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真是有些羨慕六叔,”他從木頭人狀态解凍起身,随意走到一旁,邊伺弄咖啡機邊道,“邵氏的凝聚力竟然這樣強。”
一番話令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詫異的眼神均落在他身上有些不好看,以爲他在說反話。
唐赫得心裏暗笑,端着兩杯咖啡走過來,放一杯到惠英紅面前:“惠小姐貴爲新科影後,外面大把公司捧着錢隻等她點頭,”他說着,又将另一杯放到方逸華面前,“她卻隻想和邵氏續約。”
這下兩人終于明白過來,他在和稀泥。
方逸華自然明白他在給她台階下,惠英紅也聽得出他話裏話外在偏幫自己,他一方面提醒方逸華身爲影後的她眼下奇貨可居,另一方面卻悄悄偷換概念把改約說成續約,愣将她要求加薪這一“造反”的舉動說成對邵氏的忠心。
有人搬了梯子,兩個聰明女人自然懂得接下來怎麽做。氣氛很快從冷硬尴尬變得溫暖和煦,雙方至少是表面上愉悅地簽訂了惠英紅同邵氏的新合約,月薪從到1萬。
簽好合約,方逸華意味深長地看了唐赫得一眼,交代惠英紅帶他去邵氏在清水灣的片場參觀。
驅車去清水灣的路上,唐赫得覺得自己一邊臉頰被惠英紅盯得有些發燒,終于忍不住轉頭看她一眼:“怎麽了?”
她調皮一笑:“看你樣子挺老實,卻硬可以将黑說成白。書讀得多的人都像你這樣麽?”
唐赫得明白她是在婉轉表達謝意,笑道:“第一,我可沒有颠倒黑白的本事,隻是實話實說罷了。第二,我讀書不多,中學畢業而已。”當然,他說的隻是唐赫得的學曆,若算上莫銘那份,他的确可算是書讀得多的人。
惠英紅的反應卻有些出乎他意料,就見她聞言後黯然歎了口氣:“那也好過我。”接着便靠在椅背上輕輕合眼,不再說話了。
這情緒轉換也太快了點吧?唐赫得不由摸摸鼻子,看了她一眼,卻覺她年輕美麗的臉上已隐隐有些滄桑。再想起剛剛她的話語,他大概能猜到,她的童年也許并不太幸福,可能早早便被迫辍學出來養家吧。
合上眼簾的惠英紅此刻顯得沉靜安詳,令唐赫得第一次從她身上感到記憶中的那種落寞。他不再說話,開車時小心了很多,隻怕驚擾了她。
到了清水灣片場,不待他叫,惠英紅已睜開雙眼,一下車便神采飛揚,一路走一路滔滔不絕向他介紹看到的點滴,導遊做得盡心盡職,渾然不見幾分鍾前在車裏時的黯然模樣,令唐赫得不禁瞠目于她變臉的速度——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影後風采?
邵氏的大片場制度大概是香港最接近好萊塢的工業化電影制作體系。不過今天見識到方逸華跟惠英紅這一幕交手,令唐赫得隐隐開始明白,爲什麽曾經獨領香江的它在70年代被嘉禾迎頭趕上,如今又面臨強勢崛起的新藝城巨大挑戰,接着沒過幾年便黯然歇業。
套路場景幾十年不變,對員工又苛刻得很邵氏電影,後來的無線電視,均有這樣的問題。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執掌者年紀太過老邁的緣故?唐赫得暗道,覺得這樣想對六叔有些不敬,趕緊岔了開去。
見到劉偉強,比他想象的小學徒狀況好很多,他聰明伶俐,學得很快,已經可以開始鏡,隻是身邊還需要師傅看着。因爲方逸華打過招呼,片場方面很爽快便放了他給唐赫得。而他本人自也樂意有這樣一個機會。
随後跟着惠英紅四處遛達的過程中,唐赫得終于明白,邵氏究竟輝煌在何處。嘉禾用陳果做小場記,已經讓他覺得奢侈得有些過分了。可到了邵氏這邊,他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闊佬:牛人幾乎随處可見,以至多到讓他麻木。
離見到金庸沒幾天功夫,他便又見到另一位武俠大家。古龍+楚原+狄龍=票房大賣,這是邵氏經過整個七十年代驗證的公式。
唐赫得還沒從一下子遇見三位大蝦的驚喜中回過神來,惠英紅已經帶他去了另一個片場。在那裏他的收獲更大到了女主角:剛剛出道,在幾部小成本影片裏演女n号的鍾楚紅大制作的女一号,她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唐赫得正在竊喜中,又聽身邊惠英紅打招呼:“小唐,這位是你本家。”
小唐,唐季禮,《紅番區》故事》《雷霆戰導演,現在邵氏做替身。
唐赫得隻能心中道聲:六叔,i服了u。
他收拾心情,跟這個看起來斯文儒雅沒半點火氣的英俊小夥打招呼。看外表,怎麽都看不出他做的是武行洪拳,還是個飛車高手。
“飛車高手?”唐赫得眼前一亮,原本隻想請他簽個名,現在卻想請他簽份合約——去幫忙拍《暴風一族》吧。
戲道是跟張國榮合作,唐季禮一口答應。
原來他們兩個是老朋友了,甚至算得上一起成長的兄弟,張國榮是小演員,他是小武行。兩個人都是家世良好,從國外讀書回來,卻因爲興趣進了這一行,從最底層打熬起。背景相似,境遇相近,自然有共同語言。張國榮近來終于熬出頭,唐季禮也衷心爲他高興。
劃拉了這麽多人回去後,唐赫得終于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麽一點點奢侈?吳宇森、杜琪峰、劉鎮偉、陳果、劉偉強、唐季禮,随便拉出去一個都是大名鼎鼎的金牌導演啊,現在卻全被他弄來折騰一部上這些人對邵氏和無線知根知底,從兩邊要來的燈光舞美道具等等工作人員也是個頂個的強悍,以至于他考慮是不是該給這套班底起個名叫“全明星”。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論奢侈,他無論如何也排不到第一,怎麽說他用的可都是自己的錢,有人卻擅長慷他人之慨。
陳柳泉從台灣回來了,不止帶回柯受良,還帶回一個鬼佬,用他怪腔怪調的粵語向大家問候:“你們好,我是杜可風。”
唐赫得總算這些ri子裏被衆多牛人的名字磨練了心志,彬彬有禮地跟他打過招呼沒有失态。随即把陳柳泉拉到一旁:“你怎麽把這鬼佬弄到手的?”
“他之前爲楊德昌拍《海灘的一天》,剛剛在亞太影展中拿到最佳攝影獎,我好容易請他來爲你拍滿意吧?”
唐赫得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本山兄,忽悠功力絕非我等常人能及。”
卻見陳柳泉心虛的笑,令他不由泛起不好的預感:無事獻殷勤盜。
華星是一家華資唱片公司麗金華納幾家世界級跨國大公司的圍剿下苦苦支撐。
台灣也有一家類似的本埠唱片公司,台灣滾石。大家都是華資公司,應該守望相助,共同對抗外國唱片寡頭,對吧?
陳柳泉循循善誘,唐赫得不得不點頭,知道戲肉在後面。
台灣滾石創建于自己制作專輯,發行則交給初以張艾嘉的《童年》專輯打開局面。
今年早些時候,羅大佑發行了他的首張專輯《之乎者也》,市場反應之火爆讓滾石的老闆有了信心,更動了不再甘心讓着自己的七寸。但是建立自己的發行渠道需要大筆資金,這筆錢從何而來呢?
張艾嘉是新藝城在台灣分公司的老總,陳柳泉通過她認識的柯受良,又因爲她的另一重身份是滾石旗下歌手,他跟她聊天中知道了滾石急需融資這個消息。
意識到這是一個華星向台灣發展的好機會,他來不及跟在香港的衆人商量,便通過張艾嘉跟滾石老闆段中沂搭上了線。提出:
華星可以最優惠的條件幫助滾石提供建立發行渠道,換取兩家的全面合作。
華星哪來的錢?還不是那不就是唐赫得的麽?難怪陳柳泉心虛。
終于弄清前因後果之後,蘇孝良等人頻頻點頭,唯有唐赫得長歎一聲,看向陳淑芬:“你有鏡子麽,借我用用。”
“幹什麽?”
“我想看看,我長得真那麽像冤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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