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目蠶眉,龍行虎步如今的楊大人可不是當年在劍南道街頭靠訛詐商販爲生的小混混,從解劍亭到議事堂,光站着甬道兩側的金甲武士就有三百多個看看武士們刀削石刻般的面孔,朱掌櫃就覺得自己的小腿肚子直發軟更令他感到絕望的是楊大人的脾氣,幾乎剛剛聽他彙報了一個開頭,臉色已經陰得像臘月裏的雪天一般待聽聞護院們追蹤送信人,一直追到了玉真長公主府上,立刻将手在桌案上奮力一拍,沉聲喝道:“來人,将這個沒用的東西給我拖出去,亂棍打死!”
“大人,饒命饒命啊,大人!”雖然臨來之前,朱掌櫃已經做好被嚴厲處罰的心理準備死到臨頭,卻又吓尿了褲子趴在地上,手指緊緊扣住地面的金磚縫,頭磕得“咚咚”做響
武士們根本不聽他的哀号,撲上來幾個,伸手搭住他的肩膀隻是稍稍一用力,就将他那肥胖的身軀像扯死豬一樣從地上扯了起來,拖曳着向門外走去
“大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啊!大人——”朱掌櫃絕望地大叫,熱尿順着褲腳瀝瀝拉拉淌了滿地看到此景,楊國忠愈發覺得惱怒,瞪了下眼睛,厲聲喝道:“還不快點兒給我堵了嘴巴,難道這叫喚聲聽得過瘾麽?”
“諾!”武士們齊聲答應,從腰間掏出塊葛布,就準備堵朱掌櫃的嘴巴鬼門關前,朱掌櫃眼裏突然閃過一絲靈光,将腦袋護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哭喊了一聲,“四哥,四哥救命!”
猛然見聽到這個已經多年未曾聽過的稱呼,楊國忠的身體明顯的震顫了一下,“住手!把他放下!”呵斥的話不經過任何思考,脫口而出話音落下,看見門前一衆武士無所适從,猛然又想起自己現在是太府卿,劍南節度使,不再是當年那個街頭混混歎了口氣,放緩了聲音吩咐,“把先他放下待會兒問完了話,我再發落他你們幾個都退下去,順手把門關好沒我的吩咐,不要讓任何人靠近!”
“諾!”滿臉茫然的武士躬身施禮,慢慢退了下去,從外邊拉上了議事廳的大門死裏逃生的朱掌櫃向前爬了幾步,雙手抱住楊國忠的大腿,放聲嚎啕,“四哥,該死,我該死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您饒我這一回,下次,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還想着下次,你這頭豬”楊國忠擡起腳來,将朱掌櫃踢到一邊,然後照着對方的屁股和大腿猛踹,“你這頭豬,吃屎都吃不到熱乎屎的沒毛豬還想着下一次,我踢死你,踢死你算了!”
嘴裏罵得雖然惡毒,下腳卻明顯地避開了朱掌櫃身上要害趴在地上的朱掌櫃不敢躲閃,一邊要緊牙關苦撐,一邊大聲喊道,“我是頭豬,我是頭豬四哥,可我已經盡力了啊我就是個做跑腿夥計的材料,是四哥照顧我,我才有今天......”
最後一句話說得非常有力,楊國忠聽在了耳朵裏,立刻停止了對朱掌櫃的摧殘“你這頭遭瘟的死豬,老子早晚被你拖累死給老子滾起來,把整個事情經過重新說一遍!”
“是,四哥小七謝您不殺之恩!”朱掌櫃又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才慢吞吞地爬起來,跪在自己的尿迹裏,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把自己怎麽利用的宇文至,又怎麽準備拿他當棄子下書的雲某時怎麽先騙過了李供奉,又怎麽利用李供奉的愚蠢騙過了自己........林林總總,唯恐有半點兒遺漏
楊國忠這回終于耐着性子把他的話聽完了随後歎了口氣,輕輕搖頭,“你他娘的,真是蠢到家了既然拿他當了棄子,爲什麽不在他入獄的當天,就買通裏邊的人滅口?非要等他明白滋味來,掉頭反咬咱們一大口你這頭瘟豬,讓我怎麽說你好!”
“我笨,我笨得不可救藥四哥,四哥怎麽罰我,都是應該的!”朱掌櫃知道自己今天逃過了一場死劫,抹了把鼻涕,哭着回應
楊國忠又歎了口氣,輕輕搖頭,清秀的臉上寫滿了苦澀他已經沒心思再懲罰朱七了一是想起了當年二人一起在街道上被人唾棄時的交情,心裏實在不忍二來朱七剛才也說得在理兒,他就是個做跑腿夥計的材料,自己卻把那麽重要的職位交給他十年多年來能一直堅持到今天才捅簍子,已經他盡了最大努力的結果這種人,打死他對其餘下屬起不到任何警示作用,隻會令一幹當年的老兄弟們覺得齒冷
想到這些,楊國忠心裏好生無力楊家崛起太快,自己手下缺乏堪用的人才,這是不争的事實而那些主動前來投效的家夥,要麽像朱七這樣有忠心卻沒能力,要麽像中書舍人窦華那樣有能力卻首鼠兩端害得自己空有一個做貴妃的妹妹爲後盾,卻始終被李林甫打得縮手縮腳
“四哥,那李供奉已經被我命人看押起來了你仔細審審他,一定能從他嘴裏撬出些東西來!”在地上趴了半天,卻聽不到楊國忠的進一步命令,朱掌櫃鼓起勇氣,低聲建議
“瞧你這點兒出息!”楊國忠擡腳踢在他肩膀上,将他又踹了個跟頭“自己捅了漏子,就不要牽扯别人滾出去把衣服換了再過來,臭得要死,無怪你姓朱!”
“唉,唉!”朱掌櫃連聲答應着,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左右自有伺候的小厮上前,攙扶着他出去更衣看着他的背影去遠,楊國忠繼續苦笑着搖頭,不用問他也知道,那李供奉肯定是朱掌櫃抛出來的替罪羊即便将其打死,也不可能找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來于今之計,最重要的不是分清放走送信人是誰的責任,而是弄清楚玉真長公主牽扯進此事到底有多深?若僅僅是長公主府上某個門客與宇文至交好,看不慣楊家丢卒保帥的作爲,憤而替對方出頭,則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如果玉真長公主已經跟李林甫勾結在一處了,則除了糾集起全部力量背水一戰之外,自己已經别無選擇
思前想後,他還是決定也做出些讓步,穩住玉真長公主府上的人再說轉頭向外邊看了一眼,沉聲喊道:“來人,去通知管家命令他拿着我的名帖,明天一早去萬年縣衙門,請張縣令對一個姓宇文的高擡貴手!”
“是!”親信小厮答應一聲,轉身便走還沒等出門,楊國忠又從背後叫住了他,“且慢,告訴他,大張旗鼓地去,從正門進選在上午巳時三刻左右,盡量讓更多的人看見楊府的車馬”
小厮又答應一聲,快步去遠楊國忠臉上的無奈慢慢變成了一絲冷笑,心中暗暗發狠你不是逼老子出手麽?老子就出給你們看!那萬年縣令是王鉷親信,他看了老子的名帖,加倍下狠手對付姓宇文的,可不關老子的事情!
發完了狠,心中終究有些忐忑,不想在此緊要關頭再平白結下一個大仇家沉吟了片刻,又低聲命令道:“來人,準備馬車,老夫要到虢國夫人那裏走一趟待會兒姓朱的換了衣服回來,就讓他滾讓他好好在鋪子裏做生意,老子最近不想再看到他”
門口的另外一個小厮趕緊答應,跑步去後院命人準備馬車朱掌櫃恰恰換了衣服來到,聽見楊國忠說不想再見到自己眼睛一紅,淚又流了下來“四哥,我對不起你我馬上就走,你别生氣!”
“滾進來!”楊國忠沒好氣地罵,“這麽大歲數了,除了哭鼻子抹眼淚,你還會什麽?”
“唉!”朱掌櫃這才欣喜地回應了一聲,慢吞吞從門口挪進先向楊國忠重新施了禮,然後壓低了聲音,悄悄提示,“四哥,這個點兒,您去大姐那裏,好像不妥當!”
“怎麽了,老子去看自己的妹妹,也要你來操心?”楊國忠豎起眼睛,低聲質問
“不是,不是,我是說,我是說.......”朱掌櫃低下頭,像個小受氣包般委委屈屈地解釋,“天色已經這麽晚了,大小姐那邊,到了晚上一向是賓客盈門........”
“滾——!”楊國忠再次一腳飛出,将朱掌櫃徑自踹出了門去“滾回去鋪子裏去,别在老子面前礙眼老子的親妹妹宴請不宴請賓客,關你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