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玄宗靠帝臉上再次下來,低頭的瞬間,武惠妃臉上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擡起頭來的時候,她又已經是滿臉柔柔的淺媚,她自然知道自己這番話說出來,定會再次惹起玄宗皇帝的怒氣”不過卻仍是以一副略有些吃驚的口氣問:“三郎,你怎麽了?”
玄宗皇帝鼻孔出氣,淡淡地哼了一聲,拂袖在亭内徘徊起來。
武惠妃看他的樣子,便乖巧的不再說話。
要知道,曆來皇宮之内乃至于民間大宅之内的争寵,都是一門深奧的學問。
不管是皇宮大内也好,還是集民之家的三妻四妾也好,那麽多女人,男人卻隻有一個,于是,女人們之間各施伎倆各展才華,自然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即便是時間到了現代,法律規定了一夫一妻制,可這種事情其實還是無法避免的。按照自然規律,強壯的雄自然地想要霸占更多雌借以繁殖後代,這是所有動物的本能所驅動,可不是簡單的法律啊社會制度之類的就能夠禁锢的。
所以,這争寵一事堪稱是綿亘千古,自古至今,從未斷過。
而曆來人隻要一說起這些事情,幾乎都是下意識的就說某人得寵是因爲她溧亮雲雲,好像是隻要一個女人長得溧亮了,那就自然得寵了。
其實這隻是一種錯覺,的悄況遠非如此。
當然,女子要想博得男子的歡心,這長得漂亮是基礎條件”尤其是有錢又有地位能娶得起三妻四妾的,即便不是皇帝,也不是大臣,隻是個地方的老财主”在本地來講,卻也至少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了,這種人物,往往見過很多漂亮女人,你長得鳳姐一般,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争寵成功的,首先說估計你連家門都進不去。
但是僅僅長得漂亮,就足夠麽?說句實話,除非你具周圍的女人都明顯的美出了一個級别去,否則”美麗隻是一種基礎而已。
就好比這皇宮大内興慶宮中,武惠妃固然是美麗絕豔,但是,其他的那些妃嫔們也都是從全國各地乃至很多大戶人家之中挨個兒的遴選出來的,無論身材相貌”乃至聲音、肌膚的手感等等,也都是逐一挑過的,可以說,雖然不至于每個人都是萬中無一的絕世美是就中挑出幾個并不遜se于武惠妃的絕代美人來,卻也并不成什麽問題。
她們或則比武惠妃年輕,或則比武惠妃還要多才多藝”或則就是文理曉暢,再不然就是有着各種各樣不足爲外人道的奇技之術,極善于媚主……
但是,這興慶宮内,三千寵愛在一身。
十多年來”她武惠妃寵冠後宮,無人能及!
她能專寵如此”固然是因爲豔麗無匹、雅善樂舞等等,甚或還有天生身帶異香,嗅之如蘭麽等等天生的媚本,可是她的小意兒,她的乖巧聰明,她的時時藏拙l又一切都發乎自然,讓人不知不覺就感知到她的真摯與可人,卻也是其中極其重要的原因之一。
便比如當下,雖然明知玄宗皇帝正在爲太子李鴻派人出手刺殺李曦之事而震怒,對于這種震怒,她簡直是高興不疊,但她卻絕對不會表現在臉上,相反,她裝作一副完全不知到樣子,隻是反過來說起壽王李清。
她不需要對李鴻做出任何議論,隻是拿出壽王李清來,簡簡單單的一個對比,不但能再次玄宗皇帝心中的怒火,而且捎帶着,還幫助自己的兒子在皇帝面前表現了一番,而且自己還能絲毫都不惹了玄宗皇帝的厭惡,甚或這等閑話家常一般的對話,還能在這位李家三郎的心裏,留下一個溫婉的形象“……
一來一去之間,這是何等工巧的心思?
此時玄宗泉帝來回的在水榭之内踱着步子,越是踱步,越是煩躁不安,而武惠妃卻是一聲不吭,隻是在那裏溫溫婉婉地站着,默默地注視着李家三郎。
良久,玄宗皇帝終于停下步子,扭頭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走過來拉起她的手,淡淡地點頭,“清兒是個好孩子,可他畢竟年幼些,想要保護李曦的心思,固然很好,但是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要想護着他不給人殺死,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末了,他歎了口氣隻是一抹深深地疲憊,似乎是已經爲了此事而憂悶已極,也或許,自己長子的所作所爲,已經讓他傷心無奈到疲憊不堪。
“這件事,且容朕從長計議吧!你告訴清兒,叫他放心,朕既然把他從劍南叫過來了,就斷不是叫他過來送命的,他的…的詩,朕也很喜歡。”
武惠妃聞言笑笑,心裏卻是忍不住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知道,盡管最近這一年以來,太子李鴻每每會做出一些讓這位李家三郎深深失望的事情,但是,他畢竟是長子,畢竟是自己這位丈夫親手冊立了二十年的大唐皇太子,僅憑這些事情,一時之間,還不足以消弭掉他在玄宗皇帝眼中的重要
也或者說,身爲長子、皇太子的李鴻這些年來儲存在他的父皇這裏的情分,還沒有用完。
因此,時機還是不夠成熟。
于是武惠妃溫婉一笑,略帶些小女兒地道:“既如此,那可說定了!”然後才微帶些雀躍地道:“既然是我家三郎開口答應下來了,那想來李曦就應該不會有事了,這麽說,奴可就真的派人去到他的劍南燒春店裏面入股去了。”
說話間,其神情之醇稚,直是讓人覺得她可愛之極,即便如玄宗皇帝見慣了天下美時卻還是不知不覺的就lu出微笑來”調侃道:“莫非娘子還真的要去學做生意?你我翁媪,怕還不至于老境凄涼至此吧?就是清兒,朕也剛給過賞賜,他也不缺你這些”你這麽一弄,倒是滿身銅臭了,豈不叫朝野上下笑話!”
聽他這麽說,武惠妃倒是認真起來,三十多歲的美f臉單純的執拗郎不知奴的用意,就知道歪派人。三郎向來寬以待人嚴以律己,說起來,咱們這興慶宮内的用度”還未必就比得上薛王岐王他們呢!”
“這于三郎來說,是爲朝野表率,但是看着三郎用度窘迫,那些個奢華之物奢華之食,三郎貴爲天子”卻用不得吃不起,奴身爲枕邊人,豈不心有觸動耶?”
聽到這裏,玄宗皇帝忍不住就是一愣,然後,這心裏便是一陣說不出的感動。
這時候”武惠妃仍舊是滿臉的認真”繼續道:“所以”不管是爲了清兒的将來打算也好,還是爲了給福兒攢些嫁妝也罷,都隻是些借口罷了,其實歸根到底”奴隻是想自己掙些錢,給臣妾和三郎你攢些體己而已。”
說着說着”她掩不住滿臉的意态昂揚地道:“臣妾聞說那民間之中,尚有夫婿力弱而女子支撐門戶者,臣妾身爲當朝惠妃,豈不能爲我家三郎掙些錢?”
言已至此,玄宗皇帝已經說不出話來,隻是一把拉過武惠妃,把被打斷了暢想之後正一臉納悶的解語入懷中,摟得緊些,再緊些。
“百兒,此生有你相伴,朕複有何憾?”
………………………………”…………………………………………
從高燒不退之中蘇醒過來之後,隻用了兩天,李曦的身體就已經基本恢複了正常,隻是在偶爾用的力氣太大時,才會感覺胳膊上的肌肉還有一些脫力後得酸痛。
這種情況下,國子學自然是不去了,因此李曦除了沒事兒就一個人在那裏皺着眉頭發呆之外,便也隻能是自己溫習往日的功課。
他出了事之後,國子學裏幾個素日交好的也來探望過,隻不過那時候李曦還在發高燒,根本就人事不知,根本就見不得客,所以便隻是由李逸風出面接待了,然後留下了名刺和禮物,事後等李曦醒了,也曾特意打發了庚新去到人家家裏回訪,除了帶去些回饋的禮品之外,更主要的是表示一下感謝,另外就是告訴他們,李曦這段時間不能去聽課了,改日身子大好了,一定要設宴相請。
國子學裏一幫沒什麽地位的學子,李曦尚且人情禮往如此,至于那些曾經來探望過的大人物們,諸如蘇晉、賀知章、李适之,乃至于壽王李清的長史陳慶之等等,自然也都是少不得要派人回訪一二,一來道謝,二來其實也是爲了向外傳遞一個信息:我還沒死呢!
當然,這些事情隻需要李曦動動嘴就足夠了,具體的禮物、說話的輕重分寸,以及由此所代表的彼此關系之遠近,李曦都悉數委派給了李逸風去掌握,他相信眼下的這個李逸風應井這些事情,已經是絕對沒有問題了。
再說了,即便他會有些拿不準,李曦也曾經給他指出過辦法一放着一個精通朝野上下人算的羅克敵不去請教,豈不是浪費?
有了李逸風爲主分派,再有了羅克敵參予其中,李曦放心得很。
至于跑事情,自然大多數都是庚新這位管家去做了,隻有極少數的幾位大人物,爲了表示尊重,才會由李逸風這位幕僚親自出面走動。
這兩天裏,李逸風和庚新,乃至于羅克敵等人,都是忙碌的來來去去,隻李曦,守着妙妙,還有一個也逐漸好起來的蓮蓮,每日裏卻也大不過就是紅袖添香罷了,倒是門适的很。
兩天之中,當時李曦醒來之後就安排李逸風去做的三件事,也都漸漸地有些回音。
那位宮裏的太監赤忠,據說已經聯系上了,他原本是在興慶宮裏伺候的,做些承筆傳喚之類的黃門勾當。
隻是前些日子不小心喝醉了酒”也不知道犯了什麽事情,隻知道好像是胡言亂語了一番,叫人給聽了去,往上報了”于是犯了事。
上頭先是把他給禁閉了幾日,後來不知怎麽,據說宮中的惠妃娘娘武氏竟走出人意料的看中了他,于是便出言作保,把他要到了身邊去,現在卻是在惠妃娘娘處行走了,這些日子裏正自忙着逢迎新主,一時之間。是抽不出時間到外頭來的,彼此傳了幾遍消息之後,那赤忠也隻是托人帶了話出來,請李曦不必焦慮,彼此相見有期。
至于大興善寺内的老和尚莫言,李逸風也已經去見過了,隻不過老和尚雖然聽李逸風說了李曦眼下的境況”卻是什麽都沒說,也并沒有答應這幾日裏會過來見個面什麽的,隻是也說着,叫李曦且放寬心,其餘不必多想。
接連聽到這兩個消息,都是雲裏霧裏的不着邊際”李曦不免有些煩悶”于是就命李逸風又回去打聽”結果李逸風打聽回來,據說最近這莫言老和尚行蹤極是詭秘,有人說他每日裏都跟一個老道士在那裏弈棋,也有人說”他最近經常往廣平郡公宋螺老大人的府上跑,至于跑去做什麽了”沒人知道。
得知這些,李曦的心緒又添一分煩亂,不過臉上卻是相反的越發鎮靜下來三件事之平,唯獨高升,還算是一件不好不壞的消息。
高升,就是當日在曲江池畔隻用一隻破碗就擊退了對方即将臨到李曦肩膀的腰刀,并且救下李曦和庚新、妙妙等三個人的那位俠客。
當然,說他俠客,那是美譽,其實他現在的身份,是個乞丐。
一說到他,李逸風就忍不住笑眯眯的~
“據門下打聽來的消息,那高升乃是長安萬年人,家中獨子,他的家裏曾經非常有錢,還是耕讀人家,隻是此人生下來就不是個肯安分的,漸漸長大,一心向武,他那父親倒也不是迂腐的人,他要練武,也不是不行,但無論做什麽,都不能不讀書。”
說着說着,李逸風就忍不住笑起來,“但是那高升對讀書卻是厭倦之極,勉強随着si塾裏念了三年,到十歲上,便打死不肯念了,隻一心要拜名師習武。他父親無奈,便罵他,身爲人子,不耕不讀,無以傳家,将來乞兒矣!這個時候,您猜那高升說什麽?”
“他說什荊”李曦好奇地問。
毫無疑問,大唐時代,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上上下下,都是一力認可讀書這件事的,眼下雖然不至于像後世明清那樣,已經完全的把讀書給制度化了,童聲而秀才,秀才而舉人,舉人而貢士,貢士而進士及第光耀天下,除此之外,就沒資格自稱是讀書人,但科舉制畢竟已經形成百餘年,時至今日,讀書業已成爲一種大家都公認的高貴的事業。
隻不過相對于後世的明清來說,眼下讀書人的範圍要更加的寬泛一些,沒有國家的功名,隻是自己閑來卧讀南山,也是讀書人,甚至都沒有進過學堂,隻是在家裏随着自家的長輩讀過幾年書,也可以自稱讀書人。
而且即便是這種讀書人,隻要識文斷字,就都是會受到他人尊敬的。
因此面對自己父親的責問,李曦倒是想不出來,這高升到底會怎麽回答。
這時候李逸風笑着道:“當年那高升隻有十歲,聽了他父親這話,當即便回答,“世間非隻耕讀可傳家,吾志習武,學萬人敵,縱不成,雖乞兒,亦可傳家!”
李曦聽了忍不住嘿然而笑,心想,這高升除了脾氣更硬一些之外,跟阿早倒真是有幾分相似。
李逸風也是呵呵地笑着們父子之間這麽一番問答,很快就不胫而走,在左鄰右舍之中傳得人盡皆知,于是人送綽号,乞兒傳家萬人敵”一直以來,都是一段笑柄。不過一來這高升确實學了些手段,武藝極高,二來他雖耿介純孝,因此等他長大了,這笑話便也沒人提了。”
“那麽………既然他家境不錯,耕讀傳家,怎麽又做了乞丐呢?”李曦忍不住問。
李逸風聞言笑道:“這高升曾多方拜請名師,學了一身武藝,後來便參軍入伍,而且選的還是主動要求到了幽州節度使麾下,可是十幾年下來,他雖然積累軍功無數,卻因爲耿介,得罪了不少人,也不爲上官所喜,因此一直不得升遷。”
“後來還是他老父親托人給他疏通,這才委了他一地縣尉之職,他到任之後,得知自己竟是因爲老爹使了錢才得以上任的,深覺羞恥,便憤而辭官不做了,隻身返回長安年邁的父親。但是如此一來,他那老父親卻再次讓他給氣得了不得,便關了門,說是再也不認他這個兒子,讓他自己讨飯去,“且乞兒傳家,!”
李曦聽得哈哈大笑,“這麽說來,這對父子倒也有意思。”
想了想,越發覺得這麽一個武藝高強而且耿直的人物,實在是值得拉攏,他便問:“這些日子,那高升便一直乞讨?”
李逸風點點頭,從他父親說了那個話,他便每日都到那曲江池畔去乞讨,有時據說還耍些拳腳,路人看他拳腳精熟,便權當看個熱鬧,倒還真是不乏給錢的。”
李曦呵呵一笑,心說看到打把勢賣藝這個活兒在唐朝就已經有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