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坐在馬鞍上,王洵根本無法躲閃隻好先放棄對王準的追擊,兩腳用力踩緊馬镫,長身直臂,雙手向斜前方猛托耳畔隻能“嘭”的一聲悶響,西域壯漢的前臂與王洵的雙掌碰了個正着雖然大部分撲擊之力都被王洵用巧勁化掉了,剩下餘威依舊壓得王洵的身體晃了晃,一屁股坐回了馬鞍之上
“一齊上,一齊上!殺了他們!”被這幾下兔起鹘落驚得魂飛魄散,衛尉少卿王準不顧一切地命令對面除了秦氏兄弟外,其他人的背景都可以忽略不計隻要把白荇芷趁亂掠走或者弄死,剩下的事情就可以算作兩波公子哥爲了一個歌女争風吃醋而大打出手雖然傳揚出去,對自己和父親大人的名聲有損,甚至會影響到自己今後的仕途升遷,但比起抄家滅族的慘禍來,些許名聲又能算得了什麽?
他如意算盤打得清楚,怎奈胯下坐騎實在跑得太“慢”了些堪堪就要與沖上來的惡奴們彙合到了一處,腦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想跑,哪那麽容易!”卻是雷萬春見事情緊急,受到了那名西域壯漢的啓發,直接甩開坐騎,腳踹馬鞍,從半空中撲了過來
“救......”衛尉少卿王準大聲呼救,真的是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四品高官的顔面聲音剛喊出了一半,便噶然而止,整個人被雷萬春如老鷹拎小雞一樣拎着從空中落下,脖頸處因爲衣服緊勒而透不過氣,痨病鬼般的面孔憋得通紅
“想讓他死,爾等就再上前一步試試!”雷萬春一手抓住王準的後脖領子,另外一隻手提着他的腰帶,大聲斷喝他長得身形魁梧,手長腳長,而衛尉少卿王準又恰恰因爲好色無度淘空了身體兩相比較,就像一棵生機勃勃的千年古樹之上吊了具風幹屍首,要多凄慘有多凄慘
已經圍攏過來的惡奴們見狀,紛紛撥馬閃避個别愣頭青抽出尖刀想捅雷萬春個措手不及,卻被雷萬春直接拿王準當盾牌擋了回去惡奴們趕緊收刀,甯可傷了自己也不敢傷了少主卻吓得王準兩眼緊閉,雙腿抽搐,一泡尿水再也憋不住,滴滴答答透過錦袍淌了下來
“腌臜貨,這般模樣也好意思站立于朝堂之上!”鼻孔中聞到一股騷臭之氣,雷萬春皺了皺眉頭,低聲斥罵單手扯住王準的腰帶,盡量将對方拎得與自己遠些,一邊大步前行,一邊左右舞動每前進一步,跟着王準來的惡奴們就後退一步十幾步過後,一幹惡奴皆吓得閃到了路邊,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低頭耷拉腦袋,連看都不敢再向雷萬春這邊看一眼
隻有跟王洵拼命的那個西域惡漢,根本不管背後發生了什麽變故,仗着自己在馬下變招靈活,而王洵的身體一時難以離開坐騎,雙拳一刻不停地往王洵下三路招呼本指望三下兩下擒住王洵,解決戰鬥卻不料王洵雖然也是個纨绔子弟,卻不像他的主人那般不堪一擊雙手在身前身後左撐右擋,被逼得很是狼狽,卻沒讓對方占了到絲毫實質上的便宜去
假裝沒聽見雷萬春的威脅,那西域壯漢還想繼續糾纏,至少要把王洵抓住換回自己的主人從雙方交手之時起便一直護在白荇芷身邊的南霁雲卻看得不耐煩了,拉過兩名秦府健仆,将白荇芷擋在中間随後一聲長嘯,輕飄飄跳下坐騎,一拳沖西域壯漢的後心打去
“你耍賴!”明明自己這邊已經輸得無可再輸,壯漢卻反咬一口丢下王洵,雙手來抓南霁雲的胳膊南霁雲怎肯被他抓住,腳掌發力,飄然而退躍開數步,低聲喝道:“蠢材,你再不停手,你家主人就死定了!”
既然已經豁出去了臉皮裝傻,那西域壯漢就不在乎再多丢人見南霁雲長得眉清目秀,一副翩翩公子哥模樣,料定他不會比王洵力氣更大口中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雙手沖對方肩膀搭了過去
這回,不光是秦國用、王洵等人忍無可忍,就連他們自己的同伴也看不下去了,紛紛張開嘴巴,大聲喝止,“萬俟,趕緊住手,小公爺快被人掼死了!”(注1)“沒分出勝負!”被喚作萬俟的西域壯漢頭也不回,隻想把南霁雲搬住肩膀摔倒遇到這麽一個蠢貨,南霁雲氣得直搖頭雙手平舉,截住對方的手腕,順勢斜帶,腳下使了一個絆兒,連衣服都沒被碰到,就将對方摔了出去
“蹬,蹬,蹬”那名叫萬俟的西域壯漢踉跄數步,一頭紮進了官道旁的雪地裏,摔了個鼻青臉腫頂着一腦袋白雪沫子掙紮着擡頭,他還想再看看有沒有下手偷襲的機會馬方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将彎刀往其脖頸處一壓,“有本事你就繼續擡頭,看我敢不敢把刀刃按下去!”
“啊!”那西域壯漢萬俟脖頸吃痛,爬在雪地上不敢再動彈小馬方得勢不饒人,沖着對方的胖胖的屁股狠踹了兩腳,一邊踹,一邊大聲罵道:“胡虜就是胡虜,你家主子的死活,難道你一點兒也沒放在眼裏麽?”
眼看着一場血淋淋的火并,瞬間就變成了一場鬧劇躲在官道兩旁野地裏的過客們顧不得害怕,紛紛大笑了起來畢竟在衆目睽睽之下,張巡不想鬧出人命策動坐騎向前走了幾步,沖着雷萬春喊道:“老雷,小心些,别真的摔死了他!”
“你放心,這種貨色,雷某殺他都嫌手髒!”雷萬春點點頭,大聲答應手臂回轉,再度由單手斜舉改爲雙手平端,隻聽“哎呀!”一聲,衛尉少卿王準終于哭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遠處的過客們笑得前仰後合,沒想到平素令京師百姓聞名色變的酷吏王鉷,居然養了出如此一個膿包兒子聽到周圍的笑聲,王準哭得愈發傷心,一邊手腳亂蹬,一邊大聲威脅道:“放開,趕緊把我放開,否則,你們幾個誰也甭想逃得掉”
“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如何脫身!”雷萬春将手臂微微向高提了提,吓得王準又是一陣幹嚎哭夠了,發現對方沒有将自己活活摔死的意思,膽氣瞬間再爲一壯扯開嗓子,大聲叫嚷:“姓秦的,老子今天記住你們哥倆了有種你就叫人殺了我,否則,隻要我活着,你們哥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
“與秦家兄弟無關!”雷萬春手指稍稍用力,頃刻便把王準的胡言亂語憋了回去,“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河北雷萬春是也向來是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今天就把這條命豁出去了,看你王家怎麽讓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說罷,在路邊尋了塊青石,将王準高高舉起,作勢欲擲手指間卻又悄悄松了松,給對方留出了呼吸的空間有道是,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聽雷萬春說得狠辣,王準吓得哇哇雙手亂揮一邊掙紮,一邊哭着喊道,“别,别我求您了别摔,别摔,我服了還不成麽?”
“哈哈,哈哈哈哈”,周圍看客們笑得直捂肚子一幹惡仆也轉過臉去,唯恐繼續看到自家少主如何丢人俯在地上的西域壯漢萬俟更是無地自容,幹脆把頭紮進雪裏邊,裝作什麽都沒不見
哄笑聲中,雷萬春将王準的身體放低了些,沉聲問道:“真的服了?”
“服了,服了,心服口服!隻要壯士你今天放過我,咱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唯恐一個回答不對,就被人拿腦門跟青石比誰硬,王準連聲叫嚷
“沒發生過,說得輕巧!”雷萬春低聲冷笑,将王準瞬間又舉了起來,“那我妹子今天早晨被你派人追殺,這筆帳該怎麽算?你剛才不說他是你家逃妾麽?賣身契在哪,掏出來給大夥看!”
“沒有,沒有,我信口雌黃,您老别跟我一般見識行不行?”王準吓得兩眼緊閉,眼淚鼻涕一起往外淌
“哼哼!”雷萬春冷笑兩聲,不置可否
“饒命,大俠饒命!”王準立刻吓得一激靈,讨饒的話沖口而出,“今天的事情,全都是我的錯您老别跟我一般見識您妹子受了驚吓,我十分過意不去願意拿出錢來給她壓驚十吊,不,一百吊,您老抓穩了,我求您了!”(注2)一百吊錢,已經夠京城中等人家花銷四五年了雷萬春對于錢财沒什麽概念,目光悄悄轉向了張巡探花郎張巡本來想見好就收,免得日後惹得京兆尹王鉷瘋狂報複見到王準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軟,笑了笑,低聲道:“一百吊,你當白行首沒見過錢麽?她一曲清唱,恐怕也不止這個數你今天當衆恐吓她,讓她日後怎敢再于人前露面?不拿一千吊錢出來賠罪,我等今日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必須替白行首出了這口惡氣!”
“别,别,一千吊,一千吊,我賠,我賠!”王準求生心切,根本不在乎拿出多少錢,反正過後他直接一賴,誰也不敢到太原公府上讨還
雷萬春跟張巡相視而笑,将手慢慢放低了數寸,繼續逼問:“一千吊,你現在就拿在場這麽多人都聽見了,休想回頭就賴賬!”
“我,怎麽可能随身帶那麽多錢啊?”王準的鬼心思被人戳破,哭喪着臉求肯
“立字據,然後找人擔保說你誠心悔過,不會再蓄意找大夥麻煩也不會仗着家族勢力賴賬”雷萬春想了想,低聲命令
“我,我找不到保人”聞聽此言,王準嘴巴一咧,又哭了起來随身帶來的家奴,肯定沒有替他做擔保的資格秦家哥倆被他剛才的話得罪透了,當然也不會多管閑事剩下的宇文至、馬方,還有遠處看熱鬧的路人,要麽跟他素不相識,要麽跟他有過節,看笑話還來不及,誰肯主動惹這個騷
正哭哭啼啼間,不遠處突然閃出一個俏麗的人影“我給他擔保,雷壯士你看行麽?”
“你!”聞聽此言,雷萬春登時一愣雙目圓睜,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來者不是别人,正是幾個月前跟大夥有過數面之緣的公孫大娘先沖着衆人擺擺手,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暗示,然後笑着走到雷萬春近前,踮起腳尖,往王準臉上瞅了瞅,接着退開數步,笑着問道:“衛尉大人,您想必不會事後賴賬,讓小女子無法見人?”
王準的主要職責就是協助賈昌訓練鬥雞,跟經常出入宮廷的公孫大娘非常熟悉唯恐對方信不過自己的人品,扯着嗓子大聲保證,“大姐,公孫大姐如果肯幫忙,我這輩子忘不了您的好處!我發誓,我拿王家的列祖列宗發誓!”
公孫大娘笑了笑,輕輕搖頭,“那到不必了你今後别再找白妹妹的麻煩就行了貴妃娘娘新譜了個曲子,正尋白妹妹去給她對詞呢?若不是碰到了她的貼身丫頭,我還真沒想到小公爺您膽子這麽大!”
“呃——”王準吓得一口氣沒喘過來,差點沒當場死掉所謂貴妃娘娘譜的曲子,十有**都是出自當今皇上陛下之手如果被皇上陛下知道自己準備搶他的歌姬,王家勢力再大,恐怕也得被連根拔了
想到這兒,他不敢再怠慢,立刻連連點頭“不敢了,不敢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這次的确是我喝酒上了頭,大白天撒酒瘋賠多少錢,我都願意!”
“我不要你的錢!”白荇芷的聲音突然從人群中傳出來,令王準如聞天籁分開人群,她策馬慢慢向前走了十幾步,來到雷萬春身邊,低頭看向在半空中掙紮的王準,“衛尉大人擔心的事情,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小女子賣唱爲生,每天接待的客人數以十計要是誰說的話都能記在心裏,就是累,也早給累死了!”
“謝謝,謝謝白行首!”聞聽此言,王準心裏愈發高興不管白荇芷的話是真是假,既然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出來,日後肯定不會出面告發王家的圖謀早知這樣,自己又何必苦苦相逼?弄得滅口不成,反而在大庭廣衆之下丢人現眼
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白荇芷繼續說道:“但是,小女子相信,擡頭三尺有神明想要滅口的話,最好的辦法是當初什麽虧心事都沒有做否則,即便小女子不記得你擔心的是什麽事情天知,地知,你自己心裏也放不下!”
“那是,那是!”王準居然難得臉紅了一次,喃喃回應
既然話都已經說道這份上了,雷萬春也懶得再跟對方糾纏哈哈一笑,雙臂用力,“枉你是個四品高官,還沒一個小女子懂道理”笑罷,手指一松,将王準像垃圾一般丢了出去
“啊——”半空中,衛尉少卿王準厲聲嘶嚎本以爲自己這回死定了,誰料屁股底下突然一涼,整個人落在一片未化的積雪上,慘叫着向前滑去
衆家奴趕緊一擁而上,将王準用力攙起被自己人圍在中間,喘息了片刻,衛尉少卿大人才終于确信自己活着脫離了危險,回頭看了看王洵、雷萬春一衆人等,鼻孔中輕輕冷哼
雷萬春的目光如電一樣掃了過來,吓得他立刻又堆出了一幅笑臉,“多謝,多謝雷大俠大度,今天的事情,您老既然不打算追究了,能不能把那個奴才也一起放過來!”
“誰?”雷萬春回頭張望,這才看見馬方刀刃下還押着一個笑了笑,低聲命令,“馬小子,把那個蠢貨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