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是鄧麗君的30歲生會的請帖已經發到華星了。”
唐赫得未及給出反應,卻聽有人聲從門外傳來:“誰想去鄧麗君的生ri宴會啊?”
順着聲音來源望去,就見顧嘉輝黃霑二人結伴而入,說話的正是黃霑。擡眼見了唐赫得,他笑道:“我道阿良在用請帖引誘哪個小朋友,原來是你。”
初次見面的時候,唐赫得曾一臉崇拜地殷勤請輝黃二人簽名,令他們對那本厚厚的“銀河群英譜”很有些歎爲觀止。因爲知他熱衷于追星的愛好,以至連看起來一本正經的顧嘉輝也拿他開涮:
“到那ri記得跟着你霑叔,保證他幫你要到簽名。”原來他們二人都是鄧麗君的老朋友了,不止均有份出席她的生ri宴會,黃霑更被請去做現場的主持人。
拿這兩個倚老賣老的家夥沒有辦法,唐赫得隻能老老實實配合,等他們什麽時候玩夠了放過自己。其實這也是他們對他觀感不錯才有得玩:這小子還挺有才的,昨晚的十大金曲,一曲詞莫銘,作曲莫銘,硬是壓過了他們輝黃組合和鄭國江等一衆幕後前輩成爲魁首。最後那部絕倫的音樂電影也跟他大有關系。
好容易等這兩人把自己涮得差不多了,唐赫得觑得一個空檔轉移話題:“輝叔,霑叔,你們今ri怎麽有空過來?”
“交作業喽。”黃霑懶洋洋答。
“交作業?”
等到唐赫得弄清楚他們交的是什麽作業,半張着嘴巴愣了一陣,然後在反應過來自己很有些過分激動的嫌疑之前,搶過了黃霑手中的稿紙——
“依稀往夢似曾見,心内波瀾現。抛開世事斷仇怨,相伴到天邊……”
英雄傳》第一部《鐵血丹心》已近拍竣,輝黃是來交主題曲的。
離開華星的時候,唐赫得走路都帶風,他今ri連中三元,心情靓極:一元是《暴風一族》堂而皇之的登上電影院線;二元是有機會去見見鄧麗君這位傳說中的人物;三元嘛,他先前千叮咛萬囑咐,要他們一定記得在羅文與甄妮入錄音棚的時候通知他前去現場觀摩。
他興奮的樣子令衆人很有些奇怪:當初張國榮錄他自己寫的歌時,也沒見他這麽着緊過啊?他隻能含糊而過——沒法跟他們說自己是在爲有機會見證曆史激動。今天的事也提醒了他,這些ri子爲了mv的事忙前忙後,一直都還沒時間去的劇組探班呢。
不過今天是去不成了,他得去趟機場,爲吳宇森送行。努力了這麽久,他最終還是改變不了被派去台灣的事實。
空曠的候機廳内,吳宇森拎着簡單行李,身影有些蕭索,他自覺今次去台灣便如發配,失落之下,堅持不要親友送行。唐赫得理解他的心情,原也不打算前來。但現在卻有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他在邵氏院線上映。潛台詞則是,如果票房好的話——從昨晚觀衆的反應來看,這并不是天方夜譚——他也許很快就能從台灣回來。
得知這個消息,吳宇森卻并沒有像唐赫得想象的那樣喜形于是在稍怔了下後自嘲地苦笑起來。
“怎麽了?”唐赫得有些奇怪:這難道不是一個好消息麽?
“沒什麽,隻是覺得有點諷刺而已。”吳宇森輕輕搖頭。
唐赫得看看表,離登機時間還有些時候,指向候機廳一頭的咖啡廳:“去喝杯咖啡吧?”他看得出來吳宇森這時想到了很多事,似乎有些傾訴的yu望。
二人坐定,各自叫了一杯咖啡,吳宇森道:“你方才說,邵氏要靠《暴風一族》對抗嘉禾的《a計劃》?”
“據良哥講,應該是這麽回事。”唐赫得回憶着蘇孝良的話,“元旦後整個月的檔期,邵氏都拿不出一部片子出來能勉強跟《a計劃》打擂台,不然我們我們也不會有機會。”
吳宇森輕笑出聲,神情有些自嘲:“你知道麽,去年,我的另一部片子也有在邵氏上映,不過卻是跟新藝城打擂台,結果死得很難看。”
在唐赫得探究的眼光中,他将往事娓娓道來。
就進了邵氏,當時比你現在還年輕。”吳宇森的眼光投向遠方,陷入回憶,“從副導演做起,跟着師父張徹,一年年終于熬到有資格做導演。前幾年不好彩,連續拍幾部電影都仆街,漸漸在邵氏混不下去。這時候嘉禾的鄒老闆卻找到我,問我有沒有興趣去他那裏。”
唐赫得靜靜聽他說,他不明白爲什麽吳宇森會從這麽久遠的曆史講起,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隻好不發一言。
就聽吳宇森自顧自的說下去:“我當然感激他在最困難的時候給我一口飯吃,很快就跟嘉禾簽了約。之後就好似整個人轉了運,拍的戲票房一部比一部好,漸漸在嘉禾站穩腳跟。”
“樹挪死,人挪活,”唐赫得微笑道,“老話總是很有道理的。”
“樹挪死,人挪活?”吳宇森喃喃重複了一遍,不置可否,接着說下去,“這個時候,有幾個朋友來找我。”
這幾個朋友的名字是:麥嘉,石天,黃百鳴。
唐赫得聽到名字,一開始隻是覺得有些耳熟,随口一聲。過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新藝城的三大當家麽?
主營西片的金公主院線老闆,九龍巴士的大股東,九龍建業的主席,雷覺坤先生,看中了小小的“奮鬥”公司之發展起來自行攝制電影,與邵氏嘉禾在香港的華語片市場一争高下。
奮鬥公司由三個臭皮匠組成,黃百鳴管編,麥嘉管導,石天管演。有了财大氣粗的金公主在背後,奮鬥公司改組成“新藝城影業公司”,慷慨的雷老闆留了股份給三個窮光蛋的年輕人。
唐赫得饒有興趣地聽吳宇森講述這些過往,正暗歎難怪說導演都是講故事的高手,就被一顆重磅炸彈驚得手一抖灑了半杯咖啡——
新藝城的創業作,竟然是吳宇森執導的。當時他跟嘉禾有約在身,隻能化名吳尚飛來替新藝城執導。這部叫《滑稽時代》的喜劇,是專門向剛剛過世的喜劇大師查理.卓别林緻敬的,成本隻花了百多萬,票房則收了五百多萬,令新藝城穩穩走出第一步。
“估不到原來你是新藝城的開國功臣……”唐赫得不由感歎,卻不知道,他沒想到的事情還多着呢。
因爲那部著名的《英雄本赫得知道這部戲是不得意的吳宇森帶着不得意的周潤發翻身之作,而給他們這個機會的則是徐克。因此他一直以爲是徐克提攜了吳宇森,完全沒想到,最初卻是倒了過來。
新藝城開山兩部戲雖然收益不錯,給人感覺卻依舊隻是小制作、小公司。因此他們決定增産,增添人手,大展拳腳,最重要是找好導演。
可話雖如此,當年的大導演均在邵氏、嘉禾兩大公司旗下,當時雖然湧出一批新浪導演,可惜仍然未成氣候。找好導演,必需獨具慧眼。而吳宇森與嘉禾有合約,不可能時常化名吳尚飛來替他們拍戲。他于是提議用徐克。
新藝城的黃百鳴等人聽到徐克的名字卻都有些害怕。徐克當年拍過《蝶變》、《地獄無門》、《第一類危險》三部片,全部叫好不叫座,而且據說他拍片時超支頗巨,不受控制,而拍片題材走偏鋒,不合大衆化口味。
是吳宇森拍心口保證,徐克會拍出一部叫好叫座的電影。
事實證明了他的正确克首部電影替新藝城執導的電影叫《鬼馬智多星》暑假在金公主院線上映,票房收入七百多萬,壓倒同期所有對手,亦是新藝城開業以來,首部電影赢了嘉禾、邵氏兩大陣營。此外,在台灣易名《夜來香》,不獨票房一枝獨秀,更揚威當年的金馬獎,奪得最佳導演、最佳美術、最佳剪接三項大獎。
不得不提的是,唐赫得在這裏又聽到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張叔平。這個在ri後香港影壇毫無疑問的美術指導次被起用就獲得大獎。
以此爲契機,徐克在81年三喜臨門:首先是他奪得金馬獎,其次是《鬼馬智多星》一片給他帶來了分紅,其三更是娶了個才女老婆,施南生成爲他ri後事業上的最佳幫手。同年,施南生亦加盟新藝城,做了新藝城的管家婆。
徐克與新藝城順風順水風光無限,吳宇森在嘉禾卻漸漸走下坡路。他爲嘉禾執導的《八彩林亞珍》破天荒在嘉禾邵氏連線上映,可兩家大佬聯手,票房仍然不敵新藝城的《小生怕怕》。
如此慘敗之後,嘉禾再無吳宇森立足之處。念着昔ri的情分,新藝城将他請了過來。
後來的事,唐赫得都知道了:他執導的片子再度票房失利,新藝城不得不将之遠遣台灣。此時卻冒出個唐赫得,見到他就像見到金元寶一樣兩眼發光,死乞白賴把他借過來拍《暴風一族》。原以爲隻是拍最後卻被折騰成一部音樂電影,現在竟然又有機會上邵氏院線,而且再度肩負着打擂台的使命,隻是這次對手換成了老東家嘉禾。
世事真的很奇妙,來來回回,似乎總在做一個橢圓形的上升。
弄清前後因果,唐赫得終于明白爲什麽吳宇森會如此唏噓,實在是造化弄人。而他一人的境遇,卻折邵氏嘉禾新藝城三家大佬的恩怨,兜兜轉轉十幾年,總逃不出這些人這些事。
看看表,吳宇森起身道:“我差不多該上飛機了。”
唐赫得送他到登機口,看着他轉身離去後有些落寞的背影,心中一動叫住他:“我不敢說《暴風一族》的票房會有多少,也不敢說你多久以後才能回來,但是我能保證,你最好的時候還沒有到來。”深知吳宇森ri後的成就會達到怎樣的高峰,他的話語裏充滿了不容辯駁的信心。
“是啊,還沒有到。”吳宇森卻輕笑了笑,淡淡的語氣,不掩黯然,“可什麽時候才會到?”
竭力回想記憶中《英雄本幕後故事,唐赫得認真看着他,一字一句:
“等你從台灣回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