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後門進去,路上也沒撞見什麽人,一行人剛走到那座小院的門口,迎面就看見上善師從對面走了過來,對着他們道:“貴妃娘娘,宜妃娘娘,兩位小殿下,貧道稽首了。”
兩個小公主都對着他行禮。
南煙道:“道長是來找皇上的嗎?”
上善師道:“貧道聽說皇上和貴妃娘娘還有宜妃娘娘去了後山,原想過來看看,不過——”
他說着,看了一下南煙的身後。
“皇上還沒回來嗎?”
南煙道:“皇上想一個人靜一靜,本宮就帶着宜妃妹妹先回來了。”
上善師道:“這樣啊……”
他的臉上添了幾分凝重。
宜妃跟他本就不熟,加上兩個孩子都有些累了,便跟南煙說了一聲,帶着心平和永平縣回去休息了,南煙一擡手示意上善師自己想跟他說說話,然後擡腳往另一邊的院子走去,上善師自然也隻能跟上去。
南煙一邊走一邊說道:“這兩天,皇上是讓道長派人去清掃後山了嗎?”
“是。”
“那無字碑……”
“也是皇上吩咐準備的。”
“那,皇上可有說什麽?”
“若是在石碑上刻字,皇上自然是要吩咐的;不過,既然是塊無字碑,那皇上也就不必多餘吩咐了。”
南煙聽到這裏,駐足回頭看了上善師一眼。
道:“那,道長知道那塊無字碑是給誰的嗎?”
上善師不動聲色的說道:“皇上既不吩咐,貧道自然不多問。”
南煙笑了笑,道:“本宮不是問你問沒問。”
“……”
“本宮是問你,知不知道。”
上善師花白的眉毛微微顫抖了一下,他也擡眼看了南煙一眼,那眼神中閃爍着一點光。
說起來兩個人相識已經十幾年了,但真正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不超過十天。對這位老道,南煙知道,能留在皇陵觀駐守,并且在當初天罡連環塢那樣浩大的聲勢下仍舊能屹立不搖,這個老道絕對不簡單,他的心裏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韬略,更不知藏了多少秘密。
而如今,他也老了。
曾經挺拔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偻,矯健的行動也比過去滞緩了不少,甚至,南煙走得太快的時候,他得喘着才能跟得上。
八十多歲的老人,終究是抵不過歲月的侵蝕。
他深邃的眸子,也漸漸的變得清淺,有一些情緒,哪怕再不願意,也無法避免的有些外露。
兩個人對視了許久,最終還是上善師低下頭,輕輕的歎了口氣。
南煙道:“所以,道長知道。”
上善師沉默不語。
而這個樣子,也就是默認了。
南煙點了點頭,道:“其實,本宮也早該知道。當初連初來乍到的阿日斯蘭都能輕易的找到那塊石碑,道長奉命駐守皇陵觀,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又怎麽會不知道後山立着那麽一塊碑。甚至——”
說到這裏,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道長,應該也見過立碑的人吧?”
“……”
上善師仍舊不說話。
可從剛剛他的态度南煙就知道,他隻要不否認,那就是默認了。
南煙微微眯起雙眼,沉聲說道:“既然道長早就見過他,那爲什麽之前幾次本宮來皇陵觀,道長卻一個字都沒跟本宮提過。”
上善師淡淡道:“娘娘沒問啊。”
南煙挑了一下眉毛。
皇帝讓他準備無字碑,皇帝不多說,他就不打聽;而他明明知道爲塔娜公主立碑的人是南煙的父親,南煙不問,他也一個字不提。
還真是沉得住氣。
不過想來,也隻有這麽沉得住氣的人,才能從高皇帝的手下活下來,并且在這片波谲雲詭的星羅湖上駐守那麽多年。
南煙想了想,又問道:“既然是這樣,那那塊碑——在這後山立了幾十年了,爲什麽道長從來沒有敬奉過?”
上善師淡淡道:“敬奉敬奉,有敬才有奉。”
南煙立刻蹙起了眉頭:“道長這話是什麽意思?”
上善師大概也是突然回過神來,自己剛剛那句話說得太過直白,如果貴妃轉述給皇帝聽,隻怕他的人頭就不保了,所以也不再說什麽,隻低着頭沉默着後退了一步。
不過,話已經出口了。
南煙皺着眉頭細細的咀嚼了一番,然後說道:“道長對——對塔娜公主,好像沒有好感。”
上善師沒有說話。
“爲什麽?”
南煙追問道:“本宮聽說,是因爲她當年帶走了倓國玉玺,令倓國朝廷大亂,才給了高皇帝反攻的機會。照理說,你們——不,所有大炎王朝的人都應該感激她才對。”
上善師微眯着眼睛,過了許久才看了南煙一眼,平靜的道:“自然是感激。”
南煙想了想,道:“感激,卻不敬。”
上善師道:“感激,本就不同于敬。”
南煙還想要說什麽,而上善師大概也不想再跟她車轱辘下去,便淡淡說道:“娘娘也不必爲這件事挂懷。于私,塔娜公主的确助了高皇帝一臂之力,但這一臂之力,不是爲了正義,也并非爲了心中的理想,而隻是基于她私心的一點情愛而已。”
“……”
“一個女人,爲了自己的一點情愛,就背叛自己的祖國,棄親人故土與不顧。”
“……”
“她的确是幫了炎國,但對她的看法,所有人都跟貧道一樣。”
南煙的心忽的一沉:“連高皇帝,也是如此嗎?”
“……”
“所以當年,他才一定要——”
最後這“去母留子”四個字她終究沒能說出來,雖然在她看來,上善師既然已經在當年見過了來此地爲塔娜公主立碑的博望侯,必定對玉門關發生的事有所了解了。
上善師的面色果然一成不變。
他看了南煙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說道:“否則,高皇帝又怎會下旨,不允許炎國後宮中出現他國的女子。”
南煙聽了,長歎了一聲。
誠然,在知曉了塔娜公主當年的所作所爲之後,她對這個人,有的隻是一個晚輩對于一個長輩,尤其是作爲祝烽的妃子對他的母親的感念,卻并無敬意。
想來,愛情從來不該是生命的全部。
爲了情愛而放棄一切,也最終,會被一切放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