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金風未動


開個别緻的單章防個盜,九點半改過來。尼瑪昨天訂閱不過百!!

撸鎮鎮口鹹魚酒吧的格局,是和别處相同的:都是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台,櫃裏面預備着制冰機,可以随時調雞尾酒。

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十塊,買一杯酒,——這是八百多年前的事,現在每杯還是十塊,卻已經全是冰了——靠櫃外站着,爽爽地喝了休息,放松身心。

倘肯多花五塊,便可以買一碟虎皮花生,或者炒瓜子,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幾塊,那就能買一樣葷菜,油炸魚幹或是囟雞爪子。

但這些顧客,多是窮逼寫手,連個LV都沒有,有也是隻一個,大抵沒有這樣闊綽。

隻有級别高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包間裏,要酒要菜要妹子,聽着交響樂玩着大寶劍慢慢地享受。

掌櫃的也喜歡看書,又不想給起點送錢,便想了個辦法,便是讓這些寫手也可拿新章來換酒喝,若是沒錢,也可以欠上。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這裏當夥計,掌櫃說,我顔值太低,怕侍候不了高級主顧,就在外面做點事罷。

外面的普通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唠唠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

他們往往要親眼看着我倒酒,看杯裏原本有水沒有,又親看你加冰,然後放心——這些人,個個都是摻水的行家!

在這嚴重監督下,想多摻水也很爲難。

每回我都想罵MMP,你們寫書時天天摻水,到我這就不行了?

所以過了幾天,掌櫃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爲專門簽到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櫃台裏,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麽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櫃是一副兇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隻有孔.布魯斯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布魯斯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滄傷;一臉參差不齊的胡渣子。

穿的雖然是衣服,可是又花又破,似乎又是老被單改成的。

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節奏劇情正能量,叫人半懂不懂的。

因爲他姓孔,别人便從小說裏常用的恐怖如斯中得到了靈感,替他取下一個綽号,叫作孔.布魯斯。

孔.布魯斯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布魯斯,你特麽又被讀者噴了!”

他不回答,對櫃裏說:“雞尾酒,鹹魚幹。記賬!”

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想切了!”

孔.布魯斯睜大眼睛說,“你怎麽這樣憑空污人清白……我是有節操的!”

“什麽清白?狗屁節操!我前天親眼見你在群裏說要切,被群友吊着打。”

孔.布魯斯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争辯道,“是更新不穩定,不是要切,更不能算太監……開新書……很正常的事,......”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麽“訂閱不好”,什麽“沒人打賞”,什麽“均定下降”,“都看盜版”之類,引得衆人都哄笑起來:店内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裏談論,孔.布魯斯原來也做過生意,但終于沒有發财,又不會修仙;于是愈過愈窮,弄到将要讨飯了。

幸而還會寫字,便開始寫網絡小說,換一碗飯吃。

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喜歡往書裏塞私貨,寫不到幾章,便開始和讀者對罵,如是幾次,看書的人也沒有了。

孔.布魯斯沒有法,便免不了重開新書。

但他在這些寫手裏,品行卻比别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章節;雖然間或沒有更新,暫時記在粉闆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闆上拭去了孔.布魯斯的名字。

孔.布魯斯喝過半杯酒,漲紅的臉色漸漸複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布魯斯,你當真會寫書麽?怎麽那麽水!”

孔.布魯斯看着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

他們便接着說道,“你特麽怎的連二級也撈不到呢?”

孔.布魯斯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裏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MMPMMPMMP之類,......一點文明都不講究了!

在這時候,衆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内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櫃是決不責備的。

而且掌櫃見了孔.布魯斯,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

孔.布魯斯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隻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想寫小說麽?”

文學夢?我略略點一點頭:“做夢的時候......”

他馬上開口:“想寫,……我便考你一考。網文裏怎樣摻水别人才看不出來?”

我想,讨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麽?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

孔.布魯斯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會寫罷?……我教給你,記着!這些寫法應該記着。将來活不下去的時候,寫書要用。”

我暗想我離想死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我一個月還可以拿一千塊,你一個月能拿六百就不錯了!

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掌櫃都有教我,就是把水弄成冰,這不就是幹貨了?”

孔.布魯斯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将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着櫃台,點頭說,“對呀對呀!……但制冰是有十萬種講究的,你知道麽?”

我愈不耐煩了,努着嘴走遠。孔.布魯斯剛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櫃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拿水做冰,賣的還不是水價,你要是拿二氧化碳,那就是汽泡酒的價格了,......”他嘀咕着說道。

有幾回,鄰居孩子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布魯斯。

他便給他們一人一顆冰:“幹貨哦!”

孩子吃完冰,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杯子。

孔.布魯斯着了慌,伸開五指将杯子罩住,彎腰下去說道,“不多了,我的存稿已經不多了。”

直起身又看一看杯子裏,自己搖頭說,“尼瑪,這一捂,又成水了。”

于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裏走散了。

孔.布魯斯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别人也便這麽過。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櫃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闆,忽然說,“孔.布魯斯好久沒來了。他那書還欠着十九章呢!”

我才也覺得他的确長久沒有來了。

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麽會來?……他太監了。”

掌櫃說,“哦!”

“他總仍舊是水。這一回,是自己發昏,一天時間劇情竟水了一個月。這尼瑪是人寫的書嗎?”

“後來怎麽樣?”

“怎麽樣?先寫感言,後來是單章,然後被吊打了大半夜,再切了***。”

“後來呢?”

“切了***了。”

“切了之後怎樣呢?”

“怎樣?……誰曉得?也許換馬甲了。”

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中秋過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電暖器,也須穿上毛褲了。

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雞尾酒加冰。”

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布魯斯便在櫃台下對了門檻坐着。

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着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挂住;見了我,又說道,“雞尾酒少加冰。”

掌櫃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布魯斯麽?你之前那本還寫嗎?!”

孔.布魯斯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有空再寫吧。趕緊給我酒。”

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笑着對他說,“孔.布魯斯,成績很差吧!”

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成績好,怎麽會這個樣子?”

孔.布魯斯低聲說道,“個性,性,性……”

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

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

“你要寫性?那你至于這麽慘嗎?”

“和諧...寫...寫...寫......”

我調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

他從破衣袋裏摸出錢,放在我手裏,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

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着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這麽大年紀,練出這新本事,倒也不容易,身殘志堅呐。

“其實直接就讨飯也比寫書強!”有人直接說道。

“就是!”

“爲何不去讨飯呢?”

“應該還是懶吧!”

“倒也不是,主要還是競争激烈,讨飯的人也不少,我進的幾個群,曾經那些寫書的,現在也都改了行了!”

“都去讨飯了?”

“街頭見過不少,......”

“......”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布魯斯。

到了年關,掌櫃取下粉闆說,“孔.布魯斯還欠十九章更新呢!”

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布魯斯還欠十九章更新呢!”

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大約孔.布魯斯的确死了。

寫于二零一八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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