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被屋子内的嫙妮氣氛吓得一愣,婢女小萍兒半隻腳門裏,半隻腳門外,好不尴尬
王洵氣得火冒三丈,将懷中玉人丢在床上,轉身怒喝:“沒人教過你規矩麽?整日毛手毛腳的四處亂竄如是在我家裏,早拉出去拿大棍子打死了!”
“我……”小萍兒被他罵得兩眼通紅,含淚欲泣王洵見了,愈發覺得心中不上不下的,好生難受忍不住豎起眼睛,低聲呵斥道:“哭什麽哭?除了哭跟添亂,你還會做什麽?”
白荇芷先前本來已經準備付出所有了,情正濃處被人突然打斷,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因此見了小萍兒挨訓,也不幫腔隻是從床上支起半張臉來,望着王洵的脊梁骨發癡
作爲一個風塵女子,她早已清楚自己這輩子的命兒所以也沒指望着嫁入别人家裏做大婦,隻想着當個一輩子受寵的愛妾,别再被人視作玩物到處轉手罷了因而即便是注定要帶在身邊爲丈夫暖床的丫鬟,也報有極高的期望,不想讓男方日後爲了一個丫鬟而輕視自己正恨鐵不成鋼之際,樓下突然又傳來甕聲甕氣的一嗓子吆喝,“二哥,二哥别怪萍兒姑娘是我讓他去喊你的你趕緊收拾收拾下來,出大事了!”
“什麽大事,滾上來說,天還能塌了不成!”見有人替小萍兒出頭,王洵也不便再繼續較真狠狠地朝門口瞪了兩眼,大聲命令
“那我可上去說了不會驚擾了白姑娘!”樓下的粗嗓門又甕聲甕氣喊了一句,随後三步兩步從樓梯口沖了上來“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二哥但弟兄們今天被人欺負慘了,二哥你如果不給我們出頭的話……”
說話間,他已經來到了近前白荇芷繞過王洵的脊背,皺着柳眉看去,隻見來人左眼上罩着一個的大黑圈,右臉上留着兩個青疙瘩,鼻子口堵着團葛布,血珠還在不停地往外滲看樣子着實是被人打得不輕,難怪會跑到錦華樓來搬救兵
“到底是誰,居然下了這麽重的手?!”見自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被人揍成了這般德行,王洵心頭的欲;火登時消得幹幹淨淨,拉過把胡凳将對方按在上面,一邊從梳妝台旁抓過條面巾丢進水盆裏,一邊憤怒地詢問
“一夥天殺的外鄉人”黑眼圈接過王洵洗好的面巾,一邊擦拭臉上的污漬和血迹,一邊委屈地回答“二郎你趕緊去,再晚些,鬥雞場子都得被他們給挑了!”
“他敢!”王洵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信手扯過自己的大紅披風,“這裏是長安,天子腳下,難到還沒王法了不成?”
“何止是沒王法,我,西頭秦府的那兩個小公爺,還有北邊馬府的四少爺,全被他們給打了!我報二哥的字号出來,他們根本不當放屁!”黑眼圈緊跟着站起來,扯着王洵的胳膊就往外走
白荇芷早就認出了這個不速之客,此人姓宇文,名至跟王洵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隻是性格與王洵相差甚遠,總喜歡惹下些麻煩來,最後讓朋友替他擦屁股耐着男人的面子,白荇芷起先并沒打算多加幹涉,這時見到王洵連事情詳細經過都不問清楚便準備替對方出頭,忍不住皺了下眉,低聲喊道:“二郎這就去麽?宇文少爺的鼻子可正滴着血呢?”
“沒事!”被稱做宇文少爺的黑眼圈漢子回過頭,沖她大咧咧地一抱拳,“得罪姑娘了等改日我臉上的傷養好了,肯定在錦花樓擺上十桌子酒,當着大夥的面兒給姑娘你配不是!”
“那倒不必!你跟二郎是總角之交,他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白荇芷端坐在床頭,看上去落落大方,“隻是東市離這兒還有不短的距離,你鼻子還在流着血,騎在馬背上能不頭暈麽?況且你這麽遠跑來搬救兵,一來一回,需要不短時間等二郎到了,那些惹事兒的外鄉人恐怕也跑遠了!”
“不暈,不暈”宇文少爺連連擺手“他們肯定會跑,但跑不了多遠東市是咱們的地頭,咱們在明裏暗裏的眼線多着呢”
“既然他們跑不遠,何不讓官府抓了他們去打闆子?在長安這片地頭上,宇文少爺還怕跟幾個外鄉人打官司麽?”白荇芷楞了楞,裝出了滿臉的單純無知
“姑娘你有所不知?”宇文少爺被聞得直搓手“咱們都是要臉的人,哪地方栽了,哪地方找回來便是怎能随随便便驚動衙門?否則,萬一傳揚出去,知道的說咱們是顧全大唐律例,不想惹事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是仗着官場上的人脈熟,欺負他們這些外來戶!”
被白荇芷這麽幾次三番地攔阻,王洵的火頭也慢慢消了下去隻是平素隻有他跟宇文至幾個欺負别人的份兒,如今卻被人砸了場子,這口氣無論如何也難以下咽另外非常關鍵的一點是,雖然被尊稱爲小侯爺,實際上他僅僅是個承襲了祖上餘蔭的公子哥前輩在高祖開國時用性命換回來的爵位一代代遞減,到了他頭上隻是剩下個子爵帽子拿着裝點門面可以,用來跟官府打交道未必好用今日如果不親手将鬧事者抓住而是選擇報官的話,以長安縣令那個和稀泥的性子,恐怕最後也就是個不了了之的結果
“二哥!”見王洵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宇文至拖長了聲音祈求
“你别着急,讓我想想!”一邊是美人關切的目光,一邊是好友期待的眼神,王洵有些舉棋不定:“反正這會兒無論咱們怎麽趕,他們也都跑遠了你别着急,先止了血萍兒,你去打盆冷水來白姐姐,麻煩你再給找幾條幹淨的面巾最好要那種長絨缣布做的小五,你别着急,坐下慢慢說,這場架到底怎麽打起來的我覺得那夥外鄉人膽子再大,你沒主動招惹他,他也不敢去東市砸咱們的場子!”
“二哥你可是沒看見,那夥外鄉人就是上門惹事來的!”黑眼圈宇文至拗他不過,隻好又老老實實坐了下來,任由白荇芷和小萍兒兩個幫忙處理傷口“他們,哎呀,萍兒妹子,你輕點兒痛!再不小心,改天我跟二哥要了你,讓你去給我暖床!”
一邊嘴上占着兩個女人的便宜,他一邊斷斷續續描述事情經過沖突的起因聽起來其實非常簡單,王洵、宇文至,還有幾個貴胄之後合本在東市開的“常樂坊”鬥雞場,最近生意非常紅火宇文至閑着沒事,又素來喜歡熱鬧,便日日在場子裏跟人賭彩頭誰料他今天運氣極差,一向用來鎮場子的大公雞“武威将軍”居然先赢後輸作爲東家之一,宇文至覺得顔面無光,便準備到自己名下的另外一家“百勝關”鬥雞場挪借個“安樂大将軍”來押陣哪成想有個看熱鬧的外鄉人覺得莊家這樣做與事先定好的規矩不符,非要“常樂坊”鬥雞場憑着自身的實力将黴莊一賠到底看場子的夥計們見狀,便準備将外鄉人請到後邊“喝茶”怎奈對方壓根兒不肯賞臉,反而借機鬧事,出手将幾個夥計打翻在地宇文至哪是個肯吃虧的主兒,立即跳出來替夥計們出頭結果技不如人,也被外鄉漢子好一頓折辱同在二樓雅間裏邊觀戰的秦國模,秦國桢兩兄弟見此,跳下樓來助拳那外鄉漢子身邊立刻竄出了四、五個同伴,與胡公後人秦氏兄弟戰成了一團高唐公後人馬方聞訊前來勸架,亦被幾個外鄉人當做詐賭的同黨打得鼻青臉腫
“今天這場子二哥如果不給兄弟們找回來,以後在東市口兒,咱們……”唯恐天下不亂,宇文至不斷添油加醋
“行了,你别說了!”王洵用力一拍桌案,将整張桌子拍散了架,茶壺,茶盞碎了滿地假如宇文至一個人被打,今天這口氣也許他還能忍下宇文至這小子平素到處惹事,吃點虧也好長長記性可胡公府的秦家兩兄弟,高唐縣公府的馬四少爺,跟王家都是世交,平素各人的府裏邊對王家的其他産業多有照應如今在“常樂坊”鬥雞場被幾個外鄉人打得鼻青臉腫,他這個鬥雞場的大東家如果再藏起來不肯出頭的話,從今往後,就不用與幾個朋友再見面了!
想到這層,王洵不管正在忙碌收拾地上碎瓷片的白荇芷主仆,拉起宇文至的胳膊,轉身便往外走,“跟我去追,今天即便追到天涯海角,咱們也得把場子找回來你先跟我一起去,如果我也不是對手的話,咱們再尋他人出頭!”
白荇芷還想再勸幾句,又怕在外人面前傷了王洵的面子,張了張嘴,把已經到唇邊的話又咽回了肚子内眼睜睜看着王洵下了樓,在貼身小厮王吉、王祥的服侍下跳上了坐騎,才急急地追了到窗口,俯下半個身子來,低聲叮囑道:“二郎,小心些,别給自己惹麻煩!”
“你放心好了!”王洵地回過頭,沖她報以感激地微笑“不就是幾個外鄉人麽?還能反上天去?我先去走一遭,回頭再聽你譜的新曲!”
說,輕輕一磕馬镫胯下棗紅馬發出“唏溜溜”一聲嘶叫順着剛才官兵凱旋歸來走過的同一條街道,風馳電掣而去
“不知好歹的家夥!”小萍兒還記恨剛才受到的委屈,望着王洵等人遠去的背影,氣呼呼地罵道
“男人家的事情,有時的确很麻煩!”白荇芷搖了搖頭,慢慢将窗子合攏
“姐姐還在護着他要知道,對待男人根本不能心軟你越是心軟,他越不待見你總是吃不到才是最好的”沒有外人在場,小萍兒的嘴巴立刻如炒豆子般,上下動個不停,“今個如果你再緊逼一步,說不定他就肯接你入崇仁坊的宅院了你總是替他着想,總是替他着想……”
“小妮子,你懂什麽!”白荇芷一指頭戳過去,将小萍兒戳得捂着腦袋呼痛“見過釣魚麽?不吃餌,你不能強往它嘴裏塞時刻要懂得拉拉線,讓他總在吃得着,吃不着之間它自然就上鈎了!”
“就怕是吞了餌,哧溜一聲遊走讓你空落一個鈎!”小萍兒偷看了女主人一眼,小聲嘟囔
“你這妮子!”白荇芷搖搖頭,慢慢坐回了床邊,用手揉搓自己滾燙的面頰自己真的差點隻剩個空魚鈎麽?她有些茫然自己怎麽今天突然就想在沒有任何保證的情況下把一切交給他?她也不清楚隻覺得冥冥中有很多謎團,在等着自己慢慢去猜也許隻是幾天功夫,就全看透了也許,稍一遲疑,誤了的就是整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