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鼻子都氣歪的是,在這團混亂的人群兩側,就是廣袤萬裏的大漠河西精騎隻要稍稍撥轉馬頭,就可以從潰兵兩側迂回過去,對敵人發起緻命一擊偏偏他們對此視而不見,隻是一味地大喊大叫命令潰兵讓路,根本想不起來看上一看戰場全局
鷹揚郎将古力圖被戰場上的突發情況弄暈了,有人的眼睛卻是亮着趴在圍做一圈的車牆後,兩個民壯頭目魏風和朱五一相對點頭二人都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目睹一場厮殺,二人都吓得臉色煞白,兩條大腿不斷地戰栗但是二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從“鬼魂”出現的那一瞬,自己的命運就已經跟飛龍禁衛們牢牢地綁在了一起,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殺出生天除此之外,再無第三條路可選
“官賊已經被禁衛軍打殘了,是爺們的,跟我一起上!”扯開破鑼般的嗓子,魏風大聲嚷嚷了一句從運送兵器的馬車上抄起一件長家夥,也不管自己會不會使,高舉着沖出了營盤
“是爺們的,跟着老魏上啊!”朱五一撿了把橫刀,緊随其後才沖出不到十步,他就被地上的屍體絆了個大跟頭掙紮着從血泊中爬起來,回過頭繼續招呼,“一起上啊,愣着幹什麽,一旦讓官賊緩過氣來,大夥誰他娘的也活不了!”
“一起上!一起上!”
“一起上,殺一個夠本兒!”縮卷在車牆後的民壯們如夢方醒,随便抓了把兵器再手,高喊着沖出營壘
這群人根本沒經過任何訓練,若是遇到阻截,肯定會一觸即潰可眼下河西軍鷹揚郎将古力圖應付自家弟兄還應付不過來,哪有餘力再調兵遣将?須臾之間,民壯們就跟飛龍禁衛彙合到了一處,亂哄哄地于王洵背後彙成一道洪流,将擋在前面的河西軍沖得人仰馬翻
三百民壯,三百生力軍縱然是揮着兵器亂砍,聲勢也大得驚人早就不想再打下去了的河西步卒聽到來自背後的喊殺聲,更是魂飛膽喪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戰馬,不管馬背上有沒有人,不管自家袍澤會不會因此而受傷,繼續奪路狂奔
眼看着飛龍禁衛已經追着自家潰卒沖到了戰馬前,,河西騎兵們叫苦不疊作爲古力圖的親信,他們的裝備極其精良每人身上都穿着一襲明光铠,手中的兵器也是标準的丈八長槊這身行頭,如果在馬背沖起速度來,足以正面把十倍餘己的敵軍踏成齑粉可站在原地與人交手,重甲騎兵的弱點就暴露無疑了緊密得如烏龜殼一樣的明光铠嚴重限制了騎兵的動作幅度,手中的長八長槊也是顧遠不顧近,好不容易格擋開敵軍第一招,對方一個墊步,就沖到了戰馬身側長槊還沒等來得及回轉,雪亮的刀光已經在腿邊閃了起來在榮譽和大腿之間,騎兵們隻能選擇後者主動離開馬鞍,側向滑落,镫裏藏身沖上來的飛龍禁衛們哪裏肯給他們再度爬上馬背的機會,緊跟着又是一刀,能砍人就砍人,砍不到人就劈馬,血光飛射!
“撤開,撤開,拉開距離,回頭再收拾他們!”眼見着自己的親信一個挨一個被從馬鞍上劈了下來,古力圖終于想到了一個擺脫困局的辦法以身作則,他迅速撥轉馬頭,雙腿狠狠在馬肚子上一磕,手中長槊左右亂捅
“啊——”逃在他附近的河西軍步卒紛紛被刺倒,慘叫聲不絕于耳閉上眼睛,古力圖策馬從弟兄們的屍體上踏了過去,身後留下一路血迹
既然做了主将的親信,重甲騎兵認爲的生命遠比普通士卒金貴學着古力圖的樣子,他們也紛紛揮舞長槊,不是與沖上來的飛龍禁衛交手,而是刺向戰馬附近的袍澤很快,身邊的袍澤便被殺了個幹淨,河西精騎們撥轉馬頭,踏着自家弟兄的屍體,迅速撤離
沒有了騎兵們擋在面前,退路一下子就變得暢通無阻幸存的河西步卒們邁開雙腳,瞬間逃了個幹幹淨淨瘋子般的王洵對戰場上的變化毫無察覺,兀自尾随其中一股緊追不舍接連跑過了兩座沙丘猛然間腳下一軟,身體向前踉跄數步,“撲通”栽倒于沙礫中
血色的世界消失了,眼前一片黃煙黃煙散後,頭頂是慘白的月亮,如此近,如此亮,又是如此冰冷王洵低低呻吟了一聲,掙紮着想站起來站到一半兒,腿上卻突然沒了力氣,又直直地倒了下去
方子陵恰恰跑上沙丘,見到此景,登時被吓得魂飛魄散丢下兵器猛沖幾步,他用雙手抱住王洵的腦袋,放聲哀号,“王校尉,王校尉!來人,快來人,來人啊,校尉大人戰死了!”
“你他娘的才戰死了呢!”一個憤怒的聲音很快在他懷中響起滿臉是土的王洵再度睜開了眼睛,依舊布滿了血絲,目光卻已經不再狂亂,“嚎什麽嚎,趕緊把老子拉起來弟兄們呢,收隊,趕緊收隊!”
“你,你沒死?!沒死!”方子騰吓了一跳,差點兒把王洵的腦袋直接丢到了地上“校尉大人沒死,校尉大人沒死,别過來了别過來了!”
聞聽他的第一聲呼救,已經累得喘不過氣的老鄭、老周等人心髒猛然向下一沉再也顧不上追殺敵軍,拖着兵器,掉頭就往方子騰身邊跑待到警報解除,附近的飛龍禁衛和民壯們已經全趕了過來,圍着方子騰和王洵站成一個大圈,每個人臉上都欣喜若狂
看着不斷圍攏過來的弟兄們,王洵本來已經冰冷的心髒中陡然湧起了一股暖流“都傻站在這兒幹什麽,還不趕緊往回跑讓人把馬車端了,渴也得把咱們渴死!”他抽了抽鼻子,大聲喝令“趕緊,把兵器丢掉,空手往回跑!”
空手?衆禁衛先被校尉大人荒唐的命令弄得面面相觑旋即,就明白了王洵是什麽意思陌刀的造價着實高昂,可丢了馬車上的淡水,大夥就等于連命都丢了,留着把沉甸甸的陌刀根本沒用!不如先将其扔在大漠中,輕裝跑回營壘内搶在河西軍有勇氣回頭再戰之前,重新組成一道銅牆鐵壁
當下,方子陵帶頭,衆飛龍禁衛丢掉兵器,撒腿開始往回跑一邊跑,一邊舉頭四望,觀察附近敵軍的動靜慶幸的是,剛才那一敗,河西軍也沒能及時收攏隊伍待大夥都跑到了車牆之内了,才有十幾名河西騎兵大着膽子兜了回來,在五百餘步外探頭探腦
“找死!”剛剛打了一場勝仗,飛龍禁衛們變得極其膽大立刻有人重新在馬車上撿了兵器,高舉着朝河西騎兵沖去見到此景,那些河西騎兵立刻撥馬遠遁,唯恐逃得稍慢些,被步行的飛龍禁衛們追上剁成肉醬
“哈哈哈哈!熊樣!”衆禁衛和民壯們哄堂大笑,臉上寫滿了對河西軍的鄙夷
“早知這樣,不如把兵器随身帶回來了!化了能打好幾把犁杖呢!”民壯頭目魏風依舊心疼被丢棄在不遠處沙丘上的陌刀,小聲嘀咕
他那幅舍命不舍财的模樣,引發了更激烈的哄笑聲雖然此戰飛龍禁衛的損失也不小,剩下的也疲憊至極;雖然敵軍隻是暫時撤離,随時都可能再殺回來;可大夥卻個個信心十足能打敗敵人第一次,就能打敗第二次在瘋子校尉的帶領下,一切都有可能
喧鬧聲中,王洵的身影顯得極爲落寞稀裏糊塗赢了一仗,他心裏卻半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在他記憶當中,大唐邊軍可不是這般模樣周老虎、蘇慎行、趙懷旭、李元欽,個個都是響當當的漢子不會像古力圖這般冒充強盜在大漠中打家劫舍,更不會像其他河西将士這般,遇強則潰,身上連一絲軍人的榮譽感都沒有
即便是河西軍,也不該是這般孱弱王忠嗣做主帥的時候,曾經帶領河西将士先破吐蕃,再破吐谷渾天寶三年,長驅直入大漠,連破後突厥左廂阿波達幹等十一部殺其王,俘其後,将其徹底犁庭掃穴此刻距離王忠嗣故去還不到十年,昔日威震塞上的河西軍,卻已經爛成了一坨狗屎
這,到底是因爲什麽?
注:王忠嗣大唐名将,父戰沒後,被唐玄宗收爲養子與太子李亨交好曾任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統帥精兵二十六萬餘滅後突厥,威震邊陲後被李林甫誣陷,入獄出獄後不久病死時年隻有四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