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真别館門口下了馬直接把缰繩交給庚新,李曦邁步就往門前走。
從定義上來講,玉真别館應該算是一座私人的别墅,不過相比起開元初年玄宗皇帝特意爲她修建的道觀,玉真公主顯然更願意住在這裏修道。
她喜歡安靜,再加上如果沒有邀請,也确實沒有什麽人敢于前來打擾她,所以玉真别館的大門便幾乎是每天都緊緊關閉着的。
當然,現在畢竟是白天,大門雖然關着,但是卻并沒有上門闩,所以李曦走到門前伸手一推,吱呀一聲,大門應手而開。
門裏有兩個仆婦反應過來,急忙的走過來大聲斥責,“爾何人也,敢直闖他人門第,可知此地乃誰家宅邸否?”
李曦當然沒醉,但是這時候卻頗有些佯狂,他一行邁步進門,一行帶着七八分醉意地指斥道:“汝等素去告知師姐,就說李曦來訪。”
其中一個仆婦聞言瞪眼,正要罵回去,她哪裏知道李曦是誰,幸好此時旁邊那一個拉了她一下,附耳低語幾聲,也不知告訴了她什麽,那仆婦的表情便頓時柔和了下來。
這個時候李曦已經邁步走進了院子,她慌忙追上去,聞着李曦身上濃烈的酒氣,她皺着眉頭,面帶不悅之色,卻是謹慎地道:“錦瑟先生,你要見我家仙長,好歹也得容得通禀一聲,豈有個直接闖門的道理?”
李曦聞言頓住腳步,扭頭看着他,一副醉後憨态,大聲道:“持盈乃我師姐,此地即我家,何來闖門一說!”
那仆婦聞言愕然。
此時另外一個仆婦也顧不上門外還有人牽馬候着,匆匆關好了大門之後也走了過來,這李曦可以大喇喇的不管不顧,她們是負責看門的,若是這般放了人進來,惹了玉真長公主的不高興,可沒有她們的好果子吃。但是聽見這句話,她也不由得愣住。
剛才那一聲師姐的稱呼她也不是沒聽到,這李曦的大名他也是知道的,甚至上次玉真長公主夜送李曦,就是她趕着馬車在後頭跟着來着,所以知道這李曦來此赴過宴會,一來不是等閑人物,二來與自家玉真仙長也算有些交誼。
所以她才會提醒另外一個,直把這李曦攔住便好,倒是不宜太過得罪的。隻是卻不成想,這李錦瑟竟是開口閉口的稱呼玉真仙長爲師姐,這個……卻是有些讓人瞠目了。
當下裏兩個仆婦面面相觑,不知道這師姐的稱呼從何而來。
眼看着李曦已經自顧自的邁步往裏走,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其中一個便趕緊追上去,道:“錦瑟先生,您這樣直闖進去也找不到啊,請随老奴來。”意在把李曦引開。
而另外一個則是趕緊的就直奔後院玉真長公主的住處。
得知李曦來了,玉真長公主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絕對不能見他,但是旋即她就聽到,原來李曦竟是直接闖門進來的,這會子也不知被另一個仆婦給引到哪裏找去了。而且據說李曦還曾說什麽“持盈乃我師姐,此地即我家”的話,玉真長公主頓時不由得哭笑不得。
心中閃過一絲微微的懊惱,但更多的卻是有些無可奈何。
扭頭瞥了一眼桌角處壓住紙張的那根劣質金钗,此時覺得有些觸目驚心。
自那曰送李曦回來之後,這跟金钗便被她放在桌上,起初幾曰,幾乎每曰都要拿着發上一陣子呆,甚或還有幾次,她按捺不住心思飛動,換了一身俗家衣服,還打散了頭發盤了一個倭堕髻,就爲了把那金钗插上去——結果卻是羞的接連幾曰身如火燒。
自那之後,這金钗曾先後被收入箱籠、被放在博物架上、被壓在榻角、被丢在玉真别館内某個人迹少至的角落裏,但是最終,它還是被玉真再次撿回來,死心一般的就擺在自己的書案上,用它來鎮紙。心想:既是魔障,那我便天天見你,終于破魔之曰!
這個辦法見效不錯,随着這金钗表層的鍍金被漸漸消磨,玉真長公主再次平靜一下,即便看見它偶爾還是會出神,但是大不過片刻,也就自嘲般的一笑,便可以立刻回歸正常。
卻不想,就在這個時候,他又來了!
伸手揉了揉額角,她起身道:“罷了,既然來了,就去見見。”
*******************************************************************************走到屋子裏看見李曦坐在那裏之後,玉真公主李持盈首先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氣。
她眉頭微皺,先不急跟李曦說話,便沖兩個仆婦道:“你們去做一份醒酒湯,再去打盆熱水來。”
兩個仆婦聞言躬身退下,李曦坐在椅子上笑着看他,傻傻的笑。
玉真長公主見狀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怎麽喝那麽多?這是在哪裏喝的?”
李曦道:“宋老相公設宴,我過去蹭了幾杯酒喝,沒喝醉呢……”
玉真公主歎口氣,看着他,“喝了酒跑到我這裏來撒酒瘋?”
李曦聞言嘿嘿地笑,“都說了沒喝醉呢,哪裏是什麽撒酒瘋,我拿這裏當自己的家嘛!”
玉真長公主聞言忍不住白他一眼,雖說自從那晚兩人攜手遊長安之後,這關系倒是不知不覺的就似乎非常親近了,便真如他所說,如姐弟一般,但是關于玉真别館到底是不是他家的問題,玉真卻是不準備開口分辨什麽。
這些東西,往往越辯越亂。
而且就在剛才過來的路上,她便已經是打定了主意,今天與他相見,一定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太過親近了,這樣下去……很不好。
這會子熱水也端了進來,那仆婦畢恭畢敬地呈上一把幹淨的素色毛巾。
李曦看了一眼,卻向玉真道:“師姐,我站不住,你替我擦吧。”說完了便擺出一副憊懶模樣,抵死抵活的賴在椅子上不肯起來。
玉真聞言無奈地看看他,最後到底還是抵不住李曦的賴皮,站起身來接過毛巾,放到盆裏溺濕了,擰了一把,道:“仰起臉來。”
李曦就仰起臉來,她一手捧住李曦的下巴,一手仔細地給他擦臉,就像照顧小孩子一樣。
這個場面頓時看得那仆婦目瞪口呆,不過愣了一會兒之後,她便趕緊的低下頭,心中暗自對自己道:我什麽都沒看到,我什麽都沒看到……玉真長公主一邊給他擦着臉,一邊問:“你是從宋府出來就直接過來的?”
李曦點頭,“嗯,沒回家,直接過來的。”
她又問:“怎麽不回家,反倒跑到我這裏來?”
“我想你了。”
玉真長公主的手突然頓住,低頭看他。
李曦正仰着臉,兩人目光相碰,李曦的眼神純澈,表情真摯。
頓了一會兒,玉真才收回手來,轉身又把毛巾放到水盆裏擰了一把,“别胡說,沒事沒伍的,你想我做什麽?”
她絞幹了毛巾裏的水,又要捉李曦的下巴,卻不成想李曦竟是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捉住她的手,“師姐,我是真的想你了。”
他這一捉,吓了玉真一跳,第一個反應就是扭頭瞥了那仆婦一眼,見她正規規矩矩的低着頭,這才扭過臉來瞪着李曦,嘴唇開阖,無聲地道:“撒手!”同時手用力的往外掙。
李曦卻是無論如何不肯撒手,“師姐,我都好久沒見你了,你不想我?”
玉真聞言終于受不住,騰地一下子紅了臉。
猛的一個用力,她終于掙脫開來,卻是有些生氣地把毛巾扔到水盆裏,聲音轉冷,“你喝多了,快别胡說了!”
毛巾丢進了水盆,玉真公主一臉冷冷的平靜,到一旁坐下了,那仆婦不敢擡頭,隻是過去端起水盆便走了出去。到外頭潑了水放好了東西,她又想着有事,便趕緊到那邊竈上去告訴了一聲,安排另外一個人說,那姜湯即便是做好了,也且先不要急着端過去,至于那人問爲什麽,她卻是沒有作答,隻說什麽時候催了什麽時候再端。
這裏李曦一看玉真公主似乎是真的生氣了,便歎了口氣,道:“師姐,我知道你生氣了。”
玉真公主聞言并不看他,隻是淡淡地道:“别胡說,我生的什麽氣。”
李曦聞言忍不住又歎了口氣,“我知道,剛才是我魯莽了。不過……或許你是覺得我喝醉了,所以才……好吧,我确實是喝醉了……自從那曰走後,我每曰都想着過來看你,可是,可是我不敢來,我怕我來了會惹你生氣,你是出家人,我不該打擾你的……”
“師姐,你不知道,有好多次,我都忍不住想辭官不做了,有什麽呀,不就是手裏沒權了,不就是隻能幹吃等死嘛,隻要有你相伴,那又算得了什麽……好多次,我都幾乎就想要過來找你了,但是,我不敢,我就是怕惹你不高興……”
“今天我确實喝得有點多,要不然,我還是會不敢過來找你……”
說這番話的時候,李曦始終低着頭,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但其實他卻一直都在關注着玉真公主的動靜呢,見自己這一番深情款款的獨白一下子就讓她變了臉色,這才心中大定。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着玉真公主李持盈,道:“師姐,别趕我走,讓我再坐一會兒,行嗎?我隻是想多看你幾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