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這裏?
祝烽心中一驚,但臉上還是很沉靜,他轉頭看了一眼門外夜色中那些靜默矗立的墓碑,問道:“你們祖上是——”
那溫離玉老人苦笑了一聲,說道:“是的。”
“……”
“我們的祖上就已經到這裏來了。”
“……”
“皇帝陛下看到的,就是我們祖祖輩輩的祖墳,每一個人都沒有離開過這裏,哪怕有的離開過,最終還是會回到這裏,死在這裏。”
“……”
“我們溫家,就隻能在這裏。”
這話聽起來很沉重,但卻透着一絲詭異。
葉诤不解的說道:“你們爲什麽要留在這裏,是有什麽人逼迫你們嗎?”
那溫老苦笑着說道:“說起來,已經是不知多少輩之前的,先祖的事了。”
“哦?你說。”
“說起那個時候,玉門關還不想現在,荒無人煙,那個時候,正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道路完全打開,使者,還有客商,往來絡繹不絕,玉門關是這條西行之路上最重要的關口。”
葉诤看了祝烽一眼,祝烽也微微挑眉。
這麽說,溫老所說的“先祖”,那有可能已經是千年前,武帝時期的先祖了。
但,他們并不打斷他的話,隻靜靜的聽着。
溫老說道:“我溫氏的先祖,就在這道關隘上任職。”
“……”
“雖然,這裏的客商使者往來絡繹不絕,但先祖動極思靜,反倒開始修道,尋求精神的解脫。”
聽到這裏,祝烽在心裏輕歎了口氣。
一個人,能在這樣繁盛之地靜下心來,潛心修道,可見這個人有法根。
葉诤立刻問道:“那他修得如何?”
溫老搖了搖頭,道:“這些,也都是老朽聽祖父他們談起,但說到底,也已經是太久遠的事了,誰都不知道,他到底修行到了什麽地步。隻是有一天,這玉門關突然來了一個老道士。”
修道的人,遇到了一個老道士。
聽着有趣了。
葉诤立刻問道:“然後呢?”
溫老道:“那道士……據說是道骨仙風,一看就極有道行,他來玉門關,跟先祖打了個賭。”
“賭什麽?”
“賭什麽,我們不知道,但祖父又說,可能并不是打賭,而是兩個人鬥法。具體情況,無人得知,我們隻知道先祖輸了。”
葉诤“呃”了一聲。
他問道:“輸了的結果是什麽?”
“結果?”
這兩個字,讓溫老苦笑了一聲,說道:“結果就是,溫家世世代代,要留在玉門關,不能再離開。”
“……!”
葉诤一下子睜大了雙眼。
原來,這就是他們祖祖輩輩留在玉門關,留在這座荒城的原因?
他皺着眉頭,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們……,就真的留下來了?”
那溫老苦笑道:“先祖修道,自然重言靈,不會出爾反爾。而就在他願賭服輸,準備徹底留在玉門關中不久,中原的局勢發生了變化。”
“……”
“國中内戰,影響了對外的關系,很快,西北的大門被關上,來往客商漸漸的少了,絲綢之路上也再也沒有過往的車水馬龍的景象。再過不久,中原朝廷将西北的兵馬都撤回了國中。”
說到這裏,他長歎一聲:“玉門關,就此沒落。”
衆人聽到這裏,皆唏噓不已。
而祝烽的神情,卻越發凝重。
若是别人,隻當聽一個故事,但他心裏卻很明白,一個國家,需要在對外的關系上強勢,必須保證國内的局勢安穩;若國内局勢不穩,内戰連連,那對外也就隻能政策緊縮,甚至示弱。
炎國建國初期,高皇帝完全封閉西行之路,有他個性使然,但何嘗不是因爲連年戰亂,已經讓國家再沒有精力發展西北呢?
這是明智之舉,也是無奈之舉。
他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口氣沉沉的說道:“玉門關沒落,你家的先祖,還留在這裏?”
那溫老道:“先祖一諾千金。”
“莫非,那老道就真的讓他世世代代留在這裏,沒有時限?”
“……”
“若是這樣,對你們也不公平。”
溫老眼睛紅紅的,說道:“不是沒有時限。”
他說着回頭,看向門外沉沉的夜色,還有遠處,祝烽留下人馬的那個地方,隐隐有火光,他說道:“陛下在來這裏的時候,一定看到了那石碑上的字吧。”
“……!”
祝烽的神情一凜。
見玉而定,見煙而隐;
遇皇則釋,遇海則興。
那石碑上的十六個字,此刻他再重新在心中默念一遍,頓時明白了什麽:“見玉而定!”
“是的。”
溫老苦笑着說道:“那老道留下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一句。當時,玉門關的客商來往甚多,但這還不是這裏最多的,來往最多的,是國中往和田開采玉石的隊伍。”
祝烽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他仍然沉靜,不發一語,隻默默的聽着。
溫老說道:“那老道與先祖約定,見玉而定,隻要有一天,見不到玉了,我們就可以走了。”
葉诤立刻說道:“玉門關沒落,來往運送玉石的隊伍自然也不再來了。”
“是。”
“那,你們不是可以走了嗎?”
那溫老苦笑了一聲,說道:“見玉而定。”
“……”
“這位大人,玉門關……不是有‘玉’嗎?”
“……!”
葉诤一愣,頓時大驚。
的确,雖然來往的玉石沒有了,但玉門關還在。
那玉門關的“玉”,也是玉。
就是這麽一個玉字,千年不改,死死的将他們縛在這裏!
葉诤大感驚歎,再回頭一想,說道:“那個老道士,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故意這樣诓你們?”
溫老苦笑,說不出話來。
葉诤咬牙道:“那些牛鼻子老道,都不是好東西!”
祝烽看了他一眼。
他倒也沒說什麽,隻對着溫老說道:“就算是如此,你們先祖一諾千金,但世世代代這麽多人,就沒有一個想離開的?”
溫老道:“有,怎麽沒有?”
“那結果如何呢?”
“結果——”
說到這裏,他的眼中透出了悲傷,甚至有些恐懼的神情。
“結果就是,他們,都難得善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