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因爲王洵講義氣且出手大方,新兵營七旅二隊的弟兄們也很給他這個隊正面子每天的各項訓練完成得保質保量,在個别科目方面,甚至達到了全營最高水準樂得新兵營折沖校尉周嘯風咧開了嘴巴,逢人就吹,自己知人善任,爲飛龍禁衛軍培養了一隊精銳暗地裏,在物資給養調撥方面,也愈發向新七旅二隊傾斜羨慕得同旅的其他幾個隊正人人眼藍,天天偷着罵周老虎心眼長到了肩膀子上
過了數日,校閱如期開始皇帝陛下因爲臨時有事未能親臨,卻派了太子李亨帶領一幹文武前來檢視飛龍禁衛的整訓成果秦家兄弟的叔叔,還有馬方父親也赫然在随行之列這兩人平素雖然對王洵沒什麽太好的印象,關鍵時刻,卻依舊看在晚輩的顔面上顧及到了幾分香火之情不動聲色在旁邊品評了幾句,立刻令太子李亨目光集中在馬方和王洵二人所在了隊伍上
有長輩在點将台上觀望,王洵和馬方也都各自使出了渾身解數,把幾個月來的訓練成績,超常發揮到了十二分校閱完畢,王洵所在的新七旅二隊和馬方所在的新五旅四隊脫穎而出,都進入了全營前五之列王洵因爲協助上司訓練本隊士卒有功,再度高升一級,頭銜成了正七品上緻果校尉實職待新兵整訓結束後,根據飛龍禁軍的具體情況候補馬方則因爲被認出是當朝大員的兒子,小小年紀就放棄了錦衣玉食,主動從軍爲國效力,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褒獎當場賜予備身腰牌一面,明光铠一領,待整訓結束之後,便可到東宮就職(注1)其他在整訓中表現優異的軍官、士卒,也得到了升遷、賜甲、賞金等各種獎勵命令宣布,全場歡聲雷動全然忘記了半年之前,大夥私下裏是怎麽罵封常清和高力士兩個老家夥‘沒事找事,變着法子折騰人’的情景
校閱結束,幾乎每個受訓者都興高采烈新兵們立刻眼巴巴地盼着全營放假,好把心中的喜悅與自己的家人分享從飛龍禁衛和安西鎮調過來的老兵們則盼望着隊伍早日解散,大夥好帶着新到手的虛職,回軍中去謀取實缺偏偏兩位行事素來利落的主帥,這個時候突然又拖拉了起來隻是命令各團校尉帶領麾下士卒繼續訓練,鞏固先前取得的成果,卻遲遲不肯宣布大夥的去向
一鞏固就是一個半月,即便是性子再沉穩的人,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大夥知道王洵和馬方能跟上頭搭上話,便拐彎抹角找上們來,求他們兩個去周老虎那裏打探動靜王洵和馬方二人也急得百爪撓心,斟酌了片刻,便找了個由頭,往中軍位置走去
誰料素來很好說話的周老虎這回突然闆起了臉先把王、馬二人狠狠數落了一頓,讓他們不要恃寵而驕,忘記了軍營的規矩随後,看着二人手足無措的模樣,又忍不住心發軟,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你們兩個甭多打聽了就是我,也僅僅知道個大概回去等信兒,這種事情,本不是咱們武夫該摻和的,索性離得越遠越好!”
“離得越遠越好?”王洵和馬方相互對視,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疑慮不像其他人那般對時局毫無所知他們兩個,最初進入軍營的緣由,可就是爲了躲避京師中莫測風雲的帶着滿肚子疑團,二人悶悶地離開了中軍走在路上,卻再按捺不住,低聲議論了起來
“李相和楊國忠兩個不是握手言和了麽?”認爲馬方的消息總比自己靈通一點兒,王洵皺着眉頭追問
“我哪知道啊?”小馬方滿臉無辜,“我都快倆月沒回過家了即便能回去,以我阿爺那性子,會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訴我麽?”
“那倒也是!”王洵點點頭,然後又輕輕搖頭,“還沒完了呢害得大夥都跟着倒黴!”
張巡說過,朝廷上權臣内鬥不斷,實非社稷和百姓之福王洵、馬方兩個都是勳貴子弟,對于社稷和百姓的關心,遠不如自己的切身利益朝廷上的風暴再起,就意味着他們兩個在城裏合夥開的那些鋪面要受影響時局一日不甯,也就意味着他們兩個一日無法離開白馬堡,完不成各自最迫切的心願
“二哥,你說子達會不會比咱們知道的多一點兒?!要不,咱們到他那轉轉去?”任務沒完成,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受大夥的抱怨,馬方猶豫了片刻,再度提議
“嗯,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王洵想了想,點頭同意宇文至現在是封常清的親兵,作爲主将身邊的心腹,肯定能聽到許多不爲人知的内幕消息
想明白了此節,二人立刻轉頭去找宇文至費了好大力氣,才在軍需官那裏将對方尋到沒等開口說明來意,就被兜頭潑了一瓢冷水“你們兩個,這個接骨眼兒上亂竄什麽?還嫌自己不夠引人注目不是?趕緊回各自的營房去,沒事兒少往中軍晃悠!”
“嗨!你小子什麽意思?”馬方立刻就冷了臉,扯開嗓子,大聲反問“才攀上高枝,就嫌我們哥倆丢人了是不是?!誰稀罕找你啊,我們不過是來看看,某些人又被抓進大牢沒有?”
“你小聲點!”宇文至氣得兩眼直冒煙,“别拿好心當做驢肝肺!要是換了别人,我還懶得提醒他呢!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别人都能躲多遠躲多遠,就你主動往火堆上湊!”
“行,行,你厲害,行了!二哥,咱們走!”馬方越說越生氣,拉着王洵就準備離開
“我真是.......”宇文至見王洵的臉色也開始發陰,上前一步,拉住馬方的胳膊,“你真的以爲,陛下整訓飛龍禁衛,是爲了重塑京師武備麽?說實話,咱們這些人,從一進白馬堡大營,就已經成了别人棋盤上的子!”
“你說什麽?”作爲一直将白馬堡當做避難所的王洵和馬方兩個,宇文至的話無異于晴天霹靂雙雙瞪圓了眼睛,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對方陳述的是一個事實!
“我還以爲,你們多少會覺察到一些呢?!”宇文至低聲冷笑,四下看了看,繼續補充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過來!你們兩個,什麽時候能改改這種過了今天不管明天的性子!”
王洵和馬方被宇文至數落得直撇嘴,卻不由自主跟在了對方身後,三拐兩繞,來到一處堆放辎重的房間宇文至拉開門,自己先走了進去檢視了一番,然後探出頭來,沖着兩位朋友輕輕揮手,“進來,這沒人我跟你們一次說清楚,省得自己枉做小人!”
“你本來就不是什麽君子!”見宇文至模樣鄭重,馬方心裏已經信了三分,撇了撇嘴,低聲罵道
換做以前,宇文至肯定要反唇相譏這一回,卻難得地沒有報複将二人帶進房間内,仔細掩住了屋門,然後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你們倆想過沒有?去年怎麽高力士一出手救我,李林甫那邊立刻就偃旗息鼓了?!李林甫和楊國忠兩個王八蛋鬥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爲什麽太極宮裏的那位總是裝聾作啞?他老人家當年可是一登基就辣手除了太平公主的人,會那麽容易被臣下糊弄麽?”
“陛,陛下.......”提起大唐天子,王洵和馬方都不像宇文至那樣随意,不知不覺,已經用上了敬語“陛下因爲寵愛貴妃娘娘,所以懶于過問朝政!”這是民間的一緻看法,但現在說出來,卻明顯有些不靠譜
“難道是說,陛下,陛下手中缺乏可以調派的力量?”突然想到一個答案,王洵自己把自己給吓了一跳,話剛出口,就立刻用手掩住了嘴巴
“哼哼!”宇文至繼續冷笑,臉上卻露出了幾分贊賞意味,“至少,陛下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來控制局面李林甫執掌相權十數年,幾度逼得太子無力自保京兆尹王鉷身兼京畿及關内采訪黜涉大使,把京畿一帶除了禁軍之外的力量都握在手裏,偏偏又跟李林甫眉來眼去而禁衛軍恰恰又糜爛不堪,換了誰是太極宮裏那位,恐怕也.......”
全明白了全明白了刹那間,王洵猶如被閃電擊中,眼前白亮亮一片
其實,宇文至今天沒有說任何内幕,隻是比大夥多了個心眼,把最近半年多來發生的事情,慢慢穿成了串而已
秋天,高仙芝派遣封常清入朝獻俘在明知道安西軍剛剛在恒羅斯河畔經曆了一場慘敗的情況下,太極宮裏的那位,依舊将錯就錯,把封帥和其麾下數十名死人堆裏殺回來的百戰老兵留在了京城!
緊跟着,李林甫通過王鉷向楊國忠發難,卻因爲高力士的突然介入兒不了了之
高力士和封常清二人奉命重整飛龍禁衛,實際上,就等于将這支幾乎廢棄的武力,重新抓到了皇帝陛下自己之手
随即,飛龍禁衛通過公開比武招募和嚴格訓練的方式,力量得到了不斷加強
有人開始揣摩皇帝陛下的立場有人開始搖擺不定,有人開始悄悄改變選擇隻有王準那個笨蛋,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還借着父輩的力量狐假虎威
不對,那個笨蛋根本不是狐假虎威,而是狗急跳牆去白荇芷處飲酒作樂的幾個纨绔,肯定聽說了什麽驚天秘密,所以,他們幾個先後橫死爲了以防萬一,王準一定要控制住白荇芷
卻萬萬沒想到,在關鍵時刻,自己憑空橫插了一杠子,将王準派來的三名刺客殺死了兩個,活捉了一個
活着的那名刺客進入白馬堡後,就銷聲匿迹
長安南門外的一場沖突,将京兆尹之王鉷手中力量的真實情況,暴露無疑與王鉷手中力量外強中幹相對應,飛龍禁衛軍卻在封常清的整訓下,脫胎換骨
如今,飛龍禁衛校閱結束,真實情況,想必已經通過太子之口送入了皇宮深處太極宮裏的那位聖明天子,此時已經完全有了控制局面的把握!
所以,飛龍禁衛這把利劍,懸而不落一落,便将流血漂杵!
半年多經曆的事情接踵從眼前晃過,晃得王洵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淋漓他發現自己真的太簡單了了,的确像宇文至斥責的那樣,過了今天不管明天!早就深處漩渦當中,幾乎不小心經曆了其中的每個細節,卻始終懵懵懂懂,對危險一無所知
站在王洵身邊,馬方此刻也是目瞪口呆校閱的當天,得到了太子殿下欽賜的備身腰牌,他還爲此歡呼雀躍萬萬沒有想到,從接過腰牌的那一瞬間起,他已經将自己的家族,直接拖入了這場權力争鬥中!
京師裏的龍争虎鬥,失敗者,肯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他和王洵都是稀裏糊塗卷了進來,腳步越陷越深,越陷越深,卻如同夢遊一般懵懵懂懂
他和王洵如同兩粒棋子站在黑白經緯之間咋咋呼呼,卻不知道,執子者隻要輕輕一揮手,就可以将他們統統掃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事實上,在這一刻,他們都是小孩子,天真善良的小孩子!
注1:備身,皇帝和太子的貼身侍從武官級别有千牛衛将軍,千牛備身、備身左右、備身、主仗等,分别爲從三品将軍到七品帶刀侍衛實際權力不大,但因爲在皇帝和儲君身邊,升遷機會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