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想要往安西去,我那裏是必經之路!”見王洵還是滿眼茫然,高适拍了他一巴掌,大笑撥轉馬頭
“唉!唉!”王洵終于确信自己沒有做夢,轉過頭,沖着身後同樣滿臉驚詫的弟兄們大聲命令,“再加把勁兒,咱們今天進陽關城休息吃飽喝足,明天再繼續趕路!”
“唉,好勒王校尉盡管先走一步,這兒交給我們幾個!”方子騰長長地舒了口氣,興高采烈的答應終于不用再疑神疑鬼了陽關城的守将居然是王校尉的熟人出了此城,便徹底離開了哥舒翰的地盤即便他跟楊國忠好得恨不能同榻相擁,也無法将大夥如何了!
“走啊,大夥加把勁兒,今晚有熱水洗腳了!”老周、老鄭還有一幹在沿途提心吊膽的飛龍禁衛們互相看了看,臉上都露出了輕松的笑容到底是王小侯爺,根子就是深,這麽遠的地方,也能碰到熟人
所謂陽關城,前身其實隻是一個稍大些的屯兵堡壘因爲堡外恰有一條雪水融化而成的大河經過,故而慢慢演化成了穿越大漠與戈壁灘的一處關鍵所在開元年間,大唐将士與後突厥狼騎在此地拉鋸大戰,熱血曾經一度将城外的甘泉河染成烈焰顔色爲了給前線将士儲備足夠的補給,此關多次被擴大、修葺,終于使其成爲絲綢之路上與玉門關并立的一座要塞
天寶三年,朔方節度使王忠嗣滅後突厥,犁庭掃穴将居延海到小海之間的數萬裏草場重新收歸大唐版圖陽關城的軍事使命也同時宣告結束,漸漸轉變爲一個商旅和行人補充糧食和淡水的落腳點後又因爲這條商道過于靠近雪山腳下的綠洲,沿途沙漠強盜和吐蕃慣匪襲擾不斷,商旅們甯願在北方繞一個大彎子,也輕易不敢再走,陽關城便一日比一日荒蕪下去(注1)數月之前,奉了河西節度使哥舒翰的将令,高适來此坐鎮憑着一身過人的本事和多年經營的人脈,想方設法重新修葺了城牆、倉庫、兵營和供往來行人租住的館舍、客棧,使得整個陽關城的面貌煥然一新
隐藏于附近的沙盜和吐蕃慣匪聽聞新來的陽關城守将是個詩人,以爲有便宜可占,糾結在一起到城外打草谷卻不料一腳踢到了鐵闆上,被高适親自帶領五百河西精銳在野戰中殺了個大敗,從陽關城一直被追至大漠深處,若不是秋雪突降,幾乎全軍覆沒
自此,沙盜和吐蕃慣匪再也不敢捋高适虎須從肅州至陽關城的商道重新暢通往來行人發現此城的士卒待人遠比玉門關那邊和氣,城門稅收得也更公道,一傳十,十傳百,短短幾個月,竟然将玉門關那邊的人流分了一小半過來,令陽關城重新恢複了勃勃生機
初來乍到,王洵當然不清楚這其中曲折與高适并辔而行,隻覺得所看到的一切都十分新鮮整齊幹淨的街道,錯落有緻的房舍,狹窄卻繁華的街市雖然不像長安城那般大氣,卻也沒長安城中那般壓抑沉悶仿佛一個剛剛從鄉村裏走出來的少年,身上的衣衫打滿了補丁,面孔和額角卻充滿了陽光
沿途不斷有人跑過來向高适躬身施禮,或者爲全身披挂的巡城士卒,或者爲頭頂氈帽的鐵勒牧人,或者爲從頭到腳包裹着布料的大食商販幾個不知道來自何方的化外蠻夷居然跪在路邊,伸手去撫摸高适靴子尖而周圍的侍衛也不驅趕,任由他們滿足了心願之後,默默讓開道路
“高大哥真是好手段,短短幾個月,居然能讓此間百姓對你如此崇拜!”王洵看得好奇,贊歎的話忍不住脫口而出
能讓王洵這個外行當面稱頌,高适聽在耳朵裏比收到同僚的們的一車贊許還要舒服,也不故作謙虛,大笑着回應道,“哪裏需要什麽手段!走在絲綢古道上,保命乃第一要務我能守護一方安甯,他們自然就真心感謝我要是哪天我被沙漠裏的強盜給打敗了,第一個向我丢吐吐沫扔石頭的,保準也是他們”
“啊!那他們可就太沒良心了!”王洵被高适坦率的話語逗得哈哈大笑從前跟後者一道喝酒談詩,佩服歸佩服,卻從沒覺得對方如此容易親近但在今天,他接觸到的卻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奇男子,而不是那個略帶一點點高傲且又老于世故的大詩人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了城中央的鎮守使衙門早有侍衛迎上前,替二人拉住馬頭高适甩镫離鞍跳下坐騎,回頭看了看,笑着提議,“在此城的西南角有一處兵營,你的人不妨先到那邊安歇幹糧和熱水,在夥房裏都是現成的我安排幾個弟兄照看一下,保管不會慢待了他們至于你小子,今天就睡在我的府衙中,很久沒聽到長安那邊的消息了,咱們倆今晚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場!”
“但憑高大哥安排!”王洵想了想,拱手緻謝,“還有哥舒大将軍派來的一隊兵馬,沿途多虧了他們處處照應高大哥如果方便的話.......”
“一塊兒住到兵營裏去好了”高适非常大氣地揮手在出城迎接王洵之時,他已經看到了那隊護送者雙方的級别相差太遠,根本沒必要在後者身上過多花費心思,“明天早上你出發之後,我再安排他們回去交差!”
“有勞高兄!”王洵再度拱手,正想回過頭去跟護送者們說幾句客氣話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意,帶隊的河西軍谷姓校尉卻主動追了過來,沖着高适大咧咧的拱手,“高參軍,某家這廂有禮了!”
“古魯圖?怎麽是你?”高适的眉毛瞬間向上跳了跳,低聲喝問很快,他的臉色又恢複了平靜,搖搖頭,繼續笑着說道:“既然你來了,就一起進來喝碗酒咱們兩個可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了!”
“不打擾了某家奉哥舒大帥的命令護送他們到這裏既然人馬都平安入了關,就沒某家什麽事情了某家這就回去向大帥繳令,高參軍,你好自爲之!”帶領護送隊伍的谷姓校尉涅斜着眼睛,仿佛跟高适有什麽過節般,把哥舒大帥四個字咬得極重
“那就恕不遠送了!”高适的眉毛又向上跳了跳,目光瞬間淩厲如刀
這可不是王洵記憶中那個彈劍做歌的高書記如果此刻手中有一把劍,王洵相信對方甚至會将其直接架在那個谷姓校尉脖頸上而後者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卻未必是高适的一合之敵
這種氣勢上的差距,遠非人力所能彌補在高适的怒目注視下,谷姓校尉竟然後退了半步,喃喃地辯解:“某家,某家也是奉......”
“回去交差!就說高某替你把人接下了!”高适聳了聳肩,慢慢收起怒火
谷姓校尉不敢再多廢話,沖着大夥抱了抱拳,轉身離開待他的身影去遠了,心裏隐約覺察出幾分不對勁兒的王洵猶豫了一下,低聲向高适問道:“高大哥,這個谷校尉是幹什麽的?怎麽有點兒不知道好歹?”
“他是突厥雜種!”高适向地上啐了一口,滿臉不屑“你甭理睬他這些家夥都是這般德行,就看不得别人給好臉色!”
“噢!”王洵皺着眉點頭,“怪不得他一路上都少言寡語的原來不怎麽會說漢話!安西軍怎麽會用突厥人,不怕他們賊心不死麽?”
“哥舒大将軍也是突厥人!”高适笑了笑,輕輕搖頭唯恐引起其他同僚的誤會,他又迅速補充,“但哥舒大将軍卻對大唐忠心耿耿突厥人中,大部分都是好的,隻有很少一部分不知道好歹這個古,姓谷的家夥便是其中之一!我跟他素來不對付,所以一見到他就來氣!”
“我看他也不太順眼不過,這一路上,還是要多謝他帶兵護送!”王洵展開眉頭,笑得滿臉陽光
如果沒記錯的話,高适以前的職位是哥舒翰私聘的掌書記而現在,其身上穿的是四品參軍袍服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的地位都遠遠比一個校尉顯赫有道是,玉石沒必要主動碰瓦片,身居要職的高适跟一個普通校尉斤斤計較,不太小家子氣了麽?
除非,姓谷的根本不是一個校尉或者.......王洵不敢再想,跟在高适身後,緩緩走入陽關城鎮守使衙門
大門吱呀一聲關緊秋日的陽光照在黃銅打造的門環上,反射出點點碎金
注1:小海,貝加爾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