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他倒是不怕,從小到大,爲了各種各樣的原因跟别人打過不下一百次,一直赢多輸少問題是,那個小洛姑娘明明跟自己一文錢的關系都沒有爲了她稀裏糊塗跟姓石的打一架,這也實在太冤枉些!
石懷義的感覺很敏銳像所有墜入情網中的少年一樣敏銳,發覺了王洵神色不對,立刻退開半步,将自己的雙手拍了拍,笑着補充,“隻是想請你喝一杯酒而已,沒别的意思!怎麽,王兄弟不願意賞光麽?!”
鴻門宴!王洵心裏又悄悄嘀咕了一句笑了笑,輕輕搖頭,“當然不會隻不過我身上還有傷.....”
沒等他把話說完,石懷義又快步靠上來,敲磚釘角,“酒是男人血少喝點兒不要緊!你要是怕小洛說你,過後把責任全推到我頭上好了!”
也不是誰,在小洛姑娘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王洵悄悄撇嘴既然人家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隻能見招拆招了如果能将話說清楚了最好,省得一天到晚被别人惦記着如果對方實在不肯講理,他也不怕出手較量把這個無名山谷攪個雞犬不甯,剛好斷了此間主人試圖以溫柔陷阱留客的心思
想到這一層,他笑了笑,輕輕拱手:“那就叨擾石兄弟了!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天,我還沒來得及四下轉轉呢!”
“王兄請跟我來!”石懷義将坐騎丢在一邊,與王洵并肩而行臉上的笑容怎麽看,怎麽僵硬
此刻已經是傍晚,山谷中人聲鼎沸勞累了一整天的男人和女人們趁着太陽還沒落山,紛紛聚在自家門口,處理永遠也忙不完的家務而那些無憂無慮的孩子們,則圍着自家的氈帳和引火用的幹牛糞堆兒瘋跑,一會兒你把我推了個跟頭,一會兒我揪了你的辮子吵吵嚷嚷,片刻也不停歇
所有人當中,最爲紮眼的,就是王洵麾下的那些年輕禁衛和民壯們狹長的山谷内,幾乎到處都可以看到禁衛和民壯們的身影沙盜們對客人毫無防範,似乎一點兒也不顧忌對方在不久之前還是官軍的身份而爲了回報此間主人的熱情,禁衛和民壯們則施展了渾身解數或者幫鐵匠們打造修理各種兵器,或者幫助木匠們趕制新潮家具,或者幫當地少女将溫泉旁邊采來的野菜烹調成各種美味佳肴,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每當他們露出一手在西域罕見的新鮮活計,周圍看熱鬧的樓蘭少女們則毫不吝啬送上發自内心的贊譽于是在接連不斷的掌聲和尖叫聲裏,紅着臉的禁衛和民壯們幹得愈發賣力,全部精神都集中到了手下的活計上,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頂頭上司王洵就在人群外圍走過,目光中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這個山谷裏有十幾處溫泉,因此一年四季都很暖和就是太小了點兒,住不下很多人!”默默地陪着王洵走了片刻,石懷義開始尋找話題
“嗯!好一片福地!”心裏懷着幾分不滿,王洵順口答應“也難怪,有人開始樂不思蜀!”
後半句連敲帶打的話,顯然屬于抛媚眼給瞎子看石懷義雖然能講一口流利的唐言,對于成語典故,卻是一竅不通眨巴着牛鈴铛的大眼睛想了好半天,才喃喃地回應道,“王兄是說,你的人在這裏過得很開心是麽?那很好啊,我還怕你們過得不習慣呢康老一直叮囑大夥,不準慢待貴客!”
“那改天見了康老,我可得好好謝謝他!”王洵咧了咧嘴,又是夾槍帶棒地刺了一句老狐狸這一招玩得太陰,讓他肚子裏即便再有氣,也找不到發洩的借口畢竟人家對大夥有救命之恩,并且沒用刀子逼着任何人留下至于有人經不住紅顔禍水的誘惑,那是他們自己的定力太差和王洵這個頂頭上司約束力太弱的問題,半點都怪不到老狐狸頭上
石懷義對語言的理解能力恰恰與他的姓氏相吻合,遲鈍到了極點笑了笑,繼續替自己人謙虛,“不用,咱們樓蘭人對待朋友,向來是傾盡所有其實即便沒康老這句話,大夥也會拿你們當親兄弟看!”
“是啊,親兄弟比親兄弟還親!”王洵被弄得沒有半點兒脾氣,隻好悻悻回應親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幾十大車兵器都兵不血刃地給你送到手上了,還能不是親兄弟麽?
石懷義笑了笑,很高興王洵能這樣形容雙方的關系“王兄弟請走這邊,小心腳下,阿斯蘭喜歡到處刨土坑!”
話音剛落,一隻七尺多長的黃毛大狗突然從人群中竄了出來,一躍撲向他的肩膀石懷義被撲得向後退了半步,然後雙手握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狗爪子,“好了,好了,咱們阿斯蘭最有本事了,從不四處給人挖陷阱乖,别亂tian,去跟客人打個招呼!”
仿佛能聽懂他的吩咐黃毛大狗從他的肩膀上轉過半個頭來,沖着王洵發出“呼噜,呼噜”的聲音,溫潤的目光中充滿了好奇
好一頭獵獒盡管在長安城中,見慣了天下名犬,王洵還是忍不住打心底發出一聲驚歎眼前這個大家夥,可比公子王孫們用來賭賽的那些名種好得太多了,頭顱足足有笆鬥般大長吻直咧至耳,上下颚張開,口中能吞下半個牛頭露在唇外的獠牙寒光四射,仿佛一把剛剛開了刃的匕首更難得的是狗頸部那圈厚厚的長毛,金燦燦,亮閃閃,完全抖開,活脫一頭跨海而來的獅子
“去,你這懶家夥向客人行個禮,然後頭前帶路!”石懷義朝大狗阿斯蘭背上拍了一記,再次笑呵呵地命令
阿斯蘭又哼哼了幾聲,很不情願地從他的懷裏跳下來轉向王洵面前,伸出一隻前爪這麽聰明的一隻獵獒面前,王洵立刻收起了所有防範,伸出手去,跟阿斯蘭的前爪握了握,然後笑着自我介紹,“我叫王洵,長安來的王洵你知道怎麽去酒館麽?頭前帶路,待會兒我請你吃肉!”
大狗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抽出爪子,轉身向不遠處的一座髒兮兮的大帳篷跑去跑到帳篷口,沖着裏邊“汪,汪,汪,汪!”叫了幾聲,然後又得意洋洋地跑了回來,轉身走在了王洵面前
憨态可掬的模樣,立刻引發了一陣輕笑笑過之後,王洵和石懷義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被拉得很近,一邊走,一邊雜七雜八地閑聊了起來
“王大哥也養過狗麽?我聽我娘說,長安城大長老們家中,收集了幾乎天下最有名的犬種!”隔閡被抛開後,石懷義眼中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好奇
“長安城的大長老們興趣很雜!”盡管有些詞感覺很别扭,王洵還是遷就了對方,“有人喜歡養馬,有人喜歡養狗,還有人喜歡收集寶刀寶劍但我見過一個大長老,家裏養了三百多頭名犬,但是,沒一頭及得上阿斯蘭!”
“那他們一定很有錢要不然,養不起那麽多!”石懷義眨巴眨巴眼睛,無法想象三百多頭像阿斯藍一樣的大狗每天要用多少肉來喂,“我光養阿斯藍一個,就快養不起了沒辦法,隻好讓他來駝子叔這裏幫忙自己給自己掙肉骨頭吃!”
“怪不得它認得酒館怎麽走!”王洵開心的笑了起來,一半爲阿斯藍的聰明,另外一半爲石懷義的坦誠如果換了他自己,肯定不會承認手頭緊特别是在情敵面前,咬着牙,也得打腫臉充胖子
說話間,二人一狗已經走到了氈帳門口裏邊正在吃酒的人見到石懷義,都笑着站了起來,熱情地發出邀請,“小石頭,到這邊來坐我請你和你的朋友!”“石頭哥,坐我這桌,好長時間沒跟你喝一碗了”“石頭,過我這邊來我這個剛點了隻羊背,還沒端上來呢!”
一片嘈雜聲中,石懷義把手放在胸前,四下躬身,“謝了,謝了我今天請了貴客,就不跟大夥湊一堆了改天,大夥都到我的氈包裏去,我請你們吃黑瞎子肉!”
“好啊!”衆人哄笑着答應“那你可得抓點兒緊冬天一過,黑瞎子就掉膘了!”
“一定,一定!”石懷義笑着回應,帶着王洵,朝氈帳内最西北角走去
西北角點着明晃晃的幾盞酥油燈,但燈下的餐桌上卻沒有人坐夥計們見到此景,先是楞了楞,随後趕緊小跑着上前,将桌子上擺的亂七八糟東西挪開,重新鋪好了一張擦洗幹淨的熟牛皮随後,駝背掌櫃也以其最快的速度走了過來,舉起手中明晃晃的大銅壺,向桌子上剛剛擺下的銅碗裏滿斟了一碗茶湯石懷義端起茶碗,雙手舉到眉間,遞向王洵,“王大哥遠道而來,兄弟我沒什麽好招待的這碗奶茶,就算下馬酒!”
“下馬酒?”王洵微微一愣旋即想起周老虎曾經跟自己說過的西域民俗這邊部落衆多,風俗信仰各異但幾乎所有部落,無論以前信什麽,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些佛教的影響
西北角,那是玄奘大師取經歸來的方向顯然,桌子上先前擺的那些雜七雜八,也不是什麽随便之物所以,這碗奶茶是萬萬不能随便喝的否則,非犯了衆怒不可
想到這兒,王洵輕輕一笑,接過銅碗,雙手舉到眉間,“我是外鄉人,不懂此地規矩但沒有自己先喝茶,卻讓老人在旁邊伺候的道理這位大叔,王某借花獻佛,先敬您了!”
說罷,躬下身子,将奶茶捧到了駝背掌櫃面前
這番做作,肯定不符合樓蘭人的禮節,卻令所有人都挑不出半分毛病來駝背掌櫃趕緊放下銅壺,雙手接過茶碗,“折煞了,折煞了您是貴客,我怎麽能喝您的茶呢.......”
“駝子叔,您就别客氣了!待會兒好好整治幾個菜來,就算答謝王大哥了!”石懷義接過話頭,笑着替大夥鋪台階
“好了,好了,那我就不啰嗦了你們兩個慢慢聊着,我去後邊看看,能弄點兒什麽好吃的出來大冬天的,什麽都缺!唉你們聊着,你們聊着!”駝背掌櫃将奶茶一飲而盡,随後,将茶壺交給夥計,轉身向帳篷後跑去
“坐,這裏亮堂些,也比較清靜你放心,樓蘭人沒那麽講究大夥也不會故意找客人的麻煩!”目送着掌櫃的離開,石懷義笑了笑,邀請王洵入座
夥計又重新倒上兩碗奶茶,在兩位客人面前擺好然後躬了躬身,小跑着離開氈帳中立刻又被喧嚣聲充滿,酒客們繼續大聲喧嘩,仿佛相互之間早有默契般,沒人再主動往西北角這邊多看上一眼
奶茶是用粗茶、牛奶、加了鹽燒制而成,上面還點着一層黃油,散發出一股非常怪異的香氣西域各部族皆以此爲消渴、化食之物,一日三餐不可或缺但對于王洵這個貴胄子弟而言,碗裏的茶水就太難喝了崇仁坊那邊給幹粗活丫頭喝的茶葉,都比這碗裏的精細至于茶湯表面的油珠,喝了這些,還指望着今晚能吃下東西去麽?(注1)“是不是不合王兄的口味?”見客人面前的茶水半晌不動,石懷義有些不高興,咧了下嘴,強笑着詢問
“不是,有點兒熱而已!”王洵狠了狠心,将茶碗中“藥汁”一飲而盡
他奶奶的,豁出去了,反正早晚都是那麽回事早切入正題,大夥都安生
注1:奶茶有非常好的化解脂肪和補充維生素作用所以爲中國北方遊牧民族必備之物至今還是待客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