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當時我還不知道天佑是卧底,聽到船已經出公海的時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唐赫得聲情并茂地在那裏講述個肉票的心路曆程。
“然後呢?”
原本應該很甯靜的加護病房内現在卻有些菜市場的嫌疑。齊偉良、翁美玲、周潤發陳玉蓮夫婦,四人分坐在唐赫得這個所謂傷員的病床邊神聽他在那裏說書——他跟綁匪不得不說的故事。
“然後自然是我們智勇雙全的卧底探員況天佑況頭貼了塊邦迪的唐赫得打着石膏腳靠在病床上,正要接着侃下去,卻見病房門被打開一條細縫,一個保镖模樣的人側身進來,向他微點了點頭。
見狀,他頓時停下話頭:“然後沒有了,明天請早。”說着轉臉向齊偉良,“趁前一撥記者剛走,你趕緊帶他們三個出去,不然今天都得住這兒了。”
上一次這幾個人同時出現,還是半年前,大家被中槍的況天佑聯系到一起。天佑離開之後,幾個人便都跟他失去了聯系。
再一次聽到況天佑的消息時,他卻是躺在擔架上出現在本港頭條新聞中——孤膽卧底隻身破獲驚天綁架案,安全救出人質,并徹底搗毀一個擁有強大火力的犯罪集團,同時也付出了身負重傷的代價。
周潤發陳玉蓮翁美玲花了一點時間消化這個消息之後,便不約而同胡亂尋個理由翹了各自劇組的班,悄悄來到醫院看他。在剛好當班的齊偉良幫助下,避過一衆閑雜人等,終于見到了況天佑。他這次又中了槍,好在不是要害,動過手術後子彈已經取出,雖然還是很虛弱,但整個人狀況看來比上次的情形要好得多。
“真是拿你們這些喜歡暴力的家夥沒有辦法。”看着他蒼白臉偉良不禁搖頭,能打的,隔三差五到我這裏來接胳膊接腿;你倒比他更能打,幹脆隔三差五到我這裏來從身上挖子彈......”
也就在這時,另三人才知道唐赫得也在這家醫院——他現在的處世方針是“低調,低調到塵埃裏”。
其實他全身上下最重的傷就是被拖車撞的時候磕的那一下,完全不用住院,卻硬讓齊偉良給他弄了個石膏腳套上,留在醫院避避風頭——他跟賭王女兒的绯聞剛剛淡下去沒多久,又鬧了這麽一出冤枉的驚天陪綁案,這段時間上頭條的次數簡直比當紅明星還多。可憐他那點身世背景,上次還有些沒被挖出來,這次算是全港都知道了:他有個契媽是張玉麟夫人,有個契兄弟是張國榮。
唐赫得相信,自己要是現在出院,能被外面興奮過頭的媒體老記唾沫星子給淹死。他又不像擁有地産無數的王德輝,就他那間四面漏風的在不是個能安靜的地方。他第一次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也該去弄間半山豪宅住住,至少想躲的時候,能有個地方躲吧。
契媽也被他這次遭遇吓得不輕,又給他病房外面配了兩個保镖,等閑人不得靠近。
聽齊偉良這麽一說,周潤發幾人原本打消了順便去看看唐赫得的念頭。卻沒想到一直傷腦筋在市民心中的形象問題,難得抓到這樣一個豎立正面形象的機會,這讓他們面對媒體采取了極爲合作的高調态度,以至于況天佑剛剛蘇醒沒多久,就有記者被放進來采訪他。
無線電視台當家的小生花旦,是怎麽認識卧底神探的?三個人面面相觑一下,想起自己跟況天佑的認識經過見不得光,趕緊搶先一步,在記者進門前溜了出去。眼看四處是記者的長槍短炮,齊偉良不得不帶着他們躲進唐赫得的房間——大概就他這間病房最不可能有記者混得進了。
因爲有了齊偉良之前打的預防針,唐赫得那誇張的石膏腳并沒能博得周潤發幾人的同情。三個人将他仔仔細細上下打量,相比真正重傷之後虛弱之極的況天佑,唐赫得簡直可以說是神氣活現意氣風發,怎麽看怎麽不像劫後餘生的模樣,這才有了他之前那番神侃——當事人自己都沒心理其他幾個難免好奇的人當然也樂得聽故事。
不過,如果要再說下去,就真的隻能是講故事了。
目送幾個朋友離去,唐赫得臉上的神采漸漸黯淡了下來,露出疲憊的神了把臉,他擡眼看複又進來的齊偉良:“天佑情況怎麽樣?”
“還好。”齊偉良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下次能不能換個問題。你問問你自己,這幾天跟我說過第二句話麽?”
唐赫得勉強牽笑了下,神情卻一點不見輕松。
見他跟剛剛判若兩人的表現,齊偉良不禁歎息:“你既然心情不好,之前又何必死撐?他們幾個又不是第一次見天佑這副樣子。而且上次他受傷的情形比這次還要嚴重得多,不也沒事?”
“不一樣的。”唐赫得搖搖頭,“那顆子彈,本來應該打到我,是他硬擋了下來。”
“上一次是你救他,這一次是他救你,”齊偉良勸他,“大家扯平喽。”
“你不知道……”唐赫得的話沒有說下去。不怕死是一回事,自己去找死又是一回事。況天佑那一種——
是後者。
那天況天佑替他擋了一槍之後,什麽事都沒有一樣,接茬兒靠一隻小手槍不避不擋跟一堆悍匪對果不是自己之前走狗屎運劃拉了一隻情急之下一口氣打光一梭子,趁将對方火力壓制了一兩秒鍾的機會一掌把他砍暈放倒,這會兒他身上絕對不止一個子彈洞。
唐赫得覺得自己明白天佑爲什麽肯提着腦袋做這樣危險的事情了,他根本不要命。
可是,他爲什麽這樣不要命?
他的過往,自己沒主動問過,他也沒主動提過。大家印象裏的況天佑,是個有些俏皮的冷笑話高手。就是第一次見面時他滿身浴血的吓人樣子,都沒能将陳玉蓮和翁美玲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家吓退。之後大家熟了起來,更覺得他很好,頗容易親近。連跟着唐赫得一起雞婆地管人家小夫妻的閑事都有他份……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一心求死?
正是因爲被他當時找死的行動吓倒,即便況天佑手術成功,醫生宣布他脫離危險期的時候,唐赫得都沒有把心放下來——很多時候,一個人的意志是求生還是求死決定了他最終會不會醒。直到他得知天佑不僅已經蘇醒,甚至可以接受采訪,才真正松了口氣。
他正在沉思究竟是怎樣的過往才造就了這樣一個天佑,外面的保镖推門進來:“唐生,向生向太在外面,他們說想見你。”
唐赫得從思緒中醒過來,臉上條件反浮出微笑:“請他們進來。”
麽樣,腳還不方便走路?”向太陳岚帶着一陣香風進來,有些促狹地看看他那隻誇張的石膏腳,很親切地在他面頰印上一個安慰吻。
唐赫得讪讪摸摸鼻子:“岚姐,你又不是不知怎麽回事,也取笑我?”
擡頭看看随後進來的向華強捧着的一大束鮮花哧”一笑:“強哥,這束花配你,還真是……很搭。”
是很不搭,不止因爲他今天黑衣黑褲黑超一副标準黑社會大佬的打扮,更因爲唐赫得還沒能從他當ri挂在直升機舷梯上端着兩隻沖鋒槍橫掃千軍的飒爽英姿中回過神來。
“強哥,岚姐,本來應該是我上門道謝才對,還勞煩你們來這裏看我。”唐赫得的語氣很真誠。他跟向華強合作,抱的是與狼共舞的态度,要說相互之間不提防,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一次不及趕到的時候,如果不是向華強親自帶人從天而降,他現在恐怕已經從肉票變成死票。雖然他的根本動機是爲了自己社團的利益,雖然真正應該感謝的其實是背後不動聲se地及時提供消息和私人飛機的賭王,但向華強這個人情,他是欠定了。這可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就算他再嘴硬,人家雪中送炭這一點,卻是絕對不能否認的。
醫院的另一頭,況天佑的病房裏,也有一個客人裏的男人看不清面容,隻能依稀分辨出他的身材瘦高,與倚在床頭的況天佑靜靜對視。良久,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輕輕歎了口氣,說了句國語:“天佑,這個名字好。”說完便轉身離去。
況天佑一直在緊緊咬着牙根,渾身繃緊,在這人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終于顫抖着輕喊出兩個字:“莫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