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喬遷之喜,自己卻不能留在家裏招待客人,老爺子這事兒弄得讓李曦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過以他的聰明,即便不知道内情,卻也明白老爺子那邊肯定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否則的話這樣重要的日子這樣重要的場合,他便是不親自留下來喝幾杯酒,也斷斷不該把自己這個主人拉走,卻單把客人撇在家裏。
而且奇怪的是,身爲關系相對最爲疏遠的客人,聽見柳博徑直的要拉自己去别處赴宴,李逸風老爺子臉上卻是絲毫都沒有神作書吧爲客人被冷落的表情,反而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不知道怎麽回事,李曦一下子就想起這李逸風前前後後的那些奇怪表現來,恍恍惚惚之間,似乎心有所悟,因此上了馬車之後,他便表現的極爲平靜。
柳博老爺子見他一臉的鎮靜,被自己這樣子突然拉出來,卻是連去哪裏都不問,不由得就點了點頭,然後便幹脆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一直到馬車停下之後,李曦就要躬身起來先下車,老爺子這才淡淡地道:“待會兒可能有些讓你吃驚的事情,嗯,定下心來,别慌,想清楚。”
李曦聞言頓了一下,緩緩點頭。
下了馬車才發現,兩人此行的目的地居然是刺史大人周邛的府邸。
李曦頓時就更加肯定了自己心裏的猜測。
馬車剛停下,府中就已經有位管家打扮的人迎了出來,李曦攙了柳博老爺子下車時,老爺子臉上已經絲毫不見剛才的端謹,倒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雖然那管家躬身請安,柳博卻是擺擺手,一臉的不快,“你個老家夥,你這把胡子,白的比我都多,請的哪門子安!可是得找個人把你那胡子給你拔下來才好?”
說罷更是拉起他的手親熱的說話,不幾句兩人就呵呵地笑了起來。
俗話說宰相的門房七品官,這周邛身爲本州刺史,他的管家自然也不能以等閑人家的管家來論,更何況據說這位名叫張善的老管家是随着周邛的夫人過來的老家人,原來在張九齡大人的家裏也是一位管事,這地位就更是非同一般了,因此便連柳博這等蜀州司馬的高官,也是從來都不敢隻拿他做一個管家看待。
李曦向來乖巧,當下看見柳博老爺子與他言語熟絡,心裏便很快就明白了該對這位胡子都白了一半的老管家做什麽定位。因此一等兩人客套完,李曦立刻便躬身神作書吧揖,口中道:“豎子李曦拜見張管家。”
柳博見狀微微點頭微笑,那張善卻是趕緊攔住李曦,笑道:“侄少爺折煞老奴了,蜀州第一才子的大名,老奴可是久仰矣,今日還是托了司馬大人的福氣才得一見哪!司馬大人,侄少爺,快府裏請吧,酒菜已經備齊,我們家老爺就等着你們兩位啦。”
柳博聞言微笑着點頭稱是,道了句“不可讓刺史大人久候”,然後便由張善前頭帶路,兩人一路進了周府的大門,一路往前堂去。
因爲是官配的宅邸,所以這周府的建築格局并不大,便是建築式樣也極其普通,不過收拾倒是極有幾分匠心,尤其是前堂兩側遍植翠竹,據說就是他住進來之後才有的改變。時當春末夏初,青竹杆杆挺拔而碧綠,頓時就讓這建築式樣極爲普通的堂庑顯得雅緻寫意了許多。顯然這周邛畢竟是進士出身,自身又是極有詩才的,便對屋舍住所也極是有些講究。
雖然周邛是本地首員,官居三品,柳博卻隻是他治下的一員屬官,品級也低了許多,但周邛畢竟是外來就官,因此對待柳博這樣的本地大佬,他也是從來都不敢怠慢。當下裏邀他過府小宴,雖然隻是派了府中老管家到門口迎候,聽見下人通禀之後,自己卻還是親自起身迎到堂前來,而且大老遠的就打招呼,“仲翼兄,快來,新鮮焙炙的全羊腿,長安的吃法兒,就等你來下第一刀了!”
柳博聞言哈哈大笑着道了聲好之後,卻是轉首對老管家張善道:“蜀地之人嫌羊肉腥膻,故大多不喜歡吃,某卻偏偏就喜歡這個東西,上次一處吃酒時也不過略提了一句,不想你家大人就記住了,也罷,今天老柳就在刺史大人這裏嘗嘗這長安的吃法兒!”
當下幾個人聞言都是呵呵地笑了起來,等到柳博與周邛把臂叙話已畢,李曦這才上前問了安,周邛笑眯眯地看着李曦,轉首對柳博道:“司馬大人尋的好女婿呀!”
柳博聞言哈哈大笑,李曦卻是連稱過獎。
當下幾人談笑着轉身進了前堂,果然就見滿滿一席的酒菜都已經準備好了,其中便有三隻烤成金黃顔色的羊腿就擺在三個座位前面,顯然柳博要帶李曦過來赴宴并不是自己起意,而是雙方早就議定的事情,因此李曦那原本始終提在半空的心便又放下了一些。
而且他的眼睛夠尖,一眼就看見了那擺在酒席旁邊的,正是昨天自己才托柳藍送過來的幾壇新酒中的一壇。
談笑之間三人依次落座,周邛主座,柳博客座,李曦末座。
三個丫鬟站在身後執壺。
端起酒杯來,周邛笑顧李曦,道:“你釀的好酒,隻是太烈了些,我雖自诩善飲,卻也隻敢淺酌啊!”
李曦是個眉眼挑通的,聞言笑笑,“這新酒初制,卻是連名字都還沒有呢,學生雖然也想了幾個,卻總覺自己才力不逮,刺史大人素來便以才學著稱,學生一向更是仰慕非常,若是大人不棄,便請爲這新酒賜個名字如何?”
周邛聞言一笑,對于李曦的恭維坦然收下,凝眉略思片刻,便道:“此酒産自劍南道,又如此勁烈,嗯,依本官看來,便叫它個[劍南燒春],倒也算恰切。”又扭頭看着柳博,問:“司馬大人意下如何?”
柳博聞言撫掌稱善,“好名字,恰切的很,此酒得刺史大人賜了這般美名,将來美名遍天下亦是不問可知了,曦兒,還不敬你周世叔一杯!”
乍聞柳博轉變稱呼,李曦微微一愣,不過很快他就明白,果然,重頭戲竟是一開始就來了。
當下他舉杯道:“世叔,小侄敬您一杯,多謝您爲新酒賜名。”言罷便是舉杯滿飲。
周邛見狀颌首微笑,也端起杯子喝了一杯。
一旁侍候的丫鬟過來給兩人滿了杯子之後,李曦便眼觀鼻鼻觀心的靜等周邛開口,誰知這時候周邛卻居然是扭頭同柳博說起話來,而且兩人這一聊起來就好像是忘了現場還有一個人似的,從頭到尾,兩個人隻是相對笑談,竟是誰都沒有再跟李曦說一句話。
原本以爲重頭戲就要登場的李曦便覺得自己好像是一記重拳擊出,卻正正的打在了空處,空蕩蕩的無處着力,真是好不難受。
一直到周邛和柳博兩人看上去已經吃了有五六分醉意,酒席也行将結束,周邛這才笑着扭過頭來看看李曦,道:“說起來你治财倒是很有一套,嗯,我府中管家張善,這些年也是一直代我料理家中生計,說不得你們之間定是有些東西可談,改日我命他到你門上拜訪去,也向你讨教讨教這新酒的學問。”
聽他特意提到新酒兩個字,李曦就知道這裏頭肯定有别的意思,當下聞言便不由得扭頭看看柳博,正好老爺子丢過來一個眼色,當下李曦心領神會,便笑道:“張管家是理财的老手,說起來該是小侄過來拜訪請教才是,哪裏敢勞動他老人家,若大人不怪,小侄改天就過來拜訪,這新酒之事,張管家但有所命,小子定是不敢藏私的。”
周邛聞言點頭微笑,隻是說了句“自家人,不必這般客套,有空了就過來坐坐。”之後,便又扭頭同柳博談笑起來,竟是再也不提其他。
眼見目的達到,柳博老爺子在又和周邛對飲了幾杯之後,便起身告辭,周邛也不挽留,隻是送到堂前,目送兩人遠去之後才返身回去。
然後就見剛才一直都不見蹤影的老管家張善端了一盞茶過來奉上,笑着問道:“老爺見這李曦,覺得如何?”
周邛薄飲了一口茶湯之後沉吟片刻,才道:“可造之材!”
※※※
一直到兩人上了馬車,馬蹄得得之中離開了周府,柳博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轉首看着李曦,笑道:“做的不錯,很鎮定。”
李曦想了想,問:“那新酒的份子,刺史大人想要幾成?”
柳博聞言伸出兩根手指來,李曦看見了就是不由得一陣肉疼。
好家夥,一桌酒席,還對老子愛答不理的,居然一張嘴就要走了兩成,可真是夠狠的啊!而且幾乎是不用說的,刺史大人入股,那肯定是幹股,絕對不會真金白銀的給你入股的!
看見李曦一副倒吸涼氣的模樣,柳博反倒是笑了笑,“咱們今天過來,就是送禮來了嘛,别心疼,這也就是你,若是換了藍兒和榮兒來,這份大禮咱們想送人家都不敢接。”
李曦聞言擡頭看着他,問:“您的意思是……?”
“過兩天,周大人将親自上書吏部和劍南道,以才名遠播和善于理财爲名,保舉你這個本地宿學爲晉原縣主簿,正九品下,也就算是用來換你這兩成的份子吧。如何,值不值?”
值不值?
當然值,而且是超值。
一個進士出身的,到各部學習半年之後,也才不過就是縣令的前程,頂尖的三兩個才能留在翰林院端個清閑飯碗,跟人家那些名揚天下的進士們相比,他李曦又算哪根蔥?
再說了,當年李曦他爹也是爲别人做了多年的幕僚,因爲使用得力,到最後才蒙人家青眼,保舉了一份晉原縣主簿的前程,眼下的李曦比起當年那個才氣縱橫的李服,又能強到哪裏去?可眼下他李曦才剛剛十八歲,什麽功名履曆都沒有,也什麽身份背景都沒有,卻居然就将要走馬上任一縣主簿……隻怕是世上再沒有比這個更劃算的買賣了!
可問題是,李曦總覺得這裏頭還别有一番另外的玄機。
雖然說給自己頭上扣了一頂才名遠播和善于理财的帽子,可如果說拿出兩成新酒的份子就能換來一頂從九品下的官衣,那周邛這官兒也賣得太賤了些。
隻不過柳博不願意說,李曦便也就知趣的不問,因爲他知道,事後自己肯定能從柳榮那裏得到全部的消息。不止他,看這幾天裏李逸風老爺子那股子勁頭兒,指不定這個官場的老狐狸也早就已經看明白了一點什麽。
要說起來,他今天突然這樣不請自來的過來道賀,倒還真未必就是冒昧了。
果然,當馬車繞到靖邊坊把李曦送到家門口才又折回崇德坊之後,李曦回到自己的新家裏,這才發現,雖然酒席早就已經散了,但是身爲客人的李逸風老爺子卻并沒走,正跟三叔李肱坐在那裏天南海北的閑聊呢。
看見李曦回來,李肱很快就告辭離去,當前堂裏隻剩下李曦和李逸風兩個人,李曦啜了茶湯之後,笑着看過去,道:“我說主簿大人,你這關子賣的可是夠深的。”
李逸風聞言笑着站起身來,拱手道:“現在該是老朽稱呼您爲主簿大人了,大人可千萬不要弄錯了身份,老朽可是當不起哇!”
李曦笑笑,對于他突然改用了尊稱倒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平靜,當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隻是淡淡地道:“請坐吧,說說,您老人家是怎麽咂摸出味道來的。”
李逸風聞言坐下,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别的事情不敢自誇,但要說到這官場之中揣摩事情的本事,老朽倒是不必自謙,自以爲還是頗有些眼力的。”
然後他笑着看向李曦,道:“就在老朽告病之前一個多月,青城縣的縣令出缺,刺史大人力主上書由本州司功參軍鄭爽鄭大人調任,說起來由從八品下調任從六品上,雖然算是超遷了,然而若是由本地主官們一緻保舉,上頭不管是劍南道還是長安的吏部,倒也都沒有不允的道理,可是這事情卻在刺史府商議時,一直無法通過。”
頓了頓,他喝了口茶之後繼續道:“以本州别駕高月高大人爲首,屬意的卻是晉原縣縣丞裴俊裴大人,本州長史已經空缺了足有半年,柳司馬又是閉口不言,這種情況下大家都清楚,若是兩位大人所舉薦的人選不同,那麽還不如不舉薦,幹脆就聽任上頭派個人下來就是了,因此這事情就這麽拖了下來,一直到老朽告病之前,情況也并沒有改變。”
“可是就在大家都以爲這次肯定是要由劍南道或者吏部铨選了的時候,就在四天之前,刺史府卻突然傳出消息,刺史大人保奏鄭爽大人的奏折已經送出去了……”
他說到這裏,下面不用再聽李曦也已經明白了,肯定是自己那位未來的嶽父柳博老爺子突然出手了,而突然獲得了他這位本地大佬的支持,刺史大人周邛一舉擊敗了别駕高月,迫使他放棄打算,改爲認同了自己所舉薦的人選。
那麽,自己能得以出任晉原縣的主簿,想來也應該是這樁交易的一部分内容了。
至于那什麽兩成的新酒份子……說到底,也隻是用來拉近一下自己同刺史周邛的關系罷了,在關乎到官員任命的這等大事上,卻是壓根兒就沒什麽用的。
而今天的酒席,則就應該算是周邛對自己的考察了吧?
想明白了這些,李曦不由得就是歎了口氣,老爺子的這一番動神作書吧,倒真可謂是用心良苦了。
不過再仔細想想呢,也還就真是自己才最适合幫老爺子換來這份收獲,畢竟自己頭上好歹還頂着一個才子的光環,而相比之下,雖然柳藍看上去好像是應該更合适一些,但是一旦被提拔的人是他,說不得柳博老爺子就要落下一個任人唯親的名聲了。反倒是自己,雖然跟柳家有親,卻畢竟還沒有迎娶婠兒,這個時候站出來,卻恰恰最是合适。
隻是……老子要當官了麽?
怎麽感覺跟做夢似的?
這時李逸風看李曦在走神,便笑了笑,道:“說起來老朽此生一直輾轉各地,好歹也在别人幕中打熬了近二十年,一直到四十多歲,這才博了一個主簿的位子,眼下子日賢弟卻是年紀輕輕的就得以出任本縣主簿,實在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曦恍然回神,看了看李逸風老爺子,心想這家夥看着倜傥灑脫的極有風度,其實在官場裏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卻也是早就已經煉成個老狐狸了。想必他正是從那位鄭爽大人的突然勝出裏嗅出了一絲味道,這才又突然決定留下來吧?
要說起來,眼下他已經五十多歲,又是因爲與兒媳通.奸的醜事傳出而被迫告病辭職,這輩子除非有什麽大機緣,否則怕是不太可能有什麽神作書吧爲了。
而自己年紀輕輕就走馬上任一縣主簿,說起來起點可算是夠高的,對于眼下落難的他來說,倒也算是良媒了。而自己雖然起點高,卻偏偏的是連一點兒做官的經驗都沒有……
李曦笑了笑,看向他,道:“先生這番告病,若是不急着返回原籍消散日月的話,在下想請先生複出,爲我這個新官兒預掌機謀,不知先生可允納否?”
李逸風聞言,笑得比他還要燦爛,當即便起身拱手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話音落下,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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