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即便是雨水豐沛的夏季,都江的水面距離堤岸也有足足七八步,當日李曦在寄江亭時所見到的,就是那樣一條都江,可是今天中午再次見到都江,那水面距離堤岸已經隻有一步,可以說,随時都有潰堤的危險。
當然,因爲根本就沒有什麽成規模的大堤,所以此時的都江水面比起堤岸後面的田地和道路,也隻是略略高出了一點,如果再考慮到此時田地裏也已經到處都是積水的話,其實即便都江潰堤,能夠沖出來的水量也不至于太大,畢竟此時大堤内外其實已經差不多都是水了。
但即便如此,都江畢竟是水流湍急,它的沖擊力是不容小觑的,大堤一旦崩潰,仍然會導緻堤岸附近幾裏之内洪水漫卷,到時候,田地被徹底沖毀,房舍人口被沖走,則就肯定要比眼下這僅僅被水浸泡要嚴重得多了。
而且,像李曦和鄭爽這樣就呆在大堤邊上,一旦洪水決堤,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險。
下午時候,眼看着水面幾乎是以肉眼看見的速度迅速擡升起來,擡頭看天,雨勢又仍然不止,李曦和鄭爽便都不由得緊鎖着眉頭。
壯丁很快就被各地裏正們組織了起來,隻是據衙役們回來禀報,各村的百姓雖然已經被泡在雨水裏,但是仍有無數人根本就不願意遷移避禍,甯可死守着自己那已經倒塌了的房子,也堅決不肯離開,這消息傳回來,鄭爽又是不由得伸手捏着自己的太陽穴,頭疼的了不得。
李曦是新官上任,對于這都江附近的裏村設置并不太熟,因此即便是縣令鄭爽正缺人手,卻還是不曾派了什麽活兒給他,隻是讓他呆在自己身邊,在他看來,此刻李曦能夠從安逸的縣城裏主動趕過來,象征意義其實早就已經大過了他實際所能起到的神作書吧用。
可是站在堤岸上來回巡視了一段時間之後,接到衙役們這個回報,李曦還是主動請纓要去勸服那些人家盡快躲開洪水有可能會波及的地方。
上一世的時候,李曦記得從電視上看過不少關于人們重土難遷的報道,那時候還隻是知道,即便是面臨着危險,人們也往往會舍不得幾代甚至十幾代人安居樂業的老家,這時候親自去做這項工神作書吧,才知道人們戀土的心思到底是多麽的嚴重。
偏偏這個時候重災之下,即便是平常老百姓們怕官怕的什麽似的,這時候面對着倒塌的屋舍,卻也是什麽都顧不上了,就連李曦身後就站着三五個膀闊腰圓的黑衣皂隸,他們也是堅決不肯動彈。
忙活了好大一段時間,終于算是勸說的一家人開始動身往身後的晉原縣城方向挪動了,李曦不由也覺得有些頭大。
這都江岸邊有那麽多裏村,不願意躲開避禍的人家少說也有幾百家,如果是這麽一家一家的勸下去,隻怕等到洪水到了都挪不完。
幸好在這個時候大家漸漸的發現,雨勢好像是緩了下來。
然後,過了沒多長時間,雨水居然就漸漸地停了下來。
因爲此前各村的裏正在縣尉江安的命令調動之下,已經到處做了動員,要求大家盡快挪開暫時避一避很有可能會到來的洪水,所以即便是不願意挪窩的,也知道自己面臨的危險,而雨水一停,毫無疑問這危險就立刻小了無數倍,因此當這雨水停了,竟是蓦地響起漫山遍野的歡呼聲,不少百姓幹脆就跪在泥水裏仰天高呼。
李曦耳朵尖,還聽到了不少“青天大老爺聖明,連老天爺都怕咧!”的說法,隻是不知道這贊的是自己還是鄭爽,抑或,是江安?
這個時候也不管什麽勸說百姓挪開了,李曦急急忙忙的趕回堤岸上去,就見江安已經先到了,與鄭爽兩個人正指點着江面說話,兩個人雖然形容都有些狼狽,鄭爽的官服前襟甚至還給江水的濤浪濺濕了一大片,江安的下擺上更是落滿了斑斑點點的泥漿,絲毫都不比自己好看,不過此時兩個人臉上卻還是挂滿了笑容。
大雨隻要停下,哪怕緩上一日,都是難得的喘息之機呀!
李曦也趕過去,三個人就一處說話,這個時候,似乎上午李曦剛來時三個人之見各自的一些心機也都已經不見蹤影,當下大家都是一臉加額以慶的模樣,彼此之間倒是前所未有的親近。
當下裏幾個人商讨着接下來的計劃,該安排挪開的,仍要繼續挪,畢竟誰也不敢保證這雨會不會再次下起來,但就在三個人還讨論這個的時候,大家卻吃驚地發現,似乎漫天陰沉厚重的濃雲都正自漸漸散開,過了不一會兒,西天裏甚至冒出了一輪滾紅的太陽。
三個人都是下意識的拿手遮住眼睛往西天上瞧——包括他們在内,所有的蜀州人都已經是十幾天不曾見過太陽了,此時烏雲頓開金光乍破,竟是讓人覺得萬道霞光刺目欲暝。
這時候有個站在堤岸外邊的衙役忍不住雙手合什,嘴裏念叨着,“阿彌陀佛,老天爺啊老天爺,就此晴了吧,可别再下了。”
李曦聞言與鄭爽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微微一笑。
這個時候忍不住就會讓人心裏想,隻怕此時晉原縣到處都充滿着這樣的祈禱吧。
而接下來,似乎是老天爺真的聽到了這些祈禱,一個時辰之後,漫天烏雲竟是真的散了個幹淨,普天之下,隻剩下金烏亮照。
隻一個時辰而已,衣服上的濕痕竟是漸漸幹了,前襟和下擺上的泥漿點也似乎已經變成了幹硬的小泥斑,堤岸上的衆人都是一副喜笑顔開的模樣。
鄭爽一臉豪氣地背着手,似乎這烏雲正是爲他所驅散一般,揮手道:“看這個天,怕是十有八九要就此晴起來了,咱們回衙,開始籌備赈災。”
※※※
李曦回到家裏時,已經是後半夜。
雖然對于衙門裏頭的各種庶務是完全陌生的,不過神作書吧爲縣衙裏的四大主官之一,而且按照職責還是應該具體負責賦稅錢糧這一塊的,他還是從頭到尾都參加了四個人的商議,一直到最後在縣令鄭爽的主導下大緻把赈災的大略方案确定下來,這才各自轉身回家。
雖然其實多數時候他都隻有旁聽的份兒,不過經此一晚,對于本縣的很多細務,他倒是開始初步熟悉了起來。
回到家裏時擡頭看到繁星滿天,李曦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因爲趙老安已經提前回來報過消息,所以武蘭雖然慣于早睡,此刻實在是困極了,卻還是沒有睡下,正支頤着腦袋打瞌睡,突然聽得燈花爆出噗嗤一聲,她恍然起身,然後就聽見前面有動靜,當下便趕緊叫醒了兩個丫鬟一同到前邊來,先是伺候着李曦洗了手臉,又親自到廚上叫起婆子來給李曦弄了兩碗粥墊肚子。
看着李曦狼吞虎咽地把兩碗粥吃得幹淨,她不由得就有些心疼,不過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便說什麽,當下隻是指揮着下人婆子們把後廚裏燒得熱水送來,就在李曦的卧室裏設了浴桶,自己調好了水溫,又把找出來的替換衣服放在一旁,又讓婆子們都下去歇着,這才道:“聽趙老安說,你們趕到的時候全身都濕了,下午又那麽忙,想必又淋了雨,洗個澡吧。”
這個時候李曦正是又困又乏,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是酸痛無比,尤其是大腿内側,更是給馬鞍磨得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蹭破了油皮不曾。可是看見武蘭一副小娘子的做派,大半夜的忙着給自己張羅吃食洗浴等等,還是不由得就是心裏暖暖的。
擡頭看看她,隻覺她眼皮兒似乎都是紅的,眼睛也一副睜不開的模樣,李曦不由得笑笑,擺手道:“不是早就讓人捎話回來了嘛,今晚可能會很晚才回來,隻留門就不好,不必等我,你偏要等。好了,我自己洗,你快去躺下歇着吧。”
武蘭注意到李曦的目光,不好意思地伸手揉揉眼睛,溫婉卻堅定地搖了搖頭,道:“還是我伺候你洗吧,叫你自己洗,又是随便抹抹就算了!”
瞥了一眼門口,又道:“再說了,身上髒成這樣,你平日裏又不願意讓婢女幫你洗,我不伺候,會被人說閑話的!”
李曦聞言知道她意思所指,不由得就皺了皺眉頭。
不用武蘭說他也知道,他們兩個雖然是以主人的身份搬進來的,可是這府裏的下人們卻都并不是他們調教起來的。這些婆子們都在大宅門裏呆了多年,别的本事沒有,說到跟主人家玩心眼子,卻是一個個在行的緊。很多時候當面看着恭順,其實背地裏不定怎麽編排呢。
偏他自己又懶得管這些事情,因此自從搬進來那天開始,這些繁瑣的家務事兒就一并丢給了武蘭。而武蘭雖然出身高貴又是自來衣食富貴,此前卻一直都是别人家裏的歌姬,并沒有管理一個大家庭的經驗。而且别看她飽讀詩書,胸中也很有些不遜男子的才學,但是你讓她女扮男裝去做一州刺史,她興許都能給你做得很好,讓她處理這些内宅之事,她卻是不擅長的很,甚至于李曦都能感覺到,她似乎是打從心裏就不太樂意去管這些瑣事。
眼下也隻是因爲眼下李曦沒有娶妻,府内沒有正式的女主人,她神作書吧爲李曦最親近的女人,或者說是侍妾陪着李曦住進來,自然而然就是府裏的第一女主人,所以她即便是不願意管,卻也隻能勉強的把這一攤子接過來而已。
李曦此前也發覺府裏的這些婆子丫鬟有些刁鑽,隻是他下意識的認爲,但凡是女人,必然都是删除管理這些事情的,所以才放心的都丢給她。可眼下聽她這話裏的意思,似乎她非但沒能鎮住這幫婆子丫鬟的,反而倒好像是被她們給困住了手腳。
當下李曦不由得沉着臉問她:“你是不是聽見她們說什麽了?”
武蘭搖搖頭,看見李曦臉色不虞,她想了想,笑道:“要想讓她們不亂嚼舌頭,你就趕緊把柳家小姐娶過來好了,她是大戶裏出身,肯定能壓服得口聲,奴奴自來就笨,又不慣管這些家務事,因此她們都不怕我。”
說着說着,又羞羞地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有一回,我聽見幾個婆子在那裏嘀咕,說奴奴既然是公子爺的侍妾,家裏又沒有大婦,怎麽倒不見公子爺寵幸……”話還沒說完,卻是自己臉紅的什麽似的。
李曦點點頭,心想議論這些倒還不算過分。其實仔細想想,婆子們之所以不怕武蘭,更大的原因怕還是因爲自己始終都沒能給她一個名份。
一個沒名沒分跟在身邊,甚至都不曾得到過哪怕一次寵幸的侍妾,雖然被授權管着家事,但是在她們看來,指不定什麽時候失了寵就滾蛋了,自然不必害怕,再加上她們都知道,家裏的大婦正妻的人選是早就定下了是柳家小姐柳婠兒的,武蘭絕對無份,因此怕是早都留着心思準備讨好婠兒了,眼下自然是更不會害怕武蘭。
李曦也知道,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隻需要向底下那些婆子們釋放一個自己很疼愛武蘭,并且将一直疼愛下去的信号就足夠了,但是囿于當初自己對武蘭許下的諾言,偏偏他還有些有心無力——當然了,在眼下這個氣氛中,并不妨礙他把那些婆子的話借用一下。
于是他笑了笑,拉過武蘭的手,道:“要不蘭兒你幹脆嫁過來算了,等到這次赈災的事情告一段落,咱們就風風光光的辦個婚事,你正式嫁過來,到時候,本公子爺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寵幸你,那些婆子們也就沒膽子亂嚼舌頭了。”
武蘭聞言羞羞地倚在他懷裏,拿小手撫着他胸口,道:“不行的,一旦将來奴奴的身份暴露了,隻怕……”
“怕什麽,将來的事情将來再說!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你身份的事情,将來還未必如何呢,咱們何必因爲這個就自己給自己上套子,倒弄得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着實無趣。且不說到最後是喜是憂,即便是憂,我是你男人,一切都由我來扛着就是。”
武蘭聞言吃驚地擡頭看着李曦,原本以爲他隻是調笑幾句,但是一看之下她才發現,李曦的眼神竟是無比真誠而認真,當下她趕緊閃身離了李曦的懷抱,認真地道:“奴奴當然願意趕緊嫁給相公,别說做妾,哪怕是做個貼身丫鬟,奴奴這麽個身份的,也知足了,可是爲相公計,這件事卻是萬萬行不得呀!”
“是娶妻,不是納妾!”李曦一邊又把她拉回懷裏,一邊霸道地道。
武蘭聞言更是吃驚,張着小嘴兒看着李曦,口中讷讷地說不出話來。良久之後,她才問:“相公不是早就已經與柳家小姐訂了親?難道你要……”
李曦聞言搖了搖頭,“你想哪兒去了,我當然不會不要婠兒,你們兩個我都要娶,不行嗎?”
武蘭聞言一愣,然後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臉納悶的表情。
也不怪她表情怪異,大唐朝有法令,哪怕是皇帝,也是隻有一個正妻,當然,皇帝老子除了皇後這個正妻之外,還允許有四個側室,分别被封爲德妃、惠妃、淑妃、貴妃,這都是有制诰的,算是家庭中的主人之一。
再往下,就是名目繁多的妾,像什麽才人之類的,雖然也有封号,但是已經沒有制诰,隻能算是宮中女官,而隻要沒有制诰,那不管她多麽受寵,也隻能歸類爲與普通奴仆一樣的身份,并不是家庭的主人。
至于除了皇帝之外的其他所有人,哪怕是王爺,也隻有一個被法律認可的正妻,其他的他所有女人,都隻能算是妾。
但是眼下李曦居然說要娶自己,卻又要娶柳家小姐……
愣了一會子,武蘭突然回過神來,然後很快就明白了李曦的意思,原來他竟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給自己的一個名份……
明白了李曦的心意,她突然就忍不住流下淚來。
當下她笑着擦了擦眼淚,一邊離開李曦的懷抱,溫柔地替他解着衣服,一邊柔柔地道:“奴奴這身子,隻是相公的,相公想要,随時拿去,不必把此前的那些玩笑話放在心上,更不可因爲疼惜奴奴就做出那些讓人诟病的事情來,要知道,凡事逾越了規制,可是要被問罪的,即便不被問罪,怕也要有人告你有傷風化,再說了,相公你眼下可已經是朝廷命官了,哪能爲了奴奴一個女子就這麽胡來……隻要奴知道相公的心意就是了。”
李曦聞言一邊順從着她的擺布讓他把自己的官服脫下來,一邊不屑地道:“老子要娶自己喜歡的女人,幹别人什麽事,誰愛告誰告去,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官就是了,反正我做這個官其實也是爲你做的!”
武蘭聽了這話,隻覺得心裏軟的快要融化開了,知道李曦疼惜自己,當下她便笑着道:“好,相公說要娶,那就娶,隻是卻也沒必要非得弄什麽排場也沒必要操辦什麽,咱們自己心裏知道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做出給人诟病的大動靜來?”
李曦想了想,搖頭,道:“不行,我非得要你風風光光的嫁過來,給你一個衆人皆知的身份不可,其他的,都不重要!”
武蘭聞言笑笑,把他推到浴桶旁邊,看着他進去,便拿起一旁的絲瓜瓤子給他擦背,同時道:“相公說要怎樣,奴奴便都聽相公的……等到柳家小姐嫁過來之後吧,行嗎?”
武蘭的本意自然是不想奪了柳婠兒這個正室的風頭,歸根到底,其實還是不想讓李曦得罪柳家,畢竟不管她自己出身多麽高貴,現在都已經是落難之人,根本給不了李曦任何幫助,而偏偏柳家雖然官兒不大,眼下卻恰恰是李曦最好的臂助。
誰知道李曦聞言之後竟是一反常态的陳默了下來,良久之後,武蘭都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便俯身抱住他的脖頸,怯怯地道:“相公,你怎麽了?是不是奴奴說話惹你不高興了?奴奴隻是覺得,你的頭一場婚禮,還是留給柳家小姐的好,畢竟……”
李曦突然搖搖頭,聲音略顯低沉,道:“蘭兒,我怕太晚了,就抓不住你了!”
武蘭聞言不由納悶,身子轉到浴桶的前方,皺眉看着李曦,李曦擡起頭來看着她,甚至忍不住從水裏擡起胳膊來捧你她的俏臉,道:“前些日子,日照寺裏住進來一個挂單的和尚,長安來的,叫莫言,他告訴我,想帶你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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