
“不過當時的價格,的确太低了些所以,今後凡是走樓蘭古道,從陽關開始,一直到石頭城這段,凡是打着大唐旗号的人馬,無論是商隊還是給大軍運送辎重的隊伍,你部不得抽取任何保護費用!并且要竭盡所能保證商隊和辎重隊的安全即便一時保護不周,也好派人向焉耆的駐軍彙報,說清楚是何人下的手!”
“這......”康忠信遲疑了片刻,然後迅速點頭,“好,就依将軍所說!但,但是我部活動範圍,很少靠近石頭城這一段若是......”
自從伊吾道開通之後,願意走樓蘭古道的商隊就沒多少了并且其中大多數打的是大食或者其他西方諸國的旗号所以即便答應了周嘯風的條件,實際上也不會給靠打劫來補充部落資源的樓蘭人造成任何損失但是負責大唐商旅安全的任務,對樓蘭部而言就有些難度了第一,從陽關到石頭城之間不止活動着樓蘭部一家,還有很多其他西域部族也兼職做打劫的買賣第二,石頭城附近是麻羯族的傳統勢力範圍,樓蘭人實力不如對方,很難向這一帶插手
“你一路将我的弟兄護送到這兒,我也不讓你白幹!”周嘯風擺擺手,不耐煩地打斷,“從今天起,麻羯族遷出石頭城,附近的全部草場都劃歸樓蘭部所有新任石城鎮總管,大帥也會推舉由你部的人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