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喚作老雷的,便是剛才與王洵合力制住驚馬的彪形大漢聽了秦氏兩兄弟的提醒,立刻快步走到馬車旁邊,沖車廂裏抱了抱拳,非常客氣地說道:“裏邊坐得不知是哪位夫人,可曾受了傷?雷某剛才急着拉住驚馬,所以行止莽撞了些,還請夫人原諒則個!”
“嗯,沒,剛才,剛才多謝壯士援手!”車廂裏先是傳來一聲嬌喘,緊接着傳出來女主人慵懶的聲音雖然還帶着幾分驚惶意味,卻婉轉妩媚,讓距離車廂最近的老雷頭皮猛然一緊,手和腳登時沒有了合适安置的地方
“夫人?”王洵又被吓了一跳瞪圓了兩隻眼睛細看,天,這哪裏是白銅裝潢的馬車?!!那車廂和車轅,分明包的是足色白銀八輛馬車,清一色雙馬拉載,白銀包體整個長安城敢用這麽大排場招搖過市,并且被稱爲夫人的,恐怕不會超過三位而這三位當中随便一個被碰掉跟汗毛,大夥恐怕都得在監牢裏過下半輩子!
想到這兒,他哪敢再怠慢分毫,趕緊上前數步,親手拉住已經變了形的車門,“夫人小心,車門壞了,我幫您拉開您換一輛後邊的馬車,這輛車恐怕用不得了我等三日之内,肯定賠您一輛新的來!”
“哼!”車廂裏的女人鼻孔裏發出一聲嬌哼,明顯對王洵提出的條件非常不滿
“是虢國夫人嗎?秦氏國模,國桢兄弟,和幾個朋友在此嬉鬧,沒想到會驚擾了夫人的車駕此刻天色已晚,不敢讓夫人在路上耽擱,改日我等定當上門請罪!”還是秦家兩兄弟見多識廣,清了清嗓子,上前朗聲緻禮
雖然已經到了天寶年間,胡國公秦叔寶的字号還是能派上些用場車廂裏邊的女人輕輕笑了笑,柔聲回應道:“原來是國模和國桢啊怪不得我聽聲音這麽熟悉說什麽上門請罪的話來?誰家孩子還沒當街打過幾場架?嗯,這車廂怎麽了,真的撞扁了麽?外邊的那兩位壯士,麻煩你們再用點兒力!”
“謹遵夫人之命!”王洵大喜,手上稍微加了點力氣,就将變了形的車門扯了下來怕驚擾到車中女眷,他趕緊後退半步,側開面孔
這番彬彬有禮的動作,惹得虢國夫人吃吃而笑笑夠了,先有一個綠衣少女從車廂中國跳出,彎下腰去,緩緩在車廂口撲下一塊猩紅色地氈那少女年齡也就在十三四歲上下,身材卻玲珑有緻屈膝彎腰之際,前後都凸出兩道圓潤的弧線她的動作很慢,也極爲優雅,白皙的手臂一擡一放,五根春蔥般的手指與猩紅色地氈相映成趣手指末端,卻塗着一抹另類的嫣紅,被夕陽一照,登時勾走了無數視線
王洵親生父母早喪,庶母雲姨雖然按照大戶人家的慣例早早地就給他安排了通房丫頭,但關系畢竟隔了一層,不能像親生母親一樣過問他的私生活因此他雖然是個纨绔的頭,在男女之事方面卻比同齡人生澀許多此刻突然見到了一個衣衫幾乎半透明狀态的絕代佳人,隻覺得嘴唇發幹,嗓子發緊,肚子裏有股邪火一點點往上湧再看宇文至,眼睛裏哪還有半分害怕,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女的所有動作,仿佛稍一轉頭,妖媚少女就會變作蝴蝶飛走了般
“啪!”馬車前響起一記清脆的聲響衆人都是一愣,靈台瞬間恢複了清明目光所及,隻見一隻鑲了無數珍珠美玉的皮制小屐落在了車廂口的紅色地氈之上,緊跟着,又被放下了一隻車簾微動,再次跳下另外一名同樣妩媚的妙齡少女,彎腰将一雙小屐在車廂口擺好,然後低聲說道:“夫人,地氈鋪好了請夫人移步!”
“外邊的陽光還那麽毒麽?”在兩個美豔小婢的襯托下,車廂裏邊的聲音愈發充滿誘惑盡管覺得有些失禮,宇文至和那些外鄉客人還是忍不住偷偷将目光探過去隻見五點豆蔻般的紅色慢慢從車廂口探出來,探出來,點燃空氣中的火焰白玉般的足面,柔滑圓潤的腳踝,筆直而光滑的小腿天,居然沒穿足衣,玉雕般的小腿上面僅僅覆着一層寶藍色的天竺紗!天啊,宇文至的腦袋嗡了一聲,頃刻間,外邊的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顔色
其他人的表現并不比他好多少包括王洵,雖然号稱見過無數美女,但平素跟他打交道的那些歌姬,舞伎平素接待的都是長安城有頭臉的客人,講究的是豔而不yin,色而不妖沒有誰會像虢國夫人夫人和她的兩個婢女這般,将卧室裏穿的衣服當做正裝穿,誘惑得徹頭徹尾,毫不做作但同樣的衣服虢國夫人身上,與那兩個小婢卻截然不同先前那兩個小婢女給人的感覺隻是妩媚,誘惑,沖動,讓人想親近、撫摸,攬在懷裏細細把玩而當虢國夫人的身形完全從馬車中走了出來,卻給人感覺像是佛寺裏彩繪的飛天,誘惑依然存在,隐隐地卻透出了幾分寶相莊嚴
宇文至完全看傻了,混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冥冥中,隻覺得,天上落雨成花,八百羅漢一同吟唱在莊嚴的誦經聲裏,卻有一個赤足,裸腰的飛天向自己緩緩走來,婉轉送上一雙紅唇
“見過夫人!”夢境突然被打斷,宇文至愕然回首,卻見秦家兩兄弟帶頭,衆人正紛紛向馬車抱拳施禮
“免了!”虢國夫人笑了笑,輕輕搖頭,滿臉慈愛“你們兩個野小子啊,真不讓大人省心下次打架,記得離官道遠一點兒否則被你娘親聽到風聲,少不得又要拿家法制你”
說罷,由兩個侍女攙扶着,施施然走向後排的一輛馬車一邊走,一邊低聲沖着自家侍衛呵斥道:“亮刀子幹什麽?吓壞了人怎麽辦?趕緊都給我收起來!把壞了的馬車拖回院子裏,别在這裏礙事一群廢物,若不是人家舍命相救,我早就被驚馬拖到水裏邊去了!”
轉身之間,便是三幅不同面孔一幅妩媚,一幅慈祥,一幅寒冷如霜不同人的看在眼裏,均于心中湧起股别樣滋味那令大夥神魂颠倒的虢國夫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入備用馬車,又慢慢探出頭來,像個長輩般笑着沖秦家兄弟叮囑,“待會兒玩累了,記得到去我的别院來一趟我那裏新到了一批嶺南糖霜,你們拿幾壇回去,難得你娘親喜歡是自家夥計專程送過來的,比外邊買的強許多”
“多謝夫人!”秦氏兩兄弟拱手緻謝
虢國夫人,慢慢放下車簾衆侍衛狠狠瞪了宇文至和岑七兩個一眼,将已經恢複正常的兩匹驚馬拴在車隊後,連同馬車一并拖走待車隊都在官道上消失了,大夥才堪堪緩過一口氣來宇文至拍了拍胸口,長聲感歎,“我死了,我真的死了老天啊,我是死了,魂在到處飛麽?”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跟王洵幾乎打了個平手的那個外鄉人搖搖頭,大聲吟唱
這兩句洛神賦引得倒也恰如其分,衆人無不搖頭而笑隻有先前被宇文至一磚頭破暈了的高夫子,錯過了一場視覺盛宴,懵懵懂懂從遠處的地上爬起來,莫名其妙地喊道,“你們站在那邊幹什麽?架打完了麽?還是握手言和了?哎呀,誰這麽缺德,弄了我一腦門子血!”
“哈哈哈哈!”見到他暈暈乎乎地模樣,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笑罷了,互相看了看,心中都失去了将這場架再打下去的動力
那兩拳砸倒兩匹驚馬的雷姓壯漢跟王洵原本就有些舊交,又不知道今日沖突的起因,見大夥臉色都有些尴尬,便主動向跟王洵戰了個平手的外鄉人搭讪道:“這位兄台可曾在洛陽呆過,那幾式擒拿手雷某看起來熟悉得很,不知道兄台跟丹丘老兒什麽關系?”
“雷大哥,理會他做什麽就是這厮,今天帶人把常樂坊給挑了!”不待對方回應,宇文至沖到近前,揮拳便打
“你不故意設局欺詐李某李某還會主動上門招惹與你?!”外鄉人輕輕一揮手,将宇文至陀螺般推到了旁邊去畫圈兒,然後整了整身上衣衫,上落落大方地向雷姓壯漢還禮,“丹丘生乃李某知交當年在嵩山腳下,曾經承蒙他指點了幾手”
宇文至還想上前挑釁,卻被王洵單手搭住了肩膀,輕輕一按,立刻無法移動半步那廂雷姓壯漢聽外鄉人曾經跟自己的故交丹丘生學藝,愈發動了替雙方說和的念頭,抱了抱拳,笑呵呵地問道:“丹丘老兒一直挾技自珍,沒想到居然肯傾囊相授!在下雷萬春,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可是昔年義救孤女,爲了一顆雞蛋的酬勞追殺兇賊三千裏的大俠雷萬春?”聽壯漢自報家門,舉手投足間都帶着出塵之意的外鄉人悚然動容“在下李白,久仰雷兄大名?”
“你是李白?鬥酒詩百篇的李白?”雷萬春臉上的驚詫,比對方隻多不少,輕輕後退了半步,瞪圓了雙眼驚叫
“正是在下所謂鬥酒詩百篇,不過朋友的謬贊罷了比起雷兄當年的義舉,李某隻能算個會寫字的酒鬼耳!”李白笑了笑,搖首自謙
“哈哈,哈哈,這仗打出樂子來了!以你李太白大名,想必也不會交那些主動上門滋事,砸人場子的鼠輩!”雷萬春哈哈大笑,先沖着李白和他身邊的幾個外鄉人團團做了個揖,然後又将頭轉向了王洵,“兄弟,今天就買我個薄面,你們兩家先前無論發生了什麽誤會,都一笑了之,如何?”
說罷,不看其餘人等,隻是把目光炯炯地盯着王洵
早在宇文至上前重新起釁之時,王洵已經覺察出今天的事情有點兒不大對勁兒随後聽聞跟自己打了平手的中年人是名滿天下的大詩人李白,更覺得這場仗打得蹊跷此刻既然有雷萬春出面做何事佬,他剛好借坡下驢?點了點頭,非常大氣地回答道:“既然雷大哥發了話,小弟怎豈有不應之理?隻是你幾時來的京師,怎不提前跟兄弟們打個招呼?”
“我的事情,等待會兒有時間了再跟兄弟你細說!”雷萬春沖着他歉意地點點頭,随即又将目光轉向李白等人,“不知名滿天下的李青蓮,可願賣我老雷一個薄面?”
“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他們不再追殺,我等求之不得!”李白笑了笑,輕輕點頭
“那好,今天的事情就這麽算了一場誤會而已,誰也别記仇改日我老雷做東,請大夥去城裏的臨風樓吃酒!”雷萬春笑着總結,“哈哈,看我這記性,臨風樓也是王兄弟名下的産業,大夥去了那裏,肯定不用擔心老雷我付不起賬!”
雷萬春是個有名的江湖豪客,當年在市井遊俠中的影響力,不亞于李白在文人墨客之間此刻雖然已經收斂鋒芒許久了,他的面子,大夥卻不能不給當即笑着答應秦國模,秦國桢也不是小肚雞腸之輩,雖然今天下午在鬥雞場中吃了點虧,此刻見雙方化敵爲友,也就不打算再計較反而主動沖着腦袋被一磚頭拍破了高夫子拱了拱手,關切地詢問道:“那外鄉漢子,你傷得重不重,要不要給你請個郎中來!”
“老夫剛才是…….”高夫子皺着眉頭回憶,分明還沒完全緩過神來忽然,他一抱腦袋,放聲大叫,“哎呀,老夫剛才居然被一頑童用闆磚拍暈了羞也,羞也,半世英名負之流水!哪裏還有面目向人讨湯藥錢哉?”
“哈哈,哈哈,哈哈!”衆人愈發笑了個暢快笑夠了,李白沖着秦氏兄弟做了一個揖,低聲說道:“剛才多虧了兩位機靈,才使得大夥逃過了一劫我等無以爲謝,這點湯藥錢,還是自己出了!”
“若是日後發覺有什麽不妥可以到永嘉坊秦府找我們兄弟隻要說出今日之事,我們兄弟絕不會賴賬”秦國桢笑了笑,以平輩之禮相還
幾個外鄉人聽他說永嘉坊三個字,又見他兄弟二人敢作敢當,再聯系剛才他們兩兄弟跟虢國夫人的對話的情景知道這二人并非什麽蠻不講理的惡少,因此也斷絕了報複了念頭笑了笑,紛紛說道:“不敢,不敢些許小傷,犯不上鬧那麽大動靜!”
當下,雙方互通名姓那腦袋上挨了宇文至一磚頭的中年人姓高,名适,原本是封丘縣尉,因爲看不慣上司魚肉百姓憤而辭官,此刻在京師訪友那提劍追殺宇文至的人喚作岑參,是天寶三年的進士,尚未被授予官職,暫時在京師閑住剩下的幾個外鄉人,一個姓崔,一個姓王,也俱是小有名氣的才子
“老天!好歹今天這場仗是在曲江池畔打的,沒多少人看見若是被傳揚出去,我等可真要“名載史冊”了!”聽聞幾個外鄉人的名姓,王洵心裏暗自吃驚冷眼看向宇文至,隻見對方目光躲躲閃閃,始終不肯與自己相接
衆人又寒暄了幾句,約定了三日後在臨風樓吃酒的具體時間,然後拱手作别不待李白等人走遠,秦氏兄弟和王洵已經一起圍住了雷萬春,七嘴八舌地追問:“雷大哥何時來的京師?怎麽不去家中住?”
“雷大哥你真是不仗義,若非今天這場糊塗仗,大哥說不定還躲着我等!”
被大夥圍在當中無法脫身,雷萬春隻好拱手讨饒,“不敢,不敢幾位兄弟這麽說,不是打我老雷的耳刮子麽?我老雷又不是什麽大人物,豈會做出來了京師,卻三過家門而不入的事情?實在是沒來得及我家大人回吏部述職,今天晌午剛住進驿站我奉命去曲江坊将别人托我家大人帶的信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