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認認真真的躬身向幾個差官道謝,然後轉頭低聲向一直跟在身邊的胡屠戶說道:“嶽丈,還請借我三千個錢,我好給幾位差官發喜錢!”
之所以有許多衙役都搶着做報喜的差官,就是爲了得這筆喜錢,這幾乎已經是科場的潛規則之一,所以唐甯也無意去打破,但他手上沒錢,所以隻能向胡屠戶索要,但這個時候他可就不擔心胡屠戶會不給了。
果不其然,聽到唐甯說要借錢打賞,胡屠戶故作不悅的一瞪眼:“賢婿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咱們這都是一家人,還說什麽借不借的?這不都是應該拿的麽?”
随後對身邊一個平日裏給自己打下手的二漢吩咐道:“去、趕緊回家通知我媳婦,讓她拿五千個錢過來,再去肉鋪裏把所有的肉都拿來,今天咱家要開流水席給姑爺慶祝,請大夥兒吃席!”
聽到胡屠戶這麽說,之前在肉鋪旁看熱鬧的鄉人忍不住在心裏暗歎,這中不中舉人的差别可是真大啊,剛才範進隻想管你借點買米的錢你不但不給,還罵人家是現世寶;結果現在一中舉,不但立刻就變成了賢婿,還肯拿出五千個錢和請全村人吃席,這變臉變的也太快了吧!
于是就有人揶揄道:“胡老爹,你這把肉都給我們吃了,那以後這肉鋪還開不開了?”
“還開什麽肉鋪?有我這賢婿,還怕後半世靠不着是怎麽的?我每常說,我的這個賢婿,才學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裏頭那張府、周府這些老爺,也沒有我女婿這樣一個體面的相貌。你們不知道,得罪你們說,我小老這一雙眼睛,卻是認得人的。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裏長到三十多歲,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畢竟要嫁與個老爺,今日果然不錯!”說罷,就得意洋洋的大笑了起來。
衆人心道,就你家那姑娘還富戶呢?就算是窮人都不願意娶,也就是被你給硬塞給好欺負的範進了,這會兒反倒是吹噓起來了,真真是不要臉,但不管怎麽說人家現在都已經是舉人老爺的老丈人了,而且還請大家吃席,所以自然沒有人會破壞氣氛的去說這些。
說話間,胡屠戶的娘子也就是範進的大嗓門在外面響了起來:“诶我說王老三,你這是不是在騙我啊?就範進那副窮酸樣,他要是能中舉那我都能去考狀元了!”
聽到自家媳婦這麽說話,胡屠戶的臉上登時就挂不住了,于是三步并作兩步就跑了出去,照着媳婦就是一個大嘴巴子,嘴上還惡狠狠的罵道:“你這個婆娘在這兒胡說八道什麽?咱家的賢婿老爺那是天上文曲星似的人物,沒聽齋公們說麽,罵了天上的星宿,死後那是要把打入拔舌地獄的!”
見到自家漢子這個樣子,胡娘子再傻也知道了原來範進是真的中舉了,但她嘴上還是不服氣的說道:“那你平時也沒少說啊!”
“你這婆娘趕緊給我閉嘴!别給我丢人了!”然後一把搶過她懷裏的褡裢,幫着唐甯給幾個差官發了喜錢,再點頭哈腰的将他們恭送走,這才回來忙着招呼着鄰居鄉人,告訴大家幾時去他家吃流水席,畢竟範進家裏的地方太小,招待不了這麽多人。
眼見衆人漸漸散去,唐甯正想跟老娘、媳婦說幾句話,忽然有個穿着體面的管家,手捧一個大紅全貼走進來,對着唐甯恭恭敬敬的說道:“我家張老爺來拜會新中的範老爺!”
聽到是張老爺要來,胡屠戶頓時是肅然起敬,連忙拉扯着自家娘子、女兒和範母往裏屋走,一邊走還一邊講解道:“這張老爺那可不是一般人,那是我肉鋪的大主顧,一年之中就是無事,肉都要四五千斤,平時想見他一面都難,可現在你看看,居然主動來求見我家賢婿,啧啧、咱們這是要發達了!”
唐甯自然無暇理會胡屠戶的絮叨,而是與管家一同迎了出去,這個時候正好張鄉紳的轎子已經到了門外,因爲這張鄉紳也是舉人出身,并且還做過一任知縣,所以直到現在隐退山林都可以穿着葵花色圓領、金帶皂靴。要知道這長靴不是一般人能穿的,必須得有功名在身才可以,否則無論你多有錢都不行,要不怎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見到唐甯親自出迎,張鄉紳很是滿意的微微點了點頭,兩人進了堂屋互相平磕了頭,這才分賓主落座,張鄉紳首先開口說道:“世先生同居桑梓,一向有失親近。”
這句話的意思是,咱們都在一個地方住着,可平時卻沒什麽往來,這是我的過失,但唐甯知道這就是客套話,如果自己中不了舉,那一輩子都沒有親近的機會和資格。于是恭敬的回道:“晚生久仰老先生,隻是一直無緣,未曾拜會!”
“适才看見題名錄,原來貴房師乃是高要縣的湯公,巧的是他也是先祖的門生,所以你我是親親切切的世兄弟。”
房師是明清兩代,,科舉制度中,舉人、進士對薦舉本人試卷的同考官的尊稱。所以張鄉紳此舉就是在硬攀交情,但這種交情是沒有人會拒絕的,因爲同年、同科的關系網就是這麽交織出來的,這樣以後在官場也就等于多了一條門路和臂助。
于是唐甯連忙謙虛的答道:“晚生僥幸,實是有愧。卻幸得出老先生門下,可爲欣喜。”
說到這裏,張鄉紳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說道:“世先生果是清貧。”随在跟的家人手裏拿過一封銀子來,說道:“弟卻也無以爲敬,謹具賀儀五十兩,世先生權且收着。這華居其實住不得,将來當事拜往,俱不甚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東門大街上,三進三間,雖不軒敞,也還幹淨,就送與世先生;搬到那裏去住,早晚也好請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