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看着她,道:“值得嗎?”
蜻蜓擡頭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要說話,但實在是喘不過氣來,隻能按着胸口,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緩過一口氣。臉色蒼白中透着一點病态的嫣紅,她輕聲說道:“民女願意。”
南煙仍然道:“本宮問你,值不值得。”
“……”
蜻蜓又沉默了好一會兒。
這時,外面的人上馬車的上馬車,上馬的上馬,都已經列隊整齊,聽着前方傳來一聲令下,馬車微微一晃,開始随着大隊人馬朝前駛去。
兩個人坐在車裏,也搖晃了一下。
這一晃,總算又從蜻蜓的嘴裏晃出了幾句話來,但卻低沉得像是從地底下傳來,她輕聲道:“貴妃娘娘高高在上,您經曆過的,您會的,都是像民女這種尋常百姓做夢都想不到的。”
“……”
“我不可能像貴妃娘娘那樣,我也做不到。”
“……”
“我能做的,就隻是這樣,而已——”
說完,她又擡頭看了南煙一眼,仿佛笑了笑。她原本是個清麗的少女,年紀又小,正應該是花朵的模樣,可經曆了那樣的變故,又經曆了這一番折磨,如今整個人都透着沉沉的死氣,尤其是在車廂裏,光線也不太好,她這一笑起來,顴骨高高慫起,眼窩深陷,給人一種骷髅的錯覺。
南煙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蜻蜓自己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嫌惡,立刻轉頭将臉對着窗戶,盡管簾子并沒有撩上去,外面什麽都看不到,可她也不想讓自己的臉再映入南煙的眼簾。
南煙看着她的後腦勺,過了許久,長歎了口氣。
馬車很快駛出了皇宮,在大道上走了一會兒。
雖然南煙也有許久沒有回過金陵,但畢竟曾經在這裏被冊封,居住過那麽長時間,無論是冊封前後,祝烽都經常帶着她出宮,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了。
走了一會兒,就應該到朱雀大街,這裏兩邊有許多的商鋪,平常是最熱鬧的時候。
隻是,經過之前的那場大戰,城中肯定是不複往昔繁華的。
但,也太過安靜了。
就好像,好像他們的馬車走過的,是一座死城。
南煙忍不住伸手撩起簾子往外一看,頓時眼睛都紅了。
這條原本繁華的大街,往日裏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如今,已經一個人影都看不到,不僅看不到,這條街上更是滿目瘡痍,兩邊的商鋪,民居,竟然沒有一個帶着門窗的,甚至有不少都被燒毀了,地上流淌着鮮血,從破損的大門看進去,甚至能看到那些屋子裏地上躺着的屍體。
“啊——”
南煙低呼了一聲。
雖然知道,祝成瑾打開了金陵城,任由方震和李忱那些人劫掠兩日,她也知道,這種做法肯定會讓金陵城内民不聊生,但真正看到了,還是像在她心頭插上了一把刀。
她立刻咬緊了牙關。
祝成瑾,你簡直就是個魔鬼!
就在南煙憤怒不已的時候,她聽見身邊的人的呼吸聲也變得局促了起來,轉頭一看,是蜻蜓也撩起了簾子的一角,看着外面。
陽光下,她原本就死氣沉沉的臉上,這個時候更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那雙眼睛,卻是血紅的。
看到外面的一幕一幕,她肯定也想起了自己,想起之前南煙進入金陵城的時候,她遭遇的一切,若不是南煙救了她,她隻怕早就成爲這些屍體裏其中的一個,現在,也許已經發臭腐爛了。
那樣,會不會比較好?
車輪碾過,馬蹄陣陣,這些聲音驚起了外面的一群烏鴉,發出嗚哇嗚哇的聲音,大片漆黑的烏鴉在他們的頭頂盤旋。
大白天的,在這樣原本繁華的金陵城内,竟然出現了食腐的烏鴉。
可見這城中,死了多少人。
蜻蜓用力的閉上了眼睛,連簾子放下來,不僅放下來,她還用手用力的壓着簾子的下方,免得風吹起來,會讓她再看到外面的情形。
對于外面的情形,南煙也是不忍直視。
但,她卻将簾子撩得更高了一些,大半個腦袋都鑽了出去,仰頭看着頭頂上盤旋着的巨大的,漆黑的烏鴉,那單調沙啞的嗚哇嗚哇的聲音,如同一首喪歌,在寂靜無聲的金陵城内回響着。
南煙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近乎猙獰的笑意。
她慢慢說道:“這個曲子,正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周圍的人倒是沒聽見,大家都覺得頭頂那些烏鴉叫得讓人煩躁,隻有騎馬跟在他們馬車後面的葉诤,仿佛擡頭看了南煙一眼,但南煙誰也沒看,又坐回到車廂裏去了。
車隊穿城而過,終于又到了金陵城門。
城中沒什麽人,可城門口卻是重兵把守,城樓上旌旗飄揚,在西斜的夕陽的映照下,鍍上了如同鮮血的顔色。
馬車稍微停了一下。
這一次,南煙隻撩起簾子來往外看了一眼,應該是祝成瑾在出城之前最後叮囑守城的士兵,他這一次雖然不算是孤注一擲——畢竟手裏已經有了一座金陵城,是南方的京都,這讓他進退有度,可他還是将大量的人馬都投入到了這一場戰鬥當中。
揚州城,是他志在必得的。
隻是,留下守衛金陵城的這些人馬多少有點失落,畢竟,所有的士兵都希望能出去打仗,尤其是攻打揚州這種富庶的城市,一般的将領爲了鼓勵士兵勇猛作戰,戰鬥勝利之後都會允許他們在城中劫掠,所以,這一次出征的士兵幾乎就是沖着發财去的。
而留下的,就隻能眼巴巴的看着。
不過對祝成瑾來說,金陵城已經拿下來了,他也沒有多餘擔心的,所以也就叮囑了幾句,便帶着他的人馬出了城。
馬車駛上了城外的官道。
在出城之後,南煙又探出頭去,回頭看了一眼夕陽中的金陵城,剛剛一直跟着他們的烏鴉這個時候也沒有再跟出來,而是繼續盤桓在金陵城上空,隻是,那沙啞如同喪歌一般的叫聲,卻傳得很遠,一直到很遠,也如影随形。
直到他們來到了江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