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啦?”張國榮有些迷糊地從床頭坐起,同時聽到耳邊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循聲望去,卻見齊偉良正坐沒坐相地歪在對面一張沙發椅中,從一大張報紙中探出頭來。
他怎麽會在這裏?張國榮不由揉揉眼睛。
再看,的确是齊偉良。看看身周,是自己的卧室沒錯。他皺起眉頭,聲音裏透着困惑:“阿良?你怎麽會在我家?”
“因爲有人請一個醫生做了某個人的私人醫生,”齊偉良随手扔下報紙,笑嘻嘻道,“而某個人昨天夜裏不幸暈倒。所以那個請醫生做他私人醫生的人請醫生履行身爲某個人私人醫生的職責。”
張國榮被這串繞口之極的話夾纏得頭疼,他揉揉還在發痛的後腦勺,花了點時間才明白過來:“你是說我昨夜暈倒,所以你叫過來?”
試一結果顯示,病人邏輯思維能力正常。”齊偉良滿意地點頭,對着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來的一個微型錄音機說道。接着望向張國榮,“下面是測試二:還記得昨晚你暈倒之前都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是測試記憶力?”張國榮的神se依舊有些迷茫,不過反應速度已經恢複到清醒狀态。在得到齊偉良肯定的答複之後,他開始認真回憶,“我記得,昨晚我在公司開會到很晚才回來,到家一會兒上門了。但是我跟他兩個人沒說幾句話就吵了起來……”
“還記得你們爲什麽争吵嗎?”
“爲什麽争吵?”張國榮愣了一下,低頭沉思一會兒又止,最終搖頭,“不記得了。”
齊偉良隻得聳聳肩:“那還記得你們争執的内容嗎?”
張國榮再次低頭沉思起來,隻是這次的時間久了許多。
他記得,一開始唐赫得靠在他家沙發上,閑閑點了根煙,話說得不緊不慢,音調不高不低,語氣卻嘲諷之極:
“這件事背後有文章。你不會看至少應該懂得想,不會想至少應該懂得講。
不告訴别人也就罷了,爲什麽不告訴是你的經紀人,幫你處理這些事是她的工作。
哦,我知道了,她是女人。你這樣有紳士風度的人怎麽會願意拿把槍出來吓着她?
那爲什麽不告訴家人?他們再不同意你入這行,也不會坐視你被人拿槍指着頭都不理吧?
哦,我怎麽忘了,我們的十仔已經長大他不肯花家裏一分錢,當然也不肯要家裏幫一點忙……”
而自己是這樣打斷唐赫得的:“我不說,是因爲這根本是我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與你也無關。你不覺得,爲一件跟自己完全不相幹的事情就這樣半夜跑過來擾人清夢,是一件很奇怪很沒有禮貌的事情?”
他記得,兩個人沒法再平心靜氣說下去,是始于唐赫得被他的油鹽不進氣到口不擇言:“你真以爲他們是看中你的票房号召力?我老實告訴你,說好聽一點你這叫自作多情,其實根本就是愚蠢白癡!”
他記得……
在他低頭沉默的功夫,齊偉良百無聊賴間打了個呵欠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窗外的耀眼陽光一下子湧進卧室,刺得張國榮回過神來。他擡頭看看太陽方向,猛地打個激靈:“幾點了?”
齊偉良看看表:“下午一點四十二分。”
“糟了!”張國榮霍地翻身下地,急急打開衣櫃取出襯衫領帶,口中同時向他說道,“你出去一下,我換衣服。”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麽看不得?”齊偉良卻好整以暇靠在牆邊,懶懶道:“如果你是趕着赴那個十二點的約,就不用着忙了。”
他一句話讓張國榮整個人從快速動作中頓了下來,轉身疑惑地盯牢他:“你怎麽知道?”
的啊。”齊偉良一副“你怎麽這麽大驚小怪”的樣子,“他看你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就替你去了,這會兒差不多應該已經完——”
國榮一拳砸在衣櫃上,吓了齊偉良一跳,隔了會兒才把最後幾個字說出口:“……事了吧。”不過聲音已經細不可聞。
齊偉良的估計沒錯,這會兒唐赫得的确已經跟向華強談完,剛出永盛的門。
與他一起去的還有陳淑芬。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她看開車的唐赫得一直沉默不語,以爲他在爲剛剛與向華強的會談不開心,小心翼翼問:不滿意這個結果?”
唐赫得回過神來,笑得陽光燦爛:“沒有,隻是走神了。”
他在回想向華強剛剛看見他時神情中非常明顯的如釋重負,還跟妻子打了個得意的眼se。
不是少爺我聰明,你丫這會兒就哭吧。”這是唐赫得看見這一幕時的第一反應,“還真以爲自己是神算?”
直到最後,向氏夫婦都不知道,有件事徹底在他們意料之外。
在他們的計算中,第一,處世完全稱不上的張國榮應該看不出事有蹊跷;第二,他将最終與唐赫得商量。
事實上,如果不是之前跟唐赫得鬧翻,張國榮大概真的就像他們預計的那樣做了。
隻是,世事沒有如果。
“你大概不知道,我接到支票和槍的當晚,在陽台抽了一夜的煙。”不用齊偉良在他身邊裝模作樣地搞什麽記憶力測試,唐赫得也清清楚楚記得昨晚張國榮對自己說了什麽:其實很多事情他并不是真的怎麽都沒法明白,隻是不願在上面用心而已。
“那晚我想了很多以前沒想過的事,也想通了很多以前想不通的事。”張國榮這樣說。
他想通的事情剛好包括向華強給他送槍的真正目的。這要多謝之前他跟唐赫得還沒翻臉時二人聊了很多事,比如況天佑,比如向華強爲何那麽積極主動地倒貼做冤大頭。
而他那一夜在陽台吹風的第二個思考成果則是:“好像自從重新遇見你,我就開始轉運。”這句話自然是對唐赫得說的。
所以向氏夫婦的預言之一不幸失敗後,預言之二也走到了相反的方向。張國榮在面對這件事時的底線恰恰是:絕對不要把唐赫得牽扯進來。
唐赫得是怎麽知道他這個想法的?因爲在昨晚的唇槍舌劍中,張國榮終于被他的冷嘲熱諷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吼出了心裏話:
“當初我在台時,你就認出了我對不對?你看到我在你的舞台上被人扔回帽子,你覺得内疚,你想要補償。所以你寫我拿金曲獎,花三百萬就爲了給我拍支上次我們兩個翻臉都是因爲你煞費心思要幫我打歌……其實你根本沒有欠我,從頭到尾都隻是在無條件幫我。你讓我幫你一次得不得?!”
在上門之後,兩個人都累了,火氣也都撒光了,總算能平心靜氣重新坐下來談。張國榮好像從來沒這麽有說服力過:“跟黑社會打交道很好玩麽,你一定要往自己身上扯?再爛的劇本,我接下不過就是一部戲而已,這次我不聲張,已經給足他們面子,以後他們不敢真動我的。可你如果真要跟向華強合作下去,卻什麽時候才能到頭?”
唐赫得第一次發現自己說不過他,隻能默默點頭。
隻是,張國榮沒想到,“君子動口不動手”那一套,對唐赫得完全不适用。
所以在他去冰箱拿啤酒起身的時候,後頸便“不小心”“碰到了”站在他身後唐赫得的手肘——這就是他暈倒的原因。
嘿嘿,唐赫得悄悄爲昨晚自己的神來之筆得意。看看時間,他估計齊偉良眼下的ri子不好過,決定爲他默哀三分鍾,所以陳淑芬才會奇怪他的沉默。
齊偉良的ri子豈止是不好過。眼下張國榮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平生第一次連名帶姓稱呼他:“齊偉良,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我暈倒然後到現在才醒,是不是的鬼?”
被人封住衣領抵在牆根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齊偉良毫不猶豫便将唐赫得賣個徹底:“他的原話是:
‘我不管你用安眠葯也好,鎮靜劑也好,其他什麽亂七八糟的藥也好,總之給我盯住他睡足十二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