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自己疏忽了,幾個月來一直沒給對方寫信,王洵感到心裏内疚,回頭向軍營門口望了望,确信沒人在看自己的笑話上前幾步,柔聲問道:“姐姐怎麽到這裏來了?這大冷天的,你穿了這麽少,也不怕凍到!”
“我,我......”白荇芷一張口,眼淚立刻滾了滿臉,“除了到這兒,我還能在别的地方找到你麽?我,我一個風塵女子,連你們家的門兒......”
話說到一半,已經泣不成聲婢女小萍兒立刻又将話頭接了過去,氣憤填膺的指責,”招呼也不打一個,你就消失了害得白姐姐日夜替你擔心想到你們家去問問,那些仆人卻個個像惡狗一般,根本不準我們靠近要不是昨天下午我碰巧在街上看到了馬方,姐姐還不知道要爲你擔心到幾時呢!”
“别說了!”白荇芷擦幹了眼淚,輕輕扯了小婢女衣袖一下,制止了對方“是我自己傻,怪不得别人!”
說罷,又是以手拭淚,無語凝噎
聞聽此言,王洵心裏的内疚感愈發加重了幾分雲姨對白荇芷的态度,他早就心知肚明小丫頭紫蘿平素甭看在自己面前文文弱弱的,轉頭對上白荇芷主仆,恐怕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再加上小萍兒這笨丫頭在錦華樓仗着女主人的勢頭跋扈慣了,根本不懂得富貴人家對歡場歌姬的真實看法主仆冒冒失失闖入了崇仁坊這個地界兒,恐怕瞬間就一個跟頭從雲端栽到山溝底下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輕輕搖頭看看四下除了自己和前來接自己回家的小厮王祥之外沒有外人,上前幾步,輕輕拱手,“的确是我不好,姐姐原諒則個”
這句話說得實在太沒誠意了些,白荇芷看了看他,輕輕搖頭“我不敢怪你,隻怪我自己笨,一直.......”
話音未落,眼淚又是先流了下來見白荇芷委屈成了這般模樣,王洵心裏好生憐惜有心立刻将對方攬在懷裏,低聲撫慰,卻耐着自己身上這身戎裝,不敢被人看了笑話去一時間,居然想不起太合适的安慰話,楞手楞腳地站在了當場
沒想到自己哭時,王洵居然連句服軟的話都不肯說白荇芷登時有些失望,心裏忽然變得空落落的,仿佛有什麽東西飛走了一般,怎麽抓也抓不住
這一下,原本裝出來的三分委屈,也變成真的了眼淚越湧越多,竟是再也止不住沒想到,令人她更加失望的事情緊跟着就發生了,一向聰明的王洵在旁邊居然給哭得手足無措,想了好半天,終于才憋出了一句,“姐姐不要哭了!這兒風大,咱們先回城去有什麽話,咱們待會兒慢慢說!”
白荇芷慢慢張開淚眼,默默地看了看他,搖搖頭,默默地轉身向馬車方向走王洵讪讪地笑了笑,邁開大步跟了上來,伸手去拉白荇芷的胳膊“姐姐慢些,前幾天剛下過雪,小心路上滑!”
白荇芷用力甩開他的手,低聲呵斥,“别拉拉扯扯的,我摔死了,與你何幹?”
若是放在幾個月前,王洵肯定會像塊牛皮糖一樣貼上去,順口抛出一大堆甜言蜜語,将對方哄得破涕爲笑而今天,那些熟悉的招數卻突然變得生澀起來,他隻是讪讪地把手松開,陪着笑臉說道:“怎麽會與我無幹姐姐大老遠到這裏來,不就是爲了看我麽?”
白荇芷心裏失望越積越濃,越積越濃,慢慢地變成了絕望全變了,王洵早就不是當日的王洵,隻是自己可笑,還一直想着如何像藤蘿一般攀住他想到這,白荇芷停住腳步,貝齒将下唇咬得通紅,“我今天到這裏來,的确是爲了看你!我看過了,知道你很好所以我該走了王小侯爺,你老千萬别跟過來!免得我一個風塵女子,阻礙了你的前程”
說罷,雙手掩面,加快速度向馬車跑去
“姐姐這是什麽話!”王洵被說得楞了楞,張開問道“我幾時把你當做一個風塵女子來!不過是最近訓練忙......”
白荇芷的腳步明顯停頓了一下,想再說些什麽,瞬間卻又發覺自己說什麽好像都沒有用了以前的王洵,看到自己落淚,就會不顧一切沖上前,用盡渾身解數哄自己可今天,他好像什麽都忘了
這種陌生的感覺,令白荇芷格外惶恐找個合适時機嫁入王家,做他最寵愛的女人,結束風塵生涯幾乎是她最近一年來全部努力的目标如今,這個目标突然變得遙不可及照現在這樣子,即便嫁入王家,恐怕也難逃人老珠黃後被轉手送給别人的命運‘他還沒有長大,你今後有哭的時候’公孫大娘的忠告在耳畔響起,聲聲猶如驚雷,敲打得她幾乎連逃走的力氣都要失去了
見到女主人幾乎是小跑着奔馬車而去婢女小萍猝不及防,這可不是主仆二人事先商量好的花招之一用力跺了跺腳,她提起裙子随後緊追一邊追,一邊低聲喊道:“小姐,小姐,慢一些,不值得爲這種人傷心他就是塊榆木疙瘩......”
“麻煩你閉一會嘴!”王洵早就看小丫頭不順眼了,聽了這番話,終于忍無可忍,“我跟她怎麽樣,是我跟他的她事情關你個小丫頭什麽屁事再啰嗦,信不信我知會紅姑把你賣了!”
“你......”婢女小萍扭過頭來,想要反唇相譏,突然意識到王洵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吓得楞在了原地,大氣也不敢出
以前覺得這小丫頭心直口快模樣挺可愛,幾個月不見,卻突然變得很讨厭對方的尖牙利嘴的模樣,輕輕皺了皺眉頭,王洵繼續命令:“騎我的馬,跟王祥一起走!馬車裏沒有你的地方了,别再過來添亂!”
若是換做幾個月前,小萍兒才不聽他的安排早就豎眉瞪眼,護巢母雞咋呼起來了但是今天,她卻從王洵的言談舉止中,敏銳發現了一股從沒有過的威嚴,眨了眨眼睛,低着頭閃到了路邊
“你,護送萍兒回錦華樓,路上走得慢些”王洵瞪了在旁邊偷笑的小厮一眼,繼續替大夥安排
小厮王祥不敢違拗,将自己的坐騎讓給婢女萍兒,翻身跳上王洵平素用的大宛良駒用屁股在雕鞍上颠了颠,美滋滋向萍兒發出邀請,“走,我家大人和白行首的事情,你以後别瞎跟着摻和了!”
“德行!”剛剛在驚愕中回過神來的婢女小萍沖他翻了翻白眼,怏怏地爬上了爲自己空出來的坐騎
轉眼之間,衆叛親離發現此節,已經逃入馬車的白荇芷愈發覺得軟弱無助雙手用力捶打車廂,哭着命令,“老周,趕車,走,帶我離開這兒!”
“駕!”車夫老周用力抖了下缰繩,卻沒有松開屁股旁的車閘馬車晃了晃,帶着吱呀聲開始起步,速度慢得如同烏龜在爬
王洵向老周投去了感激一瞥,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車門前,用力拉住把手,“姐姐,開門我上去跟你慢慢說這是軍營門口,被人瞧見不好看!”
白荇芷撲到車門前,用盡全身力氣壓住裏邊的把手不放,“那自己走好了追我做甚松開,趕緊松開别讓人看見,耽誤了你的前程!”
“嗨!”王洵低聲歎氣再度四下張望,确認沒有人偷偷看自己的笑話猛然一晃肩膀,将整個車門直接給從車廂上拆了下來在内邊壓住把手不放的白荇芷來不及做出反應,一頭栽出了車外
“啊——”她發出一聲尖叫,本能地松手閉眼意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額頭所觸處又暖又柔,鼻孔裏亦充滿了濃烈的男人氣息
“嘿嘿嘿嘿!”伴着一陣得意的奸笑,然後身體又是一輕待白荇芷恢複了正常知覺,人已經被送回了車廂裏,王洵寬闊身軀也跟着踏了進來,順手用破門擋住了車廂口
“無賴,下去!”白荇芷手腳并用,試圖将王洵打下馬車
這點兒力氣,跟捶背差不了多少王洵寬厚地笑了笑,沖着前方低聲命令,“老周,回錦華樓小心趕車!”
“坐好了啊,白行首!”早就看慣歡場風雲的車夫老周笑了笑,輕輕松開車閘車輪立刻慢慢開始滾動,碾碎冰渣的“咯咯聲”,如同輕笑一般鑽入人的耳朵
白荇芷發洩了一會兒,終于打得累了認命抱住自己的肩膀,對着車廂角垂淚
“唉!”背後又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帶着點兒無奈,同時也帶着一點兒遷就白荇芷突然想回頭看一看,幾個月不見的王洵到底變成了什麽模樣?爲什麽自己一向百試不爽的招數,今天徹底失了效?反而從一見面開始,自己在氣勢上就已經輸了三分,以至于最後幾乎潰不成軍
就在她默默地給自己恢複信心之時,背後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依舊帶着一點點稚嫩,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增添了許多男人特有的粗啞,“姐姐别生氣,行麽?沒有通知你就進了軍營,的确是我的錯可我也并非故意冷落你,當時爲了救宇文子達,我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随後就被雲姨托了關系,強塞進了軍營裏來避禍!”
聽見王洵的語氣越來越溫柔,已經完全失去了自信的白荇芷瞬間又恢複了幾分鎮定,抽抽鼻涕,低聲數落:“四個多月呢,四個多月,你就一張紙片都沒功夫寫?”
這個,的确是王洵的錯誤他沒有任何理由抵賴但實話實說,未免太傷人心猶豫了一下,他讪笑着解釋道:“入營的第一天,我就想給你寫信來着可沒等把紙筆拿出來,就被趕鴨子上架做了隊正每天不但自己要努力訓練,還要盯着屬下五十多名比宇文子達還賴的家夥無論是我自己疏忽了,還是他們出了錯,一旦被上司抓到,責任就全讓我來背!”
這是白荇芷從來沒聽說過新鮮事,立刻令她的哭聲減弱了幾分王洵見到自己的奇招見效,頓了頓,繼續順嘴胡編:“抓住一次,就是五十軍棍打得人皮開肉綻,然後用冷水潑醒了,還得繼續訓練......”
白荇芷吓得一哆嗦,頭立刻轉了回來,瞪着淚汪汪地眼睛在王洵身上來回檢視,“你挨軍棍了,打在哪兒疼嗎?”
“沒挨多少下!”既然已經開了頭,王洵慢慢又找回了數月前的自己有點生澀,但很快就變得輕車熟路,“挨打時,我就想着姐姐的歌聲想着想着,就不那麽疼了!”
謊話雖然是臨時編出來的,卻将白荇芷感動得一塌糊塗“你受苦了!”用手一邊抹淚,一邊将王洵的臉扳向自己,“姐姐錯怪了你,姐姐還以爲.......”
“我的确該寫信給你的可實話實說,又怕你替我擔心!”越來越熟練,王洵終于把另外一個自己完全給找了回來雖然心裏邊帶着一點點愧疚“想來想去,還是準備把這一段日子先熬過去,然後再讓你看看我幾個月來有什麽變化!”
“二郎的變化可大了!”白荇芷将王洵的臉轉向車窗,借着穿過窗簾日光細細查看,“變得差點讓我不認識了!”這是一句實話,就在剛才,她幾乎認爲已經完全失去了王洵雖然以前她自己也認爲,跟王洵之間的種種,多半是看在他的家世上曲意逢迎,并沒付出多少真情可當發現對方完全脫離掌控的一刹那,她的心居然就像碎了一般疼
也許,這就是孽!她輕輕歎了口氣,任憑馬車将自己拉向任何方向
酒徒注:中秋佳節,祝大夥節日快樂,花好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