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速之客也沒想到商鋪裏居然會有這麽多人,楞了一下,迅速将雙手往劍柄上一搭,笑着向四方拱手,“諸位不要驚慌,雲某是給朱掌櫃送信來的看不不慣這幾個護院的嚣張做派,才忍不住出手教訓了他們驚擾之處,還請諸位原諒則個!”
說罷,又彎下腰往地上幾名壯漢的後頸處拍了拍伸手一一把對方拉了起來
四名彪形大漢稀裏糊塗地倒下去,稀裏糊塗地又被扯了起來,心中好不惱怒可對方的身手實在比自己這些人高出太多了,又像老熟人般開口提到了朱掌櫃,登時連罵街的勇氣都鼓不起來,一個個捂着脖頸,手足無措
“剛才出手太重,得罪了幾位了!”不速之客又後退半步,笑着沖他們拱手
說來也怪,身上依舊穿的是那件洗得看不出原來顔色的布袍,腳下依舊登的是那雙邊緣被磨毛了的快靴,不速之客的臉上一綻放出笑容,整個人看着立刻清秀順眼起來再也覺不出半分寒酸,而是質樸中透出幾分超凡脫俗,令人忍不住就想多看上幾眼
躲在家丁身後的女眷們早就忘了害怕,已經嫁爲人婦者抿着嘴,微微而笑還待字閨中者則兩眼忽閃忽閃,盯着年青的不速之客不舍得離開大唐國力強大,民風古樸中透着幾分豪放,未婚女子若是看中哪家少年郎,央求長輩派遣媒人到男方家中替自己求親亦不算是驚世駭俗當下,已經有女孩子悄悄地用手指在貼身婢女腰間掐,暗示對方上前跟不速之客套話,問問此人的姓名和具體家庭門第情況
前廳中鬧出這麽大動靜,早就驚動了裏邊當值的供奉躲在珠簾後偷眼望了片刻,見衣着簡樸的客人除了教訓了幾名護院打手外,沒有再做任何過分動作心中不覺對此人剛才的話相信了幾分,咳嗽了一聲,笑着從門簾後閃出身影,“這位雲小哥請了!本人是朱記的供奉李戈,敢問雲小哥,來找朱供奉何事?”
“李供奉請了!”不速之客把手搭在劍柄上,又沖着李供奉彬彬有禮的拱手,“在下今天來,是受朋友之托,将一件要緊物事帶給朱掌櫃如果朱掌櫃在後院的話,煩勞李供奉命人通禀一聲!”
“這個.......”供奉李戈的目光上下打量來客,有點兒拿不定主意猛然間,他的目光落在了劍柄的一處花紋上,登時閃了閃,聲音也緊跟着顫抖了起來,“敢,敢問小哥可否将寶劍,借于李某,不,不,您自己拿着,讓我湊近了看一眼就成!”
“一把佩劍而已,李供奉感興趣,盡管拿過去看好了!”客人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将手裏的寶劍連劍鞘一同遞了過去
就像捧着皇家欽賜的八寶琉璃盞一般,李供奉哆哆嗦嗦地把寶劍接了過來不敢出鞘,手指在劍柄的花紋上來回撫摸,一邊摸,一邊顫抖着嘴唇發出含糊不清的“呃,呃”之聲
大唐國尚武成風,很多青年男子都會在腰間佩一把寶劍作爲飾物其中比較豪奢者,将整隻劍鞘都用寶石鑲嵌滿了也不足爲奇而作爲朱記南貨鋪的供奉,李戈這雙老眼看盡了世間珍寶,今日卻突然爲一柄毫不起眼的佩劍失了态,如何不令人感到驚詫?
當即,很多驚魂稍定的男性客人都圍攏了上來,伸長脖頸想看看寶劍上有什麽花樣那李供奉卻不肯再給人看,像捧着連城玉璧般将寶劍雙手舉到眉間,鄭重還給了年青的不速之客“您,您請收好朱掌櫃就在後邊,小的這就給您去請你們幾個,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打開雅間,請貴客到裏邊奉茶!”
“唉,唉!”突然挨了罵的夥計們暈頭轉向,趕緊把接待重要人物的雅間推開,恭恭敬敬地将不速之客請了進去
也有人不長眼色,見李供奉擡腳就往後院走,悄悄跟過去,扯住對方的衣袖,低聲提醒道:“七爺真正裏邊招待客人,您老看是不是等一會兒再去叫他?那年青人是什麽來曆,怎麽看着就像個登門訛詐的乞丐一般”
“滾,你見過一個乞丐拿着巨阙寶劍上門訛錢的?”李供奉一個脖摟打過去,将提醒自己的小夥計拍了個趔趄
“啊,啊-----”挨了打的小夥計捂着腮幫子,站在原地發傻不是因爲疼,而是因爲“巨阙”這兩個字
朱記南貨鋪乃貴妃的哥哥楊國忠幕後出資所開,除了向長安城内的富貴人家供應廣州港泊來的南洋諸國稀罕玩意兒之外,也會偷偷地從家道中落的豪門子弟手中壓價收購各種珍奇異物因此小夥計們都長了顆七竅玲珑心不速之客的身上的打扮與他的氣質大相迥異,偏偏又拿了一把吳王阖闾當年用過的寶劍,單憑這幾點,就可以推斷此人肯定出身于富貴之家隻是家門不幸後來遭了橫禍,才不得不安貧樂道,低調做人可越是這種人家,偷偷拿出來賣的東西越是珍惜你想想啊,經曆過抄家之禍都不肯丢棄的,難道價值會低得了麽?
客人中有幾個耳朵尖,依稀也聽到了“巨阙”二字目光登時亮了亮,借着挑選貨物的由頭,腳步再也不肯離開了
這年頭,天下财富都彙集于長安,城裏大戶人家,珍珠瑪瑙差不多要論斤買公子王孫們配一把鑲金嵌玉的寶劍出門都顯不出特别可若是從那個衣着樸素的年青人手裏,或者通過朱記南貨鋪輾轉把巨阙寶劍買到手,獻給那些急需的人家下半輩子還愁不飛黃騰達麽?
抱着各種各樣的念頭,大多數夥計和客人們都無心再讨價還價眼巴巴地望着珠簾後,盼望李供奉能跑得快一些,早點兒把朱掌櫃給找過來
李供奉的腿腳的确不慢,也就是五、六息時間,身影已經出現在後堂外将腦袋向裏邊探了探,扯着嗓子低聲喊道,“七爺,七爺,前頭有個年青人人找你!”
“誰,沒看我這有貴客麽?什麽年青人,讓他等着!”朱七爺的聲音從後堂中傳出,隐隐帶着一絲憤怒
正跟他對坐着喝茶的是一個面如塗脂的年青後生,見朱七爺臉色不快,趕緊笑着替李供奉求情,“你今天若是有事兒,就去忙咱家也出來好一會兒了,大将軍下午還要伴駕出宮,咱家得早點兒回去伺候他!”
“馮公公,您看,下人們不懂事您老别跟他們一般見識!”雖然年齡比對方大了好幾輪,朱七掌櫃還是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向對方賠禮
“咱家怎會挑你的理呢!”面如塗脂的馮姓小太監笑了笑,輕輕揮動手帕,“咱家真的是出來太久了,急着回去你該忙什麽就忙什麽去,咱家從側門走了對了,貴妃娘娘需要的東西,您老盡早給準備好九九重陽,陛下還要看娘娘重新排演的霓裳羽衣舞呢如是耽誤了,咱們可誰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聞聽此言,朱掌櫃不斷點頭哈腰,“明白,明白您老盡管放心也請大将軍,貴妃娘娘放心廣州港那邊已經送了信去,今年的新貨一到,立刻從驿站用千裏加急送過來!”
“那我就等你消息了!”馮公公笑了笑,起身出門
“向大将軍問好小的準備了一份薄禮,都是些拿不出手的潘州小吃我家主上知道大将軍好這口,特地命人從南方快馬加鞭運來的,煩勞馮公公給大将軍帶進宮裏去!”朱掌櫃追了幾步,上前親手替馮公公拉開屋門
“那咱家可就代大将軍先謝謝你家主上了!”馮公公笑了笑,點點答應
他們口中的大将軍,并非替大唐拱衛四方的幾位節度使,而是赫赫有名的内廷總管高力士因爲深得皇帝陛下寵信,所以在天寶七年被加封爲骠騎大将軍自古以來,以内侍之身,充任一國武将最高職位者,高力士堪稱第一此刻貴妃娘娘專寵于後宮,作爲皇帝陛下的親信,高力士與楊國忠兩個也順理成章地攀上了交情彼此麾下的徒子徒孫們往來不斷,都從這層關系中得到了不少好處
雖然被朱掌櫃代爲上賓,馮姓小公公因爲平素受到高力士的言傳身教,非常懂得體諒别人的難處出了門,看到李供奉耷拉着腦袋在門口恭候,笑了笑,低聲向朱掌櫃說道,“老李剛才想必不知道咱家在,您就不必苛責他了都是熟人,犯不着太較真兒!”
“聽到沒?還不趕緊向馮公公道謝,沒長眼睛的東西!”朱掌櫃狠狠地白了李供奉一眼,大聲命令
“小的剛才莽撞,不知道公公在裏邊該死,該死!”李供奉無可奈何,狠狠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大聲說道
“行了,行了都說别較真兒了呢!”馮公公搖了搖頭,慢慢向側門走去
“等會在跟你算賬!”朱掌櫃丢下一句狠話,快步跟上李供奉的身體猛然僵了一下,擡起眼,望着朱掌櫃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絲陰冷的笑容
注1:高力士原籍廣東潘州,所以楊國忠的人送他潘州美食爲禮物
注2:出來一個帥哥,大夥猜猜是誰呢?本書中會有一仙,一儒,一俠,一宦呵呵,大夥也可以湊猜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