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中書省左丞,鶴衣原本也應該站在大殿之下,和文武百官站在一起,但因爲祝烽現在特殊的情況,他并沒有如此。
而是站在大殿之上,群妃的身後。
跟内侍監的人站在一起。
他看了看周圍,突然眉頭皺了一下,而立刻,一個熟悉的身影便從人群後面走了上來,氣喘籲籲的站在了他的身邊。
“你總算來了。”
鶴衣不動聲色的說道:“我還以爲你會賭氣,不參加明天的冊封大典。”
“哼!”
葉诤站在他身邊,一臉不悅的說道:“你當我真的想來嗎?我家裏的事還忙不過來呢。不過今天這麽大的場面,沒有我壓場怎麽行?”
“你家裏的事?”
鶴衣疑惑的轉頭看了他一眼,立刻就在那張白淨的臉上發現了幾道不易察覺的抓痕。
被他一看,葉诤立刻有些不自在的伸手抹了一把臉。
“還是很明顯嗎?看不出來了吧。”
“冉小玉抓的?”
對上鶴衣似笑非笑的眼神,葉诤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她一生氣就動手,我有什麽辦法?我又不能抓回去。”
鶴衣忍不住笑了起來,但神情卻慢慢的凝重,說道:“她已經知道皇上今天冊封甯妃的事了?”
“我原想瞞他,但事情已經傳的沸沸揚揚,我也瞞不住。”
“她,很生氣吧?”
“還用說嗎,換了誰能不生氣?”
冉小玉和貴妃不僅是主仆情深,更是姐妹情深,現在貴妃被人劫走,生死未明,皇上卻要冊封别的女人爲甯妃,還大張旗鼓的舉辦冊封大典。
雖然他們都是祝烽的親信,于情于理都應該偏心皇帝而非貴妃,但這件事上,他們确實心疼貴妃。
可皇帝的情況,他們也都很清楚。
就隻能說是老天的捉弄了。
鶴衣說道:“那冉小玉現在如何?”
“前兩天鬧得很厲害,今天我勸了她很久,好不容易安靜下來,我讓她在府上呆着,不讓她跟來,免得看了這個大典受刺激。”
“……”
鶴衣轉頭看了他一眼。
葉诤被他那深邃的眼看的心裏發毛,問道:“你看我幹什麽?”
“……”鶴衣沉默了一下,才又說道:“難得,冉小玉會這麽聽話。”
他這話說的葉诤也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但這個時候,也不容他多想。
一擡頭,妝容華貴的甯妃已經對着北方,恭恭敬敬的三拜九叩。
這一個禮節完畢,引禮女官便走上前來,對着大殿之下大聲道:“宣讀冊文。”
大學士走了過去,從桌案上拿起了甯妃的冊封文書。
皇帝和皇後并肩而立,看着這一幕。
突然,許妙音感到身邊的祝烽又微微搖晃了一下,他伸手撐着額頭,發出了一聲很低的輕哼聲。
“呃。”
“皇上?皇上怎麽了?”
“……”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祝烽心裏說不出的奇怪,但大典已經舉行,自然不能有什麽差錯,他隻對着許妙音輕輕地擺了擺手,低聲道:“朕沒事。”
許妙音又看了他一眼。
這是大學士展開冊書朗聲讀道:“天地暢順,萬物伊始——”
“等等!”
大殿之下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打斷了宣讀之聲。
衆人又是一驚。
其實從今天進宮到現在,大家都有一種感覺,甯妃的冊封大典,形制上幾乎與冊封貴妃的大點完全相同。
這對甯妃來說,自然是一種趕超貴妃的意思。
可是一切太過相同。
甚至連大學士宣讀冊書的時候,也同樣是念到這一個字被人打斷。
祝烽隻感到不知哪裏掀起一陣巨浪,重重地擊在了自己的腦子裏。
浪潮碎成無數飛濺的浪花。
而這些浪花當中,好像映照着一個人的臉。
他皺着眉頭,極力的想要看清,卻怎麽都看不清,隻感覺一陣眩暈,人好像站在雲端上,随時都要跌落下去。
好奇怪的感覺。
可是另一邊的甯妃并沒有注意到這裏,她隻是看到有人出面阻止,頓時皺起了眉頭。
早就知道今天的冊封不會那麽順利。
但一看到下面走出來的人,她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劉越澤。
前些日子新上任的刑部主事。
同時,他還是貴妃的舅父,顧亭秋的門生。
但這些還不要緊,更重要的是,秦若瀾記得自己以反詩誣陷魏王的那件案子,是這個人處理的。
他現在跳出來要做什麽?
想到這裏,秦若瀾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
而祝烽已經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看着下面的那個身影:“你——”
“微臣刑部主事劉越澤,冒死進言。”
“冒死進言?”
祝烽的眉頭緊了起來,說道:“你擾亂甯妃的冊封大典,的确是死罪,你要說什麽?!”
衆人隻看着這個白淨又斯文的年輕人,上前一步,手中高舉着一卷卷宗,朗聲說道:“皇上,大炎将亡,請皇上救國難于危機之刻。”
“你說什麽?”
這話不僅聽得祝烽臉色一沉,周圍的人也都大驚失色。
大炎将亡?
這不是詛咒王朝,詛咒皇帝嗎?
這個人是真的不想活了?
祝烽臉色鐵青,沉聲說道:“你說大炎将亡,給朕說出一個理由來,否則,朕就治你欺君之罪!”
面對他,劉越澤面無懼,朗聲說道:“皇上,大炎王朝立國以來,以禮治天下,以法治萬民,而今日皇上之舉,無禮不法,将禮法視若無物。”
“……”
“皇上都這樣做了,天下之亂,指日可見,大炎王朝的滅亡,豈不亦在朝夕之間?”
祝烽的眉頭皺的更緊:“你說朕今日之舉,無禮不法,是什麽意思?”
劉越澤伸手一指,指向大聲說道:“此婦,乃是刑部記錄在案的罪女,齊身未正,其名未證。”
“……”
“這樣的人,皇上如何能夠冊立爲妃,做天下表率。”
秦若蘭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了起來。
而不等上面的人做出任何反應,劉越澤又大聲說道:“甯妃,位列衆妃位之末,我朝有例,除冊立皇後與貴妃,要舉行冊封大典,冊封其餘的妃子,皆不能舉行大典。”
“……”
“而皇上今日冊封甯妃,大典形制已與冊立貴妃無異。”
“……”
“皇上今天做的這一件事,便将’無禮’與‘不法’集于一身!”
“……”
“這,難道不是亡國之兆嗎?!”
他一聲聲,一字字,像驚雷一樣在大殿之上響起,也在衆人的頭頂炸響,大家誰也沒想到,一個看起來眉清目秀,甚至有些文弱的白面書生,竟然能在祝烽的面前說出這樣驚心動魄的話。
而祝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僅僅,是他被問住了。
更要緊的是——
貴妃!
這兩個字,突如其來,在他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響起,一瞬間将他整個人都震住了。
貴妃……貴妃……
如果說,之前感覺到這個冊封大殿上,處處熟悉的感覺,好像澎湃而來的海浪沖擊,那麽,這兩個字,就像海水當中還夾雜着冰棱和刀子。
一下一下的捅進他的身體,甚至,捅進他的腦子裏。
霎時間,一陣劇痛襲來。
祝烽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而周圍的人聽到“貴妃”二字,也是猝不及防,也都露出了驚愕的神情,許妙音幾乎是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了祝烽。
糟了!
她急忙伸手扶住了祝烽,輕聲道:“皇上,皇上你怎麽樣?”
“呃——”
祝烽說不出話來。
貴妃……貴妃……
不斷的有人在他的腦海裏喊着,就好像不斷的有人他的腦海裏拿刀亂捅,他痛得厲害。
秦若瀾也氣急了,立刻指着劉越澤道:“你,你好大的膽子!”
“……”
“本宮冊封大典,豈容你一個小小的刑部主事胡言亂語,壞了大典的規矩。來人,把他抓起來!”
周圍的護衛一時間有些躊躇。
雖然,他們應該聽命,但,甯妃還沒有冊封成功,就算冊封成功了,她的地位也的确沒到能命令他們的地步。
皇帝還沒開口呢。
而就在這時,旁邊響起了一個涼悠悠的聲音——
“何必這麽驚惶呢?”
秦若瀾轉頭一看,是康妃吳菀站在人群當中,正冷笑着看着她:“甯妃……哦,現在還沒冊封成功,本宮叫早了。”
“……”
秦若瀾的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
她心裏不由得想,難道,吳菀跟這個姓劉的連成一氣了?
不可能,劉越澤肯定是貴妃那邊的人,康妃跟貴妃,原本就是仇敵,不可能在貴妃被劫走之後,反倒聯合起來。
她沉沉的出了一口氣:“康妃娘娘要說什麽?”
吳菀慢悠悠的說道:“本宮隻是覺得,這位刑部主事大人的話,似乎也沒錯。”
“……”
“不管什麽禮法,你畢竟還是刑部那邊登記在冊的罪人呢。”
“……”
“再說了,這位劉大人是在跟皇上論禮法。”
“……”
“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爲了我們大炎王朝的正統,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你怎麽就要人把他拉下去了?這——難道是你心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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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