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時間已經到了正午,他知道自己今天可能又白跑了無可奈何地罵了幾句髒話,騎着馬垂頭喪氣往張巡居住的館驿方向走才走過隆政坊,前面的街道便被一大堆官差給堵了個水瀉不通隻好罵罵咧咧地跳下坐騎,拉着馬缰繩從隆政坊後邊的街道繞行堪堪行了十幾步,卻又看到又幾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哭哭啼啼地從頒政坊方向跑了過來
“這是怎麽了,亂七八糟的!”王洵看得眉頭直皺,信手拉過一個店小二模樣的看客,低聲問道
那名店小二被他扯了一個趔趄,瞪圓了眼睛剛要發作看看對方身上的服飾,立刻又換了一幅笑臉,“公子爺,你沒聽說啊,隆政坊那邊出了大熱鬧了永安郡主家被抄了,據說是與李左相當年的案子有牽連後邊随州刺史家二女兒剛剛跟永安郡主家的小侯爺定了親,說好了下個月過門此刻男方家遭了災,女方家聞訊便鬧着要退婚但那個女兒不肯,家人一不留神,她便偷跑了過來,說是要跟未婚夫婿福禍與共坐牢還有媳婦陪着,這等好事兒天底下哪找去?官差沖她呵斥幾句,結果她就一腦袋撞在了石頭獅子上啧啧,花骨朵一樣的一個小娘子,啧啧,可惜了兒的了!”
“李左相?”王洵對這個發生在天寶六年的案子約略還有點印象,“那不是過去四五年了麽?怎麽到現在還沒完了!”
“是啊誰知道呢?”店小二模樣的人咧着嘴苦笑半是爲死去的那個小娘子惋惜,半時爲京城裏的風雲變幻而感到無奈抄一個郡主家不要緊,可街市上至少又要冷清小半個月自己就靠在酒館裏給客人伺候湯水賺點兒房租錢,這下好了,眼看着全家人就得睡大街了
“嗯”王洵點點頭,順手将十幾個銅錢塞進了店小二手裏正在唉聲歎氣的店小二吃了一驚,趕緊躬身作揖,“使不得,使不得幾句話,哪能讓公子您賞這麽多!”
“我家小侯爺賞你的,你就拿着!”自己家主人當了軍官,小厮王祥也覺得底氣壯,看了店小二一眼,大聲說道
“謝,謝侯爺,謝謝侯爺!”得知自己真的遇上了貴人,店小二更是作揖不止
王洵瞪了王祥一眼,拉着缰繩默默走出看熱鬧的人群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左相李适之素來有老好人之名,在位數年,終日喝酒買醉,從來不敢跟李林甫起沖突可即便這樣,四年前他依舊被李林甫給逼得仰藥而死并且人死後家族也受到了牽連,唯一的一個兒子在替父親奔喪的路上,也被李林甫的爪牙活活打死
正感慨間,背後突然有一輛裝飾得極爲俗氣的馬車慢慢快速跟了過來聽到吱吱咯咯的車輪聲,王洵本能地閃到路邊車輪聲卻在他面前嘎然而止,車廂門迅速被推開,一個侏儒笑着沖他拱手,“小侯爺,真巧,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了你!”
“原來是賈前輩啊,今天真巧!”王洵眉頭輕輕一挑,然後抱拳還禮
“不敢,不敢!”侏儒笑嘻嘻的擺手,“賈某不過是入道比較早而已,當不得二郎的前輩能上車來一叙麽,你的馬太高,我跟你并辔而行,得一直仰着脖子!”
前天夜裏,雷萬春就是上了這個小人的當,趁着醉意去夜探薛宅,才中了對方的毒箭想起此事,王洵就恨不能将對方從車廂裏拽出來,按在地上痛打一頓但轉念想到賈昌既然能挑撥雷萬春去夜探薛家,肯定也能猜到薛榮光遇刺的案子與雷萬春有關,現在無論如何都不能跟他起了沖突,隻好點點頭,低聲答允,“也好,我正騎馬騎累了呢到你的車上歇歇,也能緩一口氣兒!”
說罷,将馬缰繩往背後一丢,縱身跳上了賈昌的馬車
不得不承認,姓賈這家夥人雖然長得龌龊了些,卻是非常懂得享受這輛雙輪馬車被他将車廂加寬了一半,裏邊擺了一大張胡床,還能餘出很大空間胡床前,又專門安裝了一個矮幾,一個書架,一個洗手的臉盆架,一個放衣服的壁櫥兩名十三四歲的新羅婢女跪在矮幾前,将矮幾上的葡萄剝了皮,一粒粒擺在銀盤子上
車廂門一關,裏邊外邊就被隔離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外邊那個世界哭聲凄凄慘慘,時斷時續裏邊這個世界卻紙醉金迷,香豔無邊伸腳向其中一個新羅婢女腿上踢了踢,賈昌低聲命令,“去,到那邊給小侯爺揉揉腳如果伺候好了,今晚我就把你送給他暖床!”
那新羅小婢一愣,随即眉梢湧起一絲狂喜快速挪動膝蓋來到王洵身邊,伸手便去脫他的靴子
“前輩盛情,小弟心領!但小弟家中已經人滿爲患了,實在不敢再接受這份厚禮!”王洵見狀,趕緊抱拳辭謝外邊剛剛答應納了白荇芷,家中還有一個紫蘿,再弄個新羅小婢暖床,王家的熱鬧可就大了雖然前兩個人都是溫柔性子,在自己面前未必會喝無端飛醋可哪天自己不在家,新羅小婢女“不小心”掉進池塘淹死了,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算積德行善,自己還是敬謝不敏了好歹那也是一條性命,不能當做蝼蟻不是?
賈昌看了看他,呵呵呵笑了起來,“不是說真才子自風流麽?明允怎麽跟我客氣了起來?!”
“王某書沒讀過幾本,當不起什麽才子!倒是前輩,一身本領着實令人佩服”王洵搖搖頭,笑呵呵地恭維
賈昌突然冷了臉,歎了口氣,幽幽問道:“省卻前輩兩字,稱我一聲賈兄,難道就那麽難麽?”
賈昌因爲訓練鬥雞有方,被賜予了朝請大夫的散職但自從二人相遇以來,王洵卻一直以“前輩”兩字呼之,明顯是因爲跟對方有隔閡此刻被人家當面點了出來,臉上不禁一熱,讪讪笑了笑,低聲解釋道:“王某素來也喜歡訓練鬥雞,所以叫你一聲前輩,并非刻意疏遠既然賈兄不喜歡這個稱呼,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才對麽?否則,我還以爲你瞧不起我個子矮呢!”賈昌立刻又笑了起來,低聲抱怨
“不敢!”王洵立刻出言解釋,“王某雖然沒什麽本事,卻也不會以貌取人!”
“是我多心了!”賈昌笑着承認,“她們兩個隻能聽懂很簡單的幾句唐言,完全可以當做啞巴這車廂夾層用了棉花,裏邊的說話,外邊基本聽不見!”交代完了,他又快速補充道:“前天半夜薛宅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楊國忠跳出來把事情攬了過去,但具體動手的是誰,想必明允心裏跟我一樣清楚!”
跟這種身體裏裝着顆九孔玲珑心的家夥說話,倒也不用繞太多彎子王洵點點頭,低聲承認,“的确,是雷大哥做的他跟我說,是受了賈兄的指點!”
“指點,倒不敢當!”賈昌用銀湯匙從盤子裏舀起一顆去了皮和籽的葡萄,一邊吃,一邊說道,“我也沒想到動靜會鬧得這麽大更沒想到楊國忠居然自己會跳出來替雷大俠頂缸這裏邊還有什麽貓膩,明允可以跟我說說麽?”
“我哪裏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情雷大哥中了一支毒箭,差點沒把命搭上好在楊國忠把事情攬了,否則,估計這會兒我也得到處逃命了!”王洵搖搖頭,低聲苦笑
從他的話中,賈昌明顯聽出了抱怨意味,皺了皺眉,低聲問道:“雷壯士受傷了,傷得重麽?薛榮光那兩下子,怎麽可能傷得了雷大俠?”
“是毒箭!”王洵再次強調,心中暗罵賈昌虛僞,“薛府好像住着許多人,賈兄難道不清楚麽?”
“我隻是從外邊路過,覺得那個宅子很大”賈昌懊悔得連連拍自己腦袋,“莽撞了,莽撞了姓薛的既然做了别人的打手,家中少不得要養幾條狗聽使喚怪我,怪我,雷大俠傷勢如何,用不用我幫忙請個郎中?”
‘我看你還能裝到幾時!’王洵心裏暗罵,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還好已經治過了傷雷大哥朋友遍天下,區區毒箭還奈何不了他如今很多江湖上的朋友都在找那個罪魁禍首,如果賈兄有消息,不妨知會我一聲我想,即便他防備的再緊,有幾十雙眼睛天天盯着他,總有被抓到破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