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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靜女其姝,艾艾火爐


“靜女?你也來了?”

突然有人在背後開口,吓了靜女一跳,回頭來才看到滿臉驚喜的李曦。

半年之後再見,突然有些縮手縮腳的陌生。

她低下頭,沖着李曦袅娜一禮,“見過公子爺。”

從李曦被所有人嘲笑,到他通過賣酒一戰成名,再到楊花花把她買下,随後李曦就走馬上任做了官,可以說,她親身經曆了李曦迅速崛起的全過程。

面對這樣一個讓人仰望的年輕公子,吃驚有之,贊歎有之,但她畢竟是見過李曦的,甚至跟他頗有一些不錯的友誼,所以那時候見了李曦,她也隻是單純的仰望一個厲害人物而已。

甚至于不得不說,當楊花花已經半公開的以李曦的女人自居了之後,李府跟裴楊府的接觸曰漸增多,她也很是見過李曦幾次,随着那股爲亡夫守寡的心因爲公婆和兄嫂相繼的打擊而破碎,每每見到李曦這等年輕有爲且又溫柔體貼的英俊公子,心底裏總也忍不住要泛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跳感覺,偶爾的午夜夢回,還會不知怎麽就想到他。

“老闆娘,來一角酒。”

他總是這麽說,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會遞過一個酒壺來,臉上總是帶着笑,而且一笑就露出六顆白牙,眼睛裏有着一抹溫柔的光。

與那些喜歡在店裏坐着喝幾碗酒吃一斤狗肉的家夥們不同,他自來的身上就帶着一抹淡淡的儒雅氣息,人家說這叫什麽來着,對,這叫溫文爾雅。

但是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大官了。

當朝廷的任命狀和李曦的書信幾乎是前後腳到了晉原,楊花花命他随着楊钊一起入京,專門負責伺候李曦起居的時候,盡管聽不太懂,但她還是從府中下人們的議論中聽到了一些訊息,他,李曦,又升官了。

于是,盡管主人發了話,她無從拒絕,但是一路北上,她内心還是忍不住有着莫名的巨大恐慌。

當然,與其說是恐慌,倒不如說是敬畏。

在她的心裏,實在是無法想象,一個年僅十八歲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從一個衆人嘲笑的家夥,搖身一變,變成了官老爺,一縣的主簿大老爺啊!這就已經是足夠讓人吃驚的了,但是現在,僅僅是幾個月之後,阿錦姑娘說什麽來着,他已經是身兼三部,主政漕運的大官啦!六品官呀,比縣令大人都要大!

對她來說,縣令大人就已經可以跟玉皇大帝相提并論了,但是,那個幾個月之前還帶着一抹腼腆到自己店裏來打酒的年輕公子現在卻已經比縣令還要厲害了!

此時行禮畢,她忍不住好奇地擡起頭來打量了李曦一眼,心中莫名敬畏。

這時候,李曦卻依舊是如此前在蜀州那樣沖她溫和地笑着,然後才是擺了擺手,笑着罵:“好個楊钊,居然敢不跟我說一聲。”

靜女聞言心裏一緊,然後趕緊低了頭,怯怯地道:“公子爺,是……是楊夫人命婢子來的……”

李曦聞言一愣,低頭看看她,然後,他好像是明白了一些什麽,擡頭看見蓮蓮還在旁邊,便沖她擺擺手,等蓮蓮走遠了,他才笑着沖靜女道:“老闆娘,我是吃人的怪獸麽?”

靜女聞言擡起頭來,怯怯地看着他,“公子爺當然不是,公子爺是、是大官!”

李曦擺擺手,“屁的大官,一個負責往長安運糧食的小官而已!”

這幾句話,似乎是逐漸讓靜女開始找到了李曦在過去的影子,于是她的眼睛開始不那麽閃躲了,卻仍是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李曦,“公子爺,夫人把婢子派過來,是害怕公子爺在這邊無人服侍,所以命婢子來伺候公子爺起居的。”

若是别人,老是這麽被人上下打量,指不定早就惱了,但此時李曦臉上卻是始終帶着一抹和煦的微笑,于是不知不覺的,靜女心中的敬畏開始漸漸褪去。

這時候李曦聞言點點頭,并不準備對她點破花奴和阿錦的那點子閨閣女人的小心思,甚至對于當下的李曦來說,花奴突然把靜女派過來,還能算得上是望外之喜了。

于是他道:“還是你們想的周到……”又道:“外邊那麽冷,咱們就别站在外邊說話了,走,到屋裏去,正好你來了,有些事情要問問你。”

說着,他便伸手推開房門,自己先走了進去。

冬曰的長安,極其寒冷,有其是在春秋多雨之後,整個冬天長安都還沒有正式下過一場雪,空氣很是幹燥,也就讓氣候顯得越發寒冷,但是相對于二十一世紀的北方冬天來說,其實大唐時代的長安氣溫還不算那麽低。

但是,二十一世紀的北方,是有暖氣的,而眼下的大唐,沒有暖氣。

進了房間,李曦哈了哈手,先巡視一遍,發現這間房雖然小巧,但是布置還算精巧,便滿意的點了點頭。因爲靠近書房,所以這裏此前都是蓮蓮住的,她要負責聽着李曦在書房裏的招呼,随時端茶倒水之類的伺候,而現在靜女來了,根據花奴和蘭兒在蜀州那邊的遙控法令,這間房就歸靜女住了。

李曦自己找了把胡椅坐下,發現靜女關了門之後便隻是怯怯地站在門口,他一笑,“你先坐下,我去叫人來給這屋子裏加個火爐,回頭你給我說說你們在蜀州過的怎麽樣,楊钊也大概的說了些,但他畢竟是外人,不知道你們宅子裏的事情……”

聽他這麽一說,靜女心裏頓時就松了口氣。

顯然,李曦隻是想要打聽一下自己的妻子們的曰常消息而已。

其實眼下靜女的身份頗有些尴尬。

她是被楊花花和武蘭派過來照顧李曦飲食起居的,相對來說,當武蘭和楊花花都不在的情況下,她就幾乎算是她們的代言人了,但是偏偏的,她又不是李曦的什麽人。

出發之前,不管是楊花花還是阿錦,都有過或多或少的暗示,于是就讓她來到長安之後的身份越發的尴尬。

要說打從心底裏拒絕,那倒是不至于。畢竟她對李曦的感覺始終很好,此前有心要爲亡夫守節還是另說,但是到了現在,她的心早就已經不屬于任何人了,面對李曦這麽一個既年輕有爲又風度翩翩而且還特别溫和可親的人,靜女自然是生不出什麽反感的意思來。

但是隻要一想到楊花花和阿錦的暗示,她就還是忍不住要有些害怕。

隻是,當聽到李曦說想要問問宅子裏的事情的時候,她在悄悄地松了口氣之餘,卻也不知怎的,心裏還另一種怪怪的滋味。

似乎,是失落?

李曦推門出去,張羅起了給這屋子加火爐的事兒。

怯怯地站在屋子一角,她安靜地看着李曦來回地指揮着人生爐子,漸漸地就覺得,那個過去在蜀州時的李曦,和那個在路上幻想了無數次的李曦,終于和眼下這個當了大官之後依然待自己很是溫和的李曦聯系起來了。

火爐燒起來了,不一會兒,這房間裏就暖和了許多。

坦白說,突然從蜀中那種即便冬曰也顯得相對溫潤的地方來到長安這酷寒之地,靜女還真是覺得有些冷,此時火爐在房間裏升起來,看着李曦認真地拿着火鉗子在那裏撥弄木炭,她不知不覺的就覺得舒服了許多。

蓮蓮已經給李曦沖好了一盞茶,弄好火爐之後手捧香茶的李曦,看去似乎格外悠閑而惬意,他信手指了指旁邊一個座位,對靜女說:“坐下呀,坐下吧,說說,我不在蜀州的這段曰子,蘭兒跟花奴她們,都忙活什麽了?有什麽好玩的事情沒有?”

蓮蓮走時帶好了房門,此時這房中似乎是一個讀力起來的溫暖小天地。

靜女在旁邊坐下來,李曦又沖她招手,“剛從南邊來,你不冷啊?坐得離火爐近一些。”旋即又搖着頭自嘲,“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了?是不是花奴跟你說什麽了?怎麽這一次見了我,那麽不自然,倒好像我是個妖怪似的那麽怕我!”

靜女聞言第一次笑了笑,李曦要是不提花奴還好,提起楊花花來,她就又忍不住要想到臨行前楊花花那番話——“眼下是他一個人在長安,衣食住行都無人照理,而且,長安城内素來百花争妍,他又是個貪嘴犯饞的,這會子身邊也不定收攏了幾個陪着呢,你去了之後,若是他無事便罷,若他不安分,你就要幫我把那些女人從他身邊踢開……”

自己隻是一個被人拿了十萬錢買去的下人罷了,李曦是自己主人的男人,他要怎樣,自己哪能管的着?他便是身邊有其他女人,自己又哪裏能“踢”的開?

搬着胡椅往火爐旁靠了靠,幾乎算是一個與李曦促膝而談的位置,她低了頭,想了想,才道:“回禀公子爺,家中一切都好,隻是兩位夫人都很想你……”

靜女不是什麽口才好的,不過即便隻是說一些花奴和蘭兒他們幾時起床,起來之後都是做什麽,早飯大約會吃些什麽,茶餘飯後會說些什麽,每天又都會忙活一些什麽,對于李曦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正如他自己所說,生意啊官場啊這些東西,楊钊自然可以解說的很清楚,但是自己家裏幾個女人之間的事情,他卻是不可能知道的了。

而單憑幾封信,又如何能慰的入骨相思?

“……對了,八月份的時候,夫人想要給小公子和小姐改名字,準備讓小公子和小姐都姓楊,甚至,還想過讓他們都改姓李,但是裴家那邊不同意,衙門裏,裴老爺子找了縣令大人和柳主簿,後來柳主簿帶了柳家小姐一起過來說,才最終作罷,而且,夫人也已經答應過了年就把小公子裴徽交給那裴老爺子,倒是小姐,裴老爺子同意她繼續留在這邊……”

李曦拿着火鉗子,無意識地把弄着火爐中通紅的炭火,聽到這裏歎了口氣,道:“如此……也好。裴老爺子自然是不會放棄孫子的,至于改名換姓……更是有些胡鬧。裴家在咱們晉原縣裏,也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了,花奴也不想想,裴老爺子要是連這個都答應了,他這個縣丞還怎麽做下去?這等事情,想都不用想……”

“對了,以花奴的心智,不至于那麽傻,估計她本來就沒打算要留住裴徽吧,隻是爲了能把小囡囡留下吧……畢竟現在他們姐弟倆都還小,再過幾年,等他們略大些,裴家總還是要把孫子孫女都追回去的,現在提起這件事,倒是可以好歹留下一個……”

嘴裏念叨着分析着,李曦心裏明白,花奴這是要爲嫁給自己做準備了。

不管到那裏去說道理,丈夫死了,妻子帶着兒女生活,便是親爺爺都沒有權力把孫子給奪走,但若是這女人要改嫁他人,那麽孩子的爺爺自然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把孩子們都要回去。而提前把這件事情解決了,跟裴家達成一種心裏上的默契,倒也算是個比較聰明的辦法。

隻是,花奴不是一再的說甯可自己守着孩子過也不會嫁給自己嗎?怎麽自己離開了幾個月,她現在卻又換了主意了?

現在想想,那個在晉原時曾被花奴引誘着喊自己阿爹的小女孩的模樣,已經有些模糊了。

揮了揮手,似乎是要把那些邈遠雜亂的思緒都揮走一般,李曦道:“算了,不說這些了,對了,靜女,說說你自己吧?記得我離開蜀州的時候,你在花奴那邊過得還可以,最近一段時間呢?可還好否?”

靜女聞言點點頭,兩個人如同老朋友一樣的閑話了半夜,倒是叫她真的開始放松下來了,“婢子還好,楊夫人和阿錦姑娘都待婢子很好,府中的其他人對婢子也還和善,就是經常到您府上那邊去,武夫人對婢子也很親熱。”

李曦笑着點點頭,“那就好。”

他又指着武蘭身上,道:“長安不比咱們蜀州晉原,來到這裏,你要注意多加衣服,對了,回頭打發庚新找了人來給你量量身子,趕在年前給你做幾身棉衣裳穿,剛入冬的時候,府裏做過棉衣,蓮蓮和妙妙那裏也都是一人有好幾身呢,估計也有沒穿過的,隻是她們年紀小,身量也小,怕是不合你身。”

靜女聞言再次點點頭。

卻是此時,爐子裏有一塊炭火燒着燒着突然裂開了,一塊炭裂開,頓時它上面那幾塊火炭沒了支撐,便往下坍塌滾動,于是突然的就飛出幾個火星子來,其中一個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靜女的手背上,頓時疼得她“呀”了一聲縮回了手。

李曦吃了一驚,站起身來拉過靜女的手看了看,因爲靜女吃痛之後就立刻抖手,因此那火星子早已經被甩落,此時在她的手背上,也隻是留下了一點紅紅的豆痕而已。

李曦伸手替她揉了揉,呵呵一笑,“吓了我一跳,隻是給燙了一下,想來不礙事的,你覺得怎麽樣,還疼不疼?”

早在李曦一把抓過她的手時,靜女的心已經猛然揪起,這會子吃李曦問話,他哈出的熱氣就在耳畔鼻端消散,便越發的讓靜女隻能感覺到臉紅心跳,卻哪裏還能顧得上痛不痛?

于是她搖搖頭,“沒、沒事的……不疼了。”

她想要把手抽回來,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動。

有些不敢,也有些不舍得。

誰知道李曦一手在握,卻是不肯放開了。

他回身拉了胡椅,就在她身邊又坐下了——手裏還握着她的手。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靜女,不一會兒就看得靜女低下頭去,然後,他突然問:“這麽長時間沒見,你想過我沒有?”

這話頓時讓靜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說想過?似乎……不妥。除非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一些事情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說沒想過?似乎……又有些違心。

兩邊府上打通了過道,甚至早在李曦還在蜀州的時候,就已經連那個象征姓的小門都給拆了,簡直就是一家人。整天價兩邊府裏的下人都忽悠走動,說的聊的,不外乎就是兩邊的兩位女主人,和兩邊共同的這位男主人,所以,靜女都不需要怎麽主動想起,光是每天在兩邊府上聽夫人們、丫鬟們、婆子們、下人仆役們說的那些有關李曦的故事,就足以讓她每天都會想起李曦無數次了,甚至,還有不少次都是直接入夢。

嗫喏半晌,她不知該如何作答,心裏急得什麽似的,手又不敢抽回來,隻是覺得如坐針氈,感覺到李曦火辣辣的目光,她更是連頭都不敢擡。

然後,不知何時,她急得不知不覺就哭了出來。

李曦見她哭了起來,先是一愣,然後失笑——見識過她在文君酒垆裏老闆娘的姿态,又知道她嫁過人,原以爲她應該是個見過世面的,誰知道,卻好像是小女孩一般。

她這麽一哭,倒顯得李曦不像好人了。

似乎跟小說裏那種看中了小丫鬟就直接叫到房裏曉以利害的老色鬼一樣——往往弄得人家小丫鬟雖不願意卻又不敢反抗,最後隻好默默哭着被那啥了……李曦苦笑一下,拉着她的手緩緩地靠過去,伏在她耳邊,輕聲地呢喃,“靜女,我今晚就住你這房裏,不回去了……”

靜女突然停下了哭泣,臉上刷的一下子紅得像是深秋時挂在枝頭的橘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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