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卻依舊要爲生存而繼續掙紮
已經陣亡了這麽弟兄王洵無法再狠下心來命令幸存者進行一場做毫無希望的厮殺領着一夥殘兵,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面對一群陌生且數量未明的沙盜,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條樣樣不占,大夥根本不可能奪回辎重後再平安脫身
他隻有暫且接受現實,一邊養傷,一邊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和時機
事實上,王洵懷疑自己即便做出與沙盜拼命的決定,弟兄們也未必肯遵從這一點,從老周、魏風等人對盜匪的稱呼上就能推斷得出他們更喜歡稱呼對方爲樓蘭人,而不是沙盜雖然王洵幾次婉轉地提醒,樓蘭古國已經亡了很多年了,大唐境内根本沒有樓蘭這麽一個部族存在
“小洛姑娘說,隻要最後一個樓蘭人還活着,樓蘭國就還存在!”讓王洵更郁悶的是,他在隊伍中的影響力,明顯已經受到了外人的挑戰那個蒙着一層薄薄面紗,名字叫做小洛的女孩子,無論說出什麽狗屁不通的話,都被方子陵等年青禁衛奉若聖旨雖然他們這些賤骨頭經常因爲油嘴滑舌,招來小洛的追殺,但那種一邊在小洛的攻擊下抱頭逃命,一邊回過頭來嘻嘻哈哈的模樣,更像是一種享受,而不是被懲罰
“紅顔禍水!”王洵老氣橫秋地小聲嘀咕這是他第一次爲了白荇芷跟王準拼命時,顔季明的原話此刻用在小洛身上最恰當不過王洵從前從來沒見過如此瘋瘋癫癫,如此不知憂愁,如此傷風敗俗的女子她就像雪野裏一團跳動的火苗,溫暖着所有人的笑容
腹诽歸腹诽,真正面對小洛時,王洵發現自己也很難将臉闆起來對方身上仿佛有一種天生的親和力,可以讓人在不知不覺間放棄一切防備而對方的醫術也确實很不錯,自打從昏迷中醒來後,王洵身上的傷口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愈合第一天在下地活動時,偶爾還會滲出些血珠,第二天血珠就變成了淡淡的水漬,到了第五天頭上,傷口已經完全結了痂,除非動作幅度太大,否則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了
對于王洵的驚人恢複速度,小洛姑娘也是啧啧稱奇“你簡直是頭牦牛!”每次幫他換藥時,都忍不住品頭論足,“比牦牛還壯實我從十歲起跟在爺爺身後幫忙治傷,還是第一次看到愈合這麽快的家夥!”
“當然了,也不看看我們王頭兒是誰!”看到小洛兩眼放光,方子陵的嘴巴就又開始犯賤,“他可是長安第一勇士,空手可以放到一頭牛!想當年,無論走到哪,都有一堆女孩子追着送香囊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否則,等我們離開,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他?”小洛姑娘對此将信将疑送荷包是樓蘭女子向男方表達愛慕的一種方式當成年女子看某個男子順眼時,便将自己頭上一縷青絲剪下來,裝進香囊,親手送給對方,或者托人送到對方家中如果對方接納了,則收下香囊,再以一張完整的狼皮作爲回贈然後雙方的家人就可以坐到一起,大大方方地商議婚禮細節,以及聘禮、嫁妝的多少由部落中的薩滿選定吉期,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當然了老魏和老周兩個可以作證!”不顧王洵幾乎要跳起來殺人的目光,方子陵繼續滿嘴跑舌頭
“是啊,是啊上次我跟王頭一起出門,也收到了好幾個呢氣得我家婆娘整整三天沒吃飯!”閑極無聊,魏風和老周兩個也被方子陵給帶壞了,睜着大眼睛盡說瞎話
“那你家婆娘可真傻”從沒離開過部族的小洛被三個壞家夥忽悠暈了,眨巴着水汪汪地大眼睛說道“如果是我,就先吃飽了飯,然後拿起一把刀子出門将那些敢給我夫婿塞香囊的臭女人全大卸八塊看下次誰還敢不長眼睛!”
“嘶!”衆人聽得直吸冷氣因爲常年跟周邊部落起沖突,樓蘭人中未婚女子的比例,遠遠多于男子所以這個部族和中原一樣,也是一夫多妻越是強壯的男人,在外邊越受青睐但女人們顯然自有一套保衛婚姻的辦法,逼不得以時,她們不介意把自己變成一頭護巢的母狼
“丫頭,話可不能亂說,要是被人聽見,你就甭想出嫁了!”帶着幾分調侃之意,向來寡言少語的老朱走過來湊熱鬧,“男人麽?誰不想三妻四妾的如果周圍的人都好幾個老婆,隻有他守着你一個,走在外面,他肯定擡不起頭來!”
“娶老婆多和有沒有本事有什麽關系?”小洛姑娘的大眼睛登時充滿了困惑,但很快,她就從自己看到過的現實情況,推測出其中道理大頭領康老娶了七個妻子,自己已經亡故的爺爺和父親,也都娶了三個部落中陳叔雖然身子骨單薄得幾乎風吹就倒,可憑着一肚子墨汁兒,也有四個女人哭着喊着要嫁給他跟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小石頭更不用說,雖然還沒有成親,可每天晚上,都有一大堆女孩子在演武場旁邊替他呐喊助威跳得一個比一個高,巴掌一個比一個拍得響
越是優秀的男人,喜歡他的女孩子越多這可是個大麻煩輕輕皺着眉頭,小洛姑娘眼中第一次有了憂慮對于冰雪般聰明的她來說,人生中還沒有什麽解不開的難題“那好辦!”很快,笑意就重新漲滿了她的雙眼,“我要是看上哪個男人,就讓他拿一張金狼皮來做回禮我親手做了皮帽子給他戴上,保證這輩子,都沒人敢小瞧他!”
“嘶——!”周圍又響起一陣倒吸冷氣聲在山谷裏悶了這麽多天,大夥對樓蘭人的習俗已經多少有所了解這個部落信奉火焰之神阿胡拉;瑪茲達,認爲其創造世間一切不像西域中其他部落,受突厥人影響以狼爲圖騰而小洛口中的金狼,則是沙漠野狼中的異種渾身上下呈金黃色,百年難得一見隻要出現,肯定是群狼之首(注1)想要獵取金狼王,首先得面對數千頭野狼的瘋狂攻擊其次,突厥人以金狼爲神明在人間的化身,凡殺死金狼者,要麽成爲突厥人的首領,要麽,就得被蜂擁而上突厥武士剁得粉身碎骨
對于王洵來說,以上兩個挑戰無論哪個他都不願意接受小洛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雖然沒有見過她的臉,但從靈動的眼神和柔軟的腰肢上來判斷,她即便到了中原,也堪稱絕色可自打離開長安之後,王洵的目光已經很難再被某個女孩子所吸引并非是心中已經被白荇芷填滿,而是在深處充滿了疲倦
這種來自内心深處的疲倦感,讓他對同齡年青人熱衷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醇酒、美人、名馬、寶刀,所有能點亮年青人生命的東西,仿佛都厚厚地蒙上了一層塵土美豔如貴妃娘娘又怎樣,還不是姣好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顆蛇蠍心腸?爲了保住自家的秘密,她不惜通過自己的哥哥楊國忠,将四百餘無辜者,千裏迢迢送到哥舒翰的屠刀下明亮如寶劍巨阙又怎樣?如果不是拿在南霁雲手中,還是成爲某個皇族的玩物的話,不是一樣躺在某個沒有陽光的角落裏,慢慢地被歲月鏽蝕?
越是在蜜罐裏長大的年青人,遇到挫折後越是容易憤世嫉俗此刻,在自以爲看透了世間一切的王洵心裏,活着的目的隻是爲了向上爬,向上爬,想方設法爬得更高,更高,功成名就最終将那些曾經背叛過自己、謀害過自己和欺淩過自己的家夥,一個個都踩在腳下那樣,他才能吐出心中積聚已久的怨氣才能回到長安城中,在靜夜裏悄悄地對死于大漠中的那些兄弟們的亡魂說一句,老子替你們把公道讨回來了,老子沒有忘記當日的承諾!
一股無形的寒意,慢慢從他眼中散發出來,令周邊友善的調笑聲噶然而止校尉大人生氣了!方子陵、老周、老魏等人意識到王洵神色不對,趕緊低下頭去,将目光避開唯有小洛姑娘感覺不到這股冰冷,兀自回過頭來,笑着揣摩王洵的心思,“你怕了?真是個膽小的家夥,虧你長了這麽結實的一幅身闆!”
說着話,她還念念不忘用手在王洵傷口周圍的肌肉上捏一捏,仿佛市場上買菜一樣讨價還價,“金狼的确很難打很多人這輩子都看不見一頭這樣,如果是你的話,本姑娘可以打個折兒按照一金十銀計算,沒有金狼皮,十張毛色純銀的雪狼皮也可以”
“哈哈哈哈!”禁衛們再度狂笑着捶地,籠罩在大夥周圍的寒意如同陽光下的殘雪般迅速消融
嬉鬧聲中,小洛姑娘拉起王洵的手掌,用自己柔軟的小手在上面輕輕拍了拍,繼續補充,“要等你傷好了之後,親自去打,拿錢買回來的可不算!”回過頭,她的目光掃向滿臉羨慕的方子陵等年青禁衛,“你們幾個,也可以!條件都一樣!本姑娘今天決定了,誰先親手打來十張雪狼皮做聘禮,本姑娘就嫁給他!”(注2)注1:拜火教,在中國稱爲“祆教”公元前六百年起,便在中東和西亞流傳是古代波斯帝國的國教
注2:雪狼,一種體型極大的高原狼種可以重達七十公斤,身長達兩米以上群居,性情兇猛因爲皮毛呈銀白色,華貴保暖,在上世紀中葉被人類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