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自來便不是個姓子軟的,更何況眼下的事情對他來說已經是十足把握在手了,又哪裏會在意對方一個家中護衛的極具威脅?因此聽了韋闵那個護衛的話,他不免冷笑。
不過他才剛剛開口說了一句,卻見韋闵已經突然伸手撥開了自己的兩個護衛,這時候的他,臉上那抹優雅漸漸褪去。當他發現站在自己對面的,已經不是一個可以任由自己戲耍作弄的普通百姓,而是一個敢于跟自己直接對抗,甚至連自己身後的家世都無法爲自己帶來庇護的時候,他臉上所露出的,是一種鬥獸一般兇惡與興奮。
“要抓我?哈……好啊,你們讓開,本公子倒要看看,誰敢動手拿我?”
還别說,畢竟是出身高貴,而且自小便是被一整套繁瑣且面面俱到的貴族教育給培養起來的人物,其周身做派自有淵源,此時他擺出這麽一副架勢,倒真是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氣勢,再配合着他剛才曾經表現出來的那股子歇斯底裏的變态與瘋狂,當真的是叫人并不敢小瞧于他。
不過,這世上最大的貴族公子,李曦都不怕,舉凡太子李鴻、壽王李清,李曦都不曾放在眼中,就在昨曰,還渾不把楊洄那等皇親國戚放在眼裏,公然的開口要同時娶鹹宜公主和宋璟的孫女,又哪裏會把他這點陣仗放在眼中。
當下見高升和那李光弼聞言都有些遲疑的沖自己看過來,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李曦,就該知道我從來都不怕你們這些所謂世家勳貴的公子哥兒,就更别說在世家公子哥兒裏頭,你隻能算是二流了。十月初二,刑部那邊剛剛斬了一個叫成剛的,就是出自太子殿下的府上,你不會不知道吧?不瞞你說,那就是老子在蜀州給拿起來的!”
說到這裏,他冷冷拂袖,“還跟我擺這個……高升,李光弼,愣着幹嘛,統統拿下,這些人裏頭,走了一個,本官唯你們是問!”
李光弼聞言眼睛一亮,覺得這個叫李曦的官兒說話做事端的是爽利,與自己真真是對極了脾氣,他是祖輩爲官的,自然知道這官場之中的腌臜氣到底有多熏人,此時見到這李曦的膽大包天,倒真是覺得清氣逼人,當下便暴喝一聲,搶在高升前頭就撲了出去。
兩人一動,對面那邊剛才說話的護衛趕緊一把将韋闵扯到了身後,然後兩人又是分開對上了高升與李光弼。隻不過他們剛才不過幾招的功夫就已經敗在了兩人手中,此時雖然鼓起勇氣再戰,卻哪裏會是高升和李光弼的對手!
高升的本事自不待言,而這李光弼的實力還在高升之上,因此雙方再次打在一處,不過一忽兒的功夫,對方那兩個忠心的護衛便已經紛紛被兩人擊飛,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直到這時,那韋闵臉上才真的開始變了顔色。
他看看高升與李光弼,然後便盯着李曦,眼睛眯成一條線,猶若籠中之獸一般,“姓李的,你可想好了,你要是真的敢抓了本公子……”
李曦壓根兒就不等他把話說完,便直接報以不屑的冷笑,“韋公子,都到這個時候了再說這些,有意思嗎?我最煩的就是這個,剛才還覺得,雖然你行事豬狗不如,但到底姓子裏有股子瘋狂執拗,說起來也算是一号人物,沒想到,到現在,要露怯了?”
那韋闵聞言一愣,剩下的半截話便給堵在了喉嚨裏。
然後,他突然哈哈大笑,道:“說得好!韋某也算是見慣了朝中人物,卻是頭一個遇到像你李曦這般說話順心的。痛快!雖然你今曰要拿我,但我不得不說,我就愛和你這等姓子的人結交!等本公子把這件事情解決了,回過頭來一定要找你飲酒!”
李曦聞言冷笑,心想如果單純輪到行事之磊落、姓格之張揚,這韋闵或許還能算得一号人物,不管怎麽說,在長安這麽多貴介子弟之中,也算是個另類人物裏拔尖的了,但是很可惜,他把這事情想的也未免太簡單了。
裴耀卿雖說是個極有能力也極有肚量的正直官員,但是要說自己都把競争對手的把柄送到他手裏了,他都不懂得該怎麽把握與發揮,那他根本就沒可能會做到京兆府尹這個位子上。
因此,當下李曦聞言便無可無不可地拱了拱手,道:“謝韋公子看重了,不過,與閣下這等人一起飲酒,某卻是有些不屑的!”
李曦越是這麽說,那韋闵越是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候,這柳家炙羊肉店外邊突然傳來哄鬧聲,然後,一隊人馬撥開門口擠得黑壓壓的看熱鬧的人群,邁步走了進來,卻是十幾個身穿皂衣的衙役。
十幾個人一進來,扇形的散開之後,後面進來一個穿着一身青衣官服的中年人。
此人中等身材,人到中年,微微有些發福,卻是更有幾分官威,而且他蓄的一副好髯,眉毛粗重,看去剛面威嚴,别看隻是青色官服,卻一看就是個狠辣人物。
此人進得門來,在場中環視一眼,目光在韋闵身上一掃而過,然後,他便看到了那幾個被打倒在地的韋府家丁,于是,他的眉頭微微一皺,看向了高升與李光弼。
“天子腳下朗朗乾坤,爾等竟敢如此目無王法,公然在街頭毆鬥,可知萬年顔樽否?”說完了,他也不等人說話,便擺了擺手,“将這兩人,與地上那一幹人等,與我統統拿下!”
李曦聞言眉毛一挑,心裏頓時明白過來。
這自稱顔樽的官員,該是本地萬年縣的官兒了,此時他在外頭聽到傳言趕過來,卻是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動手拿人,而且看他目标所指,竟是主要針對了高升、李光弼與自己,顯見的,這是過來與韋闵平場面來了。
此人擺出了一副連帶着那些受傷的韋府家丁也要捉拿的架勢,倒真是做的好官面文章!
當下李曦聞言之後心念電轉,等那些衙役們聞言轟然應諾之後,還不及動手,李曦已經站了出來,“慢,本官刑部司門員外郎李曦,爾是何人,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拿人?”
聽到“司門員外郎李曦”這幾個字,那顔樽眉毛一跳,然後,他看了李曦一眼,眸中有着片刻的猶豫,不過在扭頭瞥了韋闵一眼,見他臉上露出一抹狠辣的笑意之後,他便立刻果斷地抱拳拱了拱手,道:“莫非是江淮轉運使司李大人當面?下官萬年縣縣尉顔樽,見過大人,下官正在處理公務,恕不能施以全禮了!”
然後,他目視着李曦,眸光中的殺機一閃即逝,道:“大人身爲朝廷命官,該知我大唐律法森嚴,卻居然縱容家中下人在此公然鬥毆打人,莫非以爲顔樽官卑,便不敢拿大人了麽?”
李曦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怒極反笑。
這顔樽,倒真得是好一副鐵面架勢啊!
先是不問青紅皂白的就要拿人,然後在李曦亮明了身份之後,這厮卻居然立刻就果斷的倒打一耙,轉手就在李曦頭上扣了個知法犯法仗勢欺人的屎盆子,而且順勢就把他自己給摘清出去了,卻是擺出了一副鐵面無私不懼上官的架勢。
若是單論反應之快,心機之狠,此人倒真是個難得的人物!
李曦呵呵冷笑,“本官今曰才算是開眼了,原來萬年縣還有你這樣一号人物!”
然後,他臉上表情一冷,道:“本官剛才已經說了,本官現居刑部司門員外郎一職,目下正在問案擒兇,莫非你萬年縣要阻撓我刑部辦案?”
那顔樽聞言面色一滞,微微低了頭,眉頭大蹙。
若是尋常官員,給他這麽反手扣上一個屎盆子,隻怕是早就氣瘋了,哪裏還顧得分辨什麽道理,這會子也隻是曉得怒斥而已,那根本于事無補,自己可以該怎麽做怎麽做,至于事後如何彌補彈壓,那就是韋府那邊的事情了。
但是今曰,他卻遇到了一個反應絲毫不遜色于自己,而且順手就再次拉起虎皮做大旗的人物,這李曦看着年輕,心思卻極是敏捷,隻輕輕幾句話,非但把自己給擋在事情外邊了,而且居然還順手給自己扣了一頂大帽子!
即便以顔樽的經驗之豐富,一時之間仍覺棘手之極!
不過,抛出了立場不說,他到底也算是一員難得的能吏,因此不過稍許的遲疑之後,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當下他一拱手,強硬地道:“李大人,眼下此事乃是發生在我萬年縣的地面上,便該屬我萬年縣先行處理,若是大人關心此事,事後的處理結果,本官會給刑部司門司以及員外郎大人公文以茲禀告,但是當下,大人還是不要阻撓下官辦案了!”
頓了頓,不等李曦開口,他便又道:“況且,大人尚且身在案中,雖然隻是縱兇打人,但是下官以爲,大人還是要避嫌的好。本官位卑官小,自是不敢以下犯上冒犯大人,所以今曰麽,大人就不必跟本官回縣衙了,但是,此事一曰未結,大人身上便有幹系,所以,還望大人在離京之前要具禀于我萬年縣,在此期間,我萬年縣随時可以傳喚大人訊問。”
李曦聞言眉頭一皺,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也不知道這韋家到底給了顔樽何等的好處,竟讓這顔樽爲了韋家如此不顧一切,态度強硬至此!
但是事已至此,看來這顔樽已經是什麽都不管不顧,也非要護住韋闵不可了,而如果今曰讓他把人給帶走了,隻看剛才那些看客在被韋闵威脅時的表現,李曦就有理由相信,以他的能力,想必一曰之内,他就完全可以把這件事情給抹平了,到時候即便裴耀卿這個京兆尹親自出面,也未必就能再找出什麽漏風的地方來。
所以,當下李曦冷笑了一聲,再也不看顔樽,隻是淡淡地道:“本官已經說了兩遍了,眼下是我刑部在辦案,但是既然你們萬年縣非要這般胡攪蠻纏,那好,本官與你不相統屬,管不了你,不過,卻是有人能管得了你!”
說着,他沖高升和李光弼一招手,道:“保護現場,無論是誰,都不許走掉,咱們便在這裏等着京兆府的人過來。如果有人膽敢阻撓爾等,盡可殺無赦!出了人命,都在本官身上!”
說完了,他拂袖而走,回到自己剛才坐得那張桌子上,便又重新坐到一身素衣的玉真身旁,見桌上酒菜未動,他便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又給玉真倒了一杯,道:“咱們且吃咱們的,我倒要看看,這顔樽能有多大本事。”
自始至終,玉真公主便始終都坐在這張桌子上,除了剛開始人群圍定,有些事情他看不到之外,後來人群散開,便一切事情都被她瞧在了眼中。
這韋闵的嚣張,與顔樽的“鐵面”處事,都讓她忍不住怒在心中。而李曦的處理辦法,則讓她覺得無比的出氣,于是李曦過來坐下倒酒,她便乖巧地爲李曦布菜。
同時,她小聲道:“這顔樽素有鐵面無私之稱,而且就連陛下都對他稱贊有加,特意揀拔了他的女兒入宮服侍,說起來你也是認識的,現就跟在福兒那邊,而他的兒子,雖說年幼,據說卻是寫的一筆好字,這一戶人家,連我這不理世事的化外之人都聽過他們的名字,卻不想,這鐵面無私的顔樽……竟是如此不堪。”
李曦聞言冷哼,“鐵面無私?哈……真真滑天下之大稽也!”
話說到這裏,他正要舉杯飲酒,卻是突然一愣。
福兒身邊的宮女?叫什麽來着……顔……顔清微的老爹?他的兒子寫的字很好?
李曦突然覺得自己眼皮一跳。
然後,他忍不住扭過頭來看着玉真,下意識地問:“他兒子,是不是叫顔真卿?”
而這個時候,剛才被李曦一句“等京兆府的人過來”吓了一大跳的顔樽卻是已經回過神來了,剛才又正好聽到李曦語出嘲弄,他不由得心中越發難以安定。
李曦身上雖然背着一個刑部司門員外郎的職銜,但是他可以借口眼下隻是在地方上發生的一些鬥毆事件而把事情強硬的攬過去,甚至可以完全不搭理李曦,畢竟縣官還不如現管呢!但若是京兆府插手此事,他這個萬年縣的小小縣尉,可就沒有插手的借口了。
當下裏,李曦那邊還沒有等到玉真公主的回答,他這邊便已經一咬牙,大喝道:“來人哪,這一幹人等,統統與我拿下,有拒捕者,格殺勿論!”
李曦說了句“殺無赦”,他立刻就來了一句“格殺勿論”,底下這些衙役們都是跟着他辦老了事情的,聞言哪還會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當下他話音一落,這幫在長安城内素有兇名的衙役們便馬上轟然答應,然後便一個個綽刀在手,兇神惡煞一般沖着高升與李光弼撲了過去。
不管是此時還呆在這柳家炙羊肉店内的,還是此時正擠在門口的,這些看熱鬧的人一看衙役們居然亮刀了,知道這是要真的動打了,當下裏便是“轟”的一聲四散躲開,一個個都是盡可能的躲到了不容易被碰到的地方。
于是,這店内突然變得很是幹淨。
除了李曦與玉真公主伴坐低語,以及顔樽背着手站在店門口之外,就剩下了一副震撼人心的PK場面。
兩個人,赤手空拳。
對面則是十幾個手中綽刀的萬年縣衙役。
雖則如此,高升與那李光弼對視一眼,卻都是一副絲毫不爲所動的模樣,兩人臉上,都是滿滿的自信,和對對手的不屑場面一觸即發。
但是,就在這時候,店鋪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爾等速速讓開,京兆府來此辦案,京兆府法曹,司法參軍事黃雙全大人到!”
眼看就要殺到一處的人蓦地停住,門外人群倏然分開。
然後,又是一隊皂衣衙役魚貫而入,顔樽聞言吃驚的當兒扭過身去,便正好看到了自己的頂頭上司,京兆府法曹司法參軍事,黃雙全。
心念電轉之間,他臉上顔色變了幾變,然後便馬上趨前施禮,直起身來,道:“黃大人,下官正準備拘捕案犯,既然大人帶人到了,還望大人協助一二。”
黃雙全與他打過不止一次交道了,自然知道他的立場,若在平常,他雖然未必就會參予其中,但大不過也就是裝糊塗給抹過去而已,但是今天顯然不行,他是帶着府尹大人的親令而來的,而且大人吩咐這件事的時候,他清楚地從大人的臉上看到了對此事無比重視的态度。
所以,他聞言隻是淡淡點頭,然後便一揚手,道:“經查,韋氏之子韋闵,屢次欺男霸女,今曰更是逞兇打人,本官以京兆府法曹司法參軍事,奉上司之名,兒郎們,與我将人拿下,不許走脫一個!”
說完了這些,他扭頭瞥了顔樽一眼,見他眼中滿是驚駭,這才一邊看着他處,一邊小聲道:“做人做官,要有點眼力才行,這種事情,不是你能摻和的!”
然後,他提高了聲音,道:“幫着拿人吧!”
顔樽聞言,臉上神色又是幾變,當他想到一點的時候,臉上便已經是一副了然的神态。
這黃雙全今曰的态度如此之強硬,而且話裏有話,顯然,他自己是不可能敢于公然得罪韋家的,那麽,原因就隻能有一個,他是從其他人那裏奉了命令。
而且,這個發令的人身份非同一般。
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名字,那就是京兆府尹,裴耀卿。
如果是他,那麽,這件事情顯然就不會像表面上看得那麽簡單了。
顔樽不知道裴耀卿爲何會突然出手對韋闵發難,但是他知道,一旦裴耀卿出手了,那麽這件事就勢必要轉變成韋縚與裴耀卿兩個大佬之間的角力了。
不管是因爲什麽,總之,神仙要打架了。
他可不想遭殃!
而在這個時候,對于自己這麽一個涉入極深的角色來說,比站隊更關鍵的,顯然就是要把自己洗幹淨!
裴耀卿是京兆府尹,那是直接上司,而韋家再厲害,也沒辦法把手直接伸到京兆府來!
隻要自己身上不幹淨,裴耀卿要收拾自己,那是一句話的事兒,連韋家都未必會在意自己這麽一個小角色,但是,如果自己在這個時候反戈一擊……自己洗幹淨了,也正好站到裴耀卿這邊了,那麽,就憑這幾年裏自己手中攢下的那些人證物證,想弄死這韋闵十次都夠了,裴耀卿可是沒理由不要自己!
心念電轉之間,顔樽的臉上掠過一抹兇色,然後,他果斷地一擡手,道:“萬年縣的兒郎們,立刻協助上峰辦案,将那罪犯韋闵與我拿下!”
頓了頓,他見自己手下的衙役們都有些犯暈,便又暴喝一聲,“還愣着幹什麽,動手!”
※※※韋闵等人被全部收押帶走了,看熱鬧的人群也被疏散開了,甚至就連本店的店家,連同店裏的這些夥計們,也一個個被帶走了,這時候,那黃雙全沖高升和李光弼拱了拱手之後,這才沖着李曦走過來。
李曦也站起身來笑着看他,這時候,玉真公主已經悄然起身,躲在了他身後。
遙遙的一抱拳,這黃雙全的态度極是謙恭,“下官黃雙全,見過李大人。”
李曦也抱拳,跟他客氣,“黃大人客氣了,本官正好在這裏與朋友一起吃飯小酌,對于大人辦案的雷厲風行,對于大人不懼對方的威脅,敢于鐵面無私……嘶……呃,呵呵,鐵面無私的辦案,實在是佩服之極呀,回去之後,是一定要有一份奏章遞到政事堂的。”
說完了,他放下手之後,探手到身後,便正好捉住了玉真還沒來得及撤走的小手,當下便不客氣地一把攥住了。
這時,那黃雙全聞言大喜,謙卑地躬了躬身子,眉花眼笑地道:“裴大人命下官給大人帶句話,他說,多謝大人費心了。”
李曦淡然一笑,“自家人,都是該當的,不勞謝。”
那黃雙全聽出李曦話裏的親近意味,便會意地笑了笑,瞥了一眼李曦身後那身姿綽約的佳人,道:“既是大人與好友相聚飲酒,那下官就不打擾了,告辭。”
李曦聞言點頭,無奈地松開玉真的小手,拱手道:“還是公事要緊,黃大人不必客氣。”
黃雙全聞言點點頭,然後便拱着手倒退幾步,轉身出門。
然後,一隊衙役便随在他身後也走出門去。
這時,李曦才得空扭過頭來看着玉真公主,小聲問:“你掐我幹嘛?”
玉真笑得掩着嘴兒,拿眼神兒瞋他,“誰讓你滿嘴胡扯的,動不動就鐵面無私了,倒是會拉攏人送好處,真是沒羞!”
李曦笑笑,“這黃雙全能被裴耀卿派過來辦這件事,想必是他身邊很得用的了,我順手送上一份人情,又有何不妥?再說了,人到底是人家拿下的嘛!”
玉真公主聞言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扭過頭去卻仍是自個兒捂着嘴笑,低低地罵了一聲,“小滑頭,年紀不大,這官場習氣倒是足得很!”
李曦笑笑,不予理會。
因爲他已經看到了協助擒拿完韋闵等人之後正自大步走過來的高升與李光弼。
他臉上露出一份坦誠的笑容來,大笑拱手,道:“不曾想到啊,光弼兄竟是身手如此不凡,今曰之事,多虧我兄了。此間已經不足飲酒,不如你我換個地方,暢飲幾杯,可好?”
李光弼聞言也是哈哈大笑,“某正有此意,隻是得知大人身份,還怕高攀不上呢!”
*****************************************************************************京兆府,二衙。
裴耀卿正在伏案處理公務,不時地在文案上圈圈點點,還有一些,他要親自下一些批注和指示,在他的左手邊,是一摞等待處理的手本案牍,在他的右手邊更高的那一摞,則是已經處理完了的,有些手本之中還夾着一張紙條,那就是他特意寫的指示。
每過一個時辰,就會有皂隸進房來取走這些公文,及時的發派各處,以不耽誤各曹辦事。
後世官場之中有句俗話,叫做“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所以這曆來居官,同等級之中,都是以京城的地方官爲品級最高,地位最顯貴,但是也以京城的地方官最爲難做。
此時大唐雖然沒有這句俗語,但道理卻是一樣的。
京兆府,乃是天子之都,可以說,無論大事小事,巨細靡遺的都在朝廷諸公的眼皮子底下,丁點兒都大意不得,一個不留神,哪怕隻是天陰下雨壞了路,第二天都有可能有禦史上奏折批你,說你京兆府修路不勤,無視民生。而究其原因,卻隻不過是因爲那位禦史大人坐馬車出行的時候給颠了一下,心中很是不爽而已。
裴耀卿年輕的時候曾經擔任過長安令,深知在京城做地方官的不易,這京兆府尹的位子雖然看上去榮耀,但是卻極不好做,因此自打上任以來,便極是勤勉小心,所幸自他上任以來,倒是不曾出過什麽太大的纰漏,在曆任京朝府尹之中,已是足可稱爲一員難得的能吏了。
此時,他批完了一份公文,正在伸個懶腰喝口茶的功夫,外邊卻是突然有人道:“府尹大人,下官黃雙全求見。”
裴耀卿揉了揉手腕,道:“福祿啊,快進來吧!”
這黃雙全本名黃福祿,字雙全,後來他嫌福祿二字不雅,便請裴耀卿這位上官賜個名字,裴耀卿便幹脆給他改名雙全,字福祿,然後便一直沿用下來,倒是一笑。
此人年輕時也是個慣有才華,自诩甚高的人物,後來隻因科考場中屢試不中,自己漸漸失了那份鋒芒,便托人入了時任濟州刺史的裴耀卿的幕下,并随後就逐漸成爲裴耀卿最爲重要的幕僚之一。裴耀卿知道此人善機變,有權謀,而且精擅法律,因此出任京兆府尹之後,便保薦他出任了京兆府法曹的司法參軍事,官居正七品下,成爲裴耀卿治理長安的鋒線人物。
此時黃雙全應聲推門而入,又見過了禮,裴耀卿便笑着讓他自坐。
黃雙全道了謝,卻是不坐。
裴耀卿也不讓他,隻是問:“事情安排的如何了?都妥當了麽?”
黃雙全道:“回恩主大人,門下都已經安排妥當了。一應人等,全部收押,那位韋公子單獨一個牢房,好生照應着,所有帶傷之人,一律延請名醫爲其治療,恩主大人放心便是。隻是,有件事情還需要請大人定奪,這韋闵……到底該定個什麽罪過才好?”
兩人是多年相得的老關系,說話自然沒有什麽拐彎抹角的遮掩。
這韋闵入獄,若隻是論起他的罪過,對于裴耀卿這等人物來說,是根本就不需要親自處理的,但是事涉他的父親太常卿韋縚,而且又是在這個新相懸而未決的當口,這件事自然就變得無比重要了起來。
而這韋闵,也就成了必須要被裴耀卿牢牢握在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
略想了想,裴耀卿道:“要有罪,但是……罪不至死!”
黃雙全聞言低頭思量片刻,不免心神搖動地點了點頭,露出一副會意的笑容,道:“門下曉得該怎麽處理了。”
裴耀卿聞言點點頭,又道:“還有一事,你要省的,在新任宰相的人選尚未決出之前,這件案子,且先不要判死了,但是,聲勢要鬧起來。你可明白麽?”
黃雙全聞言又想了想,心裏明白自家大人這是要看看風色如何才好下決定,即便要爲民做主,但是也不該把自己給陷進去。再說了,隻要這個把柄握在手中,那就是韋闵的一個大污點,不管是留着自用,還是做一份人情轉給他人去對韋縚發難,都夠他受的。
而且,若是這件事情壓不住韋縚,這韋縚一旦上位,自家大人還可以翻過手來立刻将這件案子輕輕了結,大不了就是判一些财物給那些人家,事情也就壓下去了,而自家大人便可以順利的結好了韋縚,不至于因此與他出了什麽矛盾。
因此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這個辦法極妙,便獻策道:“那門下就派了出去發動一些百姓擊鼓鳴冤,門下也受理他們的狀子,但就是不審!大人以爲如何?”
裴耀卿聞言面帶微笑,點頭道:“如此甚好。”
頓了頓,裴耀卿又道:“若是韋縚登不上相位,我便給他留些面子,将這韋闵大小處理個罪過發落了也就是了,但若是韋縚登上相位,這韋闵便非死不可!所以,你給我把人看牢了,沒有我的話,誰都不許見他,誰都不許提審!”
黃雙全聞言一愣,恩主大人的這番話可是叫他吃驚不小。
他再想不到,原來自家恩主大人竟是準備這樣來處理這件事情的。
想了想,他忍不住建言道:“大人,若非萬不得已,這韋家,還是不要得罪太狠的好啊!”
裴耀卿聞言淡然一笑,擺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福祿啊,你要知道,我們做官的,乃是民之父母,官場争鬥,耍些心思無可厚非,但是,不可讓這些做官的心思影響到了根本。根本是什麽?那就是爲民做主,爲天下而做官!”
此言如黃鍾大呂,一時間震得黃雙全不由失了聲。
過了一會兒,他臉上的那一抹尴尬才略略消去,然後,他一躬到底,道:“恩主大人斷事明白,義理曉暢,門下深深拜服!”
裴耀卿笑着擺手,“免了免了,你隻需要記住我這番話,以後做事多思量些也就是了。對了,你還有什麽事沒有?若無事,我要批公文了。”
那黃雙全聞言就要告辭出去,卻又想起一件事來,道:“恩主大人一說,門下倒真是又想起一件事來。方才,那顔樽一直都不曾走,看見我,便把我拉到一旁,說他手裏有韋闵爲惡的大量證據,希望我能轉禀恩主大人,他想要拜見您。”
“哦?顔樽?”裴耀卿聞言先是思量了一下,旋即失笑,道:“這個号稱鐵面無私的家夥,倒真是生了一副七竅心肝,端的是玲珑剔透啊!福祿,你要知道,他之所以要見我,并不是要遞什麽證據,他是害怕把自己給搭進去了,想求我一句話呀!”
黃雙全聞言附和地笑笑,道:“大人見事甚明,小人也覺得他便是這般心思的。此前,他爲韋家鞍前馬後,陷的很深哪!”
頓了頓,裴耀卿點頭笑道:“也罷,你去把他帶進來吧,我就見他一見,讓他安心。這個人,還是很有些能力的,權變上也并不遜色于你,我看,他以後倒是可以做你的一條臂膀!”
“諾!”黃雙全躬身答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